大雨倾泻而下。
角川摄影所里面有很多被放弃的艺术学院的老教室。这些曾被成为东洋荣耀的,在东京的角落里渐渐死去的文化残渣。
没有清理的地面上有着宛如沼泽般的水坑。浑浊的水面反弹了天上落下的“刀刃”,打脏了女裤的裤管。一定,会被“浸染”的吧。就像,过去的“伤口”那样。
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我询问一点点聚集在预制屋周围的老师和学生们是否看到一个跑走的初中生。
“对不起,我没看见,应该进教室了吧?”“呼——在阳光无法抵达的漆黑的屋顶之上——”“好像在时代剧布景区那边!”“大概在吊钟下面吧!”“大车子那边,有只白色的妖精!”“是去洗澡了吧。”“……是不是因为下雨了太激动山呼万岁去了……”
撑着伞的众人众说纷纭。
每个人都看到了什么。一定会给人看到。没有办法逃离现实。
所以——我这么想。虽然并不合理。
无所依的存在,已经不依于此。
她在合宿地之外的,某处。
◇
因为下雨关闭的露天市民泳池的对面,有个名为二之领上河原坝的水源库。
这是被选为多摩川五十景的,沿岸的人工湖。不过这个天气就几乎没人了。
潺潺流水声,从水库排出的水声,全部都被击打在地面的雨水声所掩盖,陷于朦胧。
我停下了奔跑的脚步。这里的话,有人中途落脚也不奇怪。
从杂草丛生的堤防往下走,穿过坝上的混凝土道路,翻过长着红色铁锈的栅栏,走近被雨水下的湿透的水边。
我踩在从小河到人工湖的漫长水路上。稍微歪一点,我就会直接踩空掉水里吧。水面上满是波纹,完全看不清昏暗的水池有多深。
这条路的前方,人工湖畔,站着一个人。
“……你在这里干什么啊。”
要是拿两把伞来就好了,我想到。
全身被雨水下湿的冬燕紧紧盯着人工湖。她穿袜子站着,脚尖对着湖边。鞋子则是放好在一旁。
然后,她的身体开始微微的前后晃动起来。
“说真的,你在干什么啊。”
“我在看水底。”
“看了又如何。”
“跳下去。”
“跳了又如何。”
“诶,去死吧……?”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额,我都叫你等一下了吧!”
冬燕垂下了澄澈的眼瞳。很美。(译:合理男是不是要感谢一下太宰,这真跳了放中国反正老师的生涯算是断送了。)
“别人叫你等一下你都不会等的么混蛋!”
我一把抓住了她的后颈,一只脚踩到湖边,总算是站住了。雨水和湖水瞬间打湿了我。
“做这种事有什么意义!”
“有没有意义是我决定的。桃夏还说了什么吗?说笔记本上的东西是我们两个商量好写下的?”
“不,这个么。”
“告诉我。”
“啾啾啾啾-这是姐姐喜欢的表现方式。”
“——放手!放开我!我现在立刻投湖自尽!”
强行挥开我的手大暴走的冬燕再次冲向人工湖,
“……诶。”
结果摔了一屁股。
她在湖里摔了一屁股,坐在了浅水区上。上半身露在空气里的冬燕没有进一步下沉……
她疑惑的脸被雨水打的湿透。
“这里是堤防的阶梯部分,就算再往前走一段脚还是够得到的哦,为了方便一家人来这里玩水。”
“什么啊,好过分……”
冬燕丧气地抬头看向我。她的头发和衣服已经彻底湿透,就像因为玩泥巴导致被家里关在外面的狗狗一样。
翻过栏杆顺着混凝土道路爬上去后,冬燕抱膝吸着鼻子,任凭雨水淋在自己的身上。
很不巧,主人我没带毛巾,于是就只能把外套脱了盖在她头上。
虽然里面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那个人脑筋不正常。”
过了一会儿,冬燕抬起头。
对于合理男是一阵阴暗的比喻。她的话锋尖锐,脏话倾斜而下。骂人的时候最活跃的呢,这家伙。
“我想你是知道的,那个人讲的全是胡说八道。”
“哼。”
“我第一学期是因为生病休学,不过第二学期我是打算去学校的。说起来现在是暑假,又没课。假期里我做什么补习班老师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说的也是。”
“我和同级生很顺利地互不干涉。害怕这个世界?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要是反驳反而显得我蠢。给人扣上抽象的帽子,这是无聊大人的典型。他一定只会用主观来观察事物呢。”
冬燕继续指责合理男。
因为对方不在此处。因为只有我听到这些。
就像,在向看不见的风车怪发起挑战一样。
“就是这样。你也别信他。全都是,毫无根据的话。”
“……嘛,是吗。”
确实毫无根据。
虽然现实证据多的数不胜数。
不习惯应付小孩子,充满细节的欺凌话题,还有立刻想变成天使这件事。
冬燕一直在找被欺凌的证据。更进一步的说,桃夏必须被欺负了。这样的话,她就觉得那不是自己一个人了。只有存在需要守护的对象的时候,游历骑士才能变得坚强。
沾着雨水的冬燕的侧颜不管被弄得多脏还是不失雪白、冷峻、她有着一张与日本人相差甚远的美丽脸庞。
——她和日本的普通女初中生完全是不一样的人。
至少,我和狩猎萝莉控警官是这么觉得的。
大人都觉得特别了,世界观狭小的小孩子是不可能不对此抱有违和感的。为了符合社会而排除异端。这非常的合理。除了对没有任何错而被排除的那方进行的过分欺凌之外。
“我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学校也是正常去的。没有害怕世界。我很坚强。我,不是那样的……”
没有根据,没有丝毫说服力,令人悲哀。
是因为脸庞被雨水沾湿让人觉得如此吗。
冬燕哭泣着。
似乎,她无法阻止眼泪继续落下。
“所以,你不要来救我不就好了。为什么来救我。”
“我没有哦。”
我不禁叹了口气。
我不会做出任何救她的事情。半当中插手改变不了现实。
“那就好。反正就是贫民窟的垃圾桶嘛。最多也就是变成天使。”
我明白的。冬燕的话我非常的清楚。她的话全部都是谎言,全部都是胡说八道。
“不要再来救我了。添麻烦了。”
——救我。冬燕在诉说着。
我知道的,我非常清楚。
我不行。
“……我什么都没带,所以呢是没法帮你弄干了。能擦去染上的脏污的,只有自己。”
“一点忙都帮不上呢。”
冬燕的声音小的几乎要听不到了。
“……你也——和大家,和别的大人,一样?”
“没错。补习班老师尽是些废物哦。”
我到底只是个工薪族。没有理由对别人的人生说三道四,也没有理由去赌上自己的人生。我已经没有了背负所有人的人生的热情。
又或者,只有心中带着梦想的年轻教师才会怀揣这些吧。如今他已经不在了。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所以我能做到的,充其量,也就是和你一起淋湿。”
我把伞扔到一边,反正因为下雨还有人工湖搞得上下都湿透了。
就这样,我们望着人工湖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
在混凝土上体育座的冬燕上衣和下衣已经全部湿透。
真是的。不管大人还是小孩都是一样,淋湿了的话会感冒,衣服会被弄得脏兮兮的。无法愈合的伤口,会一直存留在心中。
“……补习班老师,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是啊。”
我完全认同。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被限制的时间很长工资又不怎么高工作内容又没有有变化还要被警察盯上夏冬两季无休小孩子很吵对付家长很麻烦同事是些不正常的家伙学生不好好学习会怪到自己身上会被警察带走会没空写小说会丧失想象力总之在警察的眼里就是敌人。
“但是,我喜欢这份工作。因为,这是以活生生的人为对象开展的工作。我希望照顾好每一个人。不管是什么样的学生。还有你。”
我严肃地说。
与其说这是说给冬燕听的,不如说是说给我自己听的。为了不让自己对自己的话进行反驳。
“所以,冬燕。你来BOT吧。退治夜晚的怪物也没问题,要逃也可以。随便怎样都可以。你不需要停下。我会在旁边照顾好你的。”
冬燕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被雨水濡湿的刘海间露出了受伤野兽般的眼瞳。
“我可以,相信你吗。”
“…………”
我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
相信别人,让自己被别人相信,都不是我擅长的事情。
相信别人,让自己被别人相信,我不能同等的接受下来。
来自现实的信赖,毫无意义。
我吸了口气慢慢睁开眼,张开嘴。
“——恩,相信我。”
尽管如此——尽管如此,我认为,偶尔用一些温柔的话语是可以的。
所言未必真实。但是,主观上的事实,是和真实所不同的吧。
我们,就是通过这种做法生活的。
“……恩,我相信你。”
冬燕没有看我,露出了微笑。
仿佛,是为了听清住在远方星球的,看不见的某人的声音一样。仿佛,是委身于柔风的私语,拥抱一切谎言一般。
看来,我们俩,暂时是去不了无人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