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涛这回是铁了心要在庄子里长住了。
本来秦氏和洛槿初都有些不相信,以为他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跑过来没几天,就会觉着又受气又没有好玩儿的,然后带着这些姨娘小妾回去。
谁知这一次母女两个竟然都猜错了,洛三爷这一住便是小半个月。最后还是芳姨娘故意向秦氏示好,解了谜底。
原来洛涛这回来乡下,固然有洛槿初的原因,但最大的原因却是:他是来躲人的。
说起来其实也是洛涛活该。前文交代过,这位洛三爷仗着有些才情,是眠花宿柳自诩风流,再加上一些酒肉朋友乱捧一气,配着天生的纨绔习性,他就觉着自己真是才高八斗了,到青楼中,那些故作清高的花魁也愿意和他这样的人物结交,回府后没有妻子管着,更逞的他不知天高地厚。
上次从龙湖村回去后,他就听说醉月楼里从秦淮请来了一位清倌儿花魁,乃是名扬天下的羡雪儿。洛三爷一得几位朋友告知,便携众匆匆赶去,却在羡雪儿的闺阁外,被另一位不知从何处来的公子拦了去路。
两人都要见羡雪儿,眼看一触即发,羡雪儿却在闺阁中出了声,言说自己平生最爱诗词歌赋,两位也都是天下闻名的才子,不如各作一首诗,谁的诗好,便让谁进去一叙。
这种做法其实是很得罪人的,毕竟两方面都很有势力。然而羡雪儿也是盛名之下,仗着年轻貌美才比薛涛,自是目无下尘,毫不在意得罪人。
这建议大家都觉着对洛三爷有利,京城中素日里交往的那些纨绔,论起诗词文章确是谁也比不过他,若不是和宝玉一个德性,深厌八股,也不至于连年科举不中。
当下便得意洋洋做了一首诗,谁知向来在这方面“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洛涛此次却踢了铁板,对方做的诗竟高明过他十倍。都不用羡雪儿评判,他自己就灰溜溜地离开了。
过后一打听,才知对方乃是江淮总督的儿子,真正天下闻名的大才子许悠然,人家可不像洛三爷,身上只有个秀才功名,人是正儿八经的举子,后来因为母亲逝去,错过了上一届的科考,今年恰逢父亲进京述职,为了儿子两年后的科考,那许大人宁愿在京中做了个二品的侍郎,然而虽不是一品大员,但是人脉势力,可也毫不比侯府这个闲散的勋贵差。
洛三爷这一回可说是弄得灰头土脸,从前因此被他挤兑的那些纨绔都拍手叫好,他也知道自己若留在京中,就算不出门,怕也是有人上门嘲笑的,因连忙带了姨娘小妾,就以教育洛槿初为名,急匆匆避到乡下来了。
洛槿初知道这件事情后,只在心中冷笑,暗道真是纨绔习气,这样的人怎么偏偏就成了我的爹呢?真要是遇到什么天灾人祸,他做几首歪诗就有饭吃了?这才是典型的不求上进,还偏偏摆出一副清高无尘的样子。呸!活该他得这一次教训。
芳姨娘将这件事情说给秦氏听,自是不怀好意,她们来了这庄子小半个月,这一回秦氏不知为什么,竟然能压得住火爆脾气,夫妻两个除了在刚来那天听说在堂屋里吵了一场之后,这么些天竟相安无事。
这些日子洛三爷也没进她们的房,这让几个人都有些惴惴不安,尤其是芳姨娘,看着这架势,若是这次爷回京后,奶奶或许也要随行回去了,这可是大大不妙。
对于她的险恶用心,洛槿初哪有不明白的,因等芳姨娘一走,她看见秦氏放下了针线,脸罩寒霜,便微笑道:“娘又被挑拨了不是?芳姨娘是什么样人,难道您不清楚?压了这么多日子火气,才让她们慌了神儿,主动过来漏出些事情,若娘沉不住这个气,这些日子的隐忍可就全都白熬了。”
秦氏听见女儿的话,长叹一口气,才重新拿起针线来做,一边道:“让我怎么压得住火气,你刚才也听见了,你爹做下的这丢人事。”
洛槿初抬头看了她一眼,微笑道:“爹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只不过是这回踢到铁板上罢了。娘素日总说就当他是个无关的人,既是无关的,您何必又露出这副心疼痛恨的样子来?”
“胡说什么?谁心疼痛恨了?”
秦氏瞪了女儿一眼,总感觉自从丈夫过来之后,女儿和从前就有些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但从前自己和丈夫只要一见面,必然闹不痛快。这一回却是难得半个月相安无事,虽然见面不多,也没怎么说话,可总归是风平浪静的。日常里细细思想,倒觉着这不大的女儿竟是自己的定心骨似得。
洛槿初抿嘴一笑,也不再说。心知秦氏心里对洛涛也是有感情的,别看平日里恨不得一棒子打死,真正听说他在外面丢了人,这心里又有些过不去了。唉!这便是男女之情,去哪儿说理啊?她心想自己这辈子最好不要沾这玩意儿。能找个可心男人平淡度日就行了,省得将来为爱操心。
让洛槿初这么一说,秦氏也就罢了。只是看见洛涛,心中仍有些恨铁不成钢,因此中午用饭后,这话在舌尖上滚了几圈,到底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道:“三爷在乡下住了也有些日子,不急着回京么?就不怕那个什么羡雪儿的被别人抢先做了入幕之宾?”
洛槿初低头喝茶,嘴角忍不住微微一翘,她便知道,秦氏终究忍不住。看来娘当时没出屋想法子寻到洛涛奚落,已经算是定力进步了,这还幸亏是自己在旁边劝着呢。
不过洛槿初要的便是这效果,当下也不先插话,只听洛涛怎么说。
果然,洛三爷立刻就愣了,然后恨恨道:“你……你胡说什么?谁告诉你的?”
秦氏“哈”的一声笑,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淡淡道:“谁告诉我又能怎么样?三爷自己惹出来的事,还怕别人知道?何苦瞒着我?如今京城怕是都传遍了吧。”
洛涛面色发红,他知道秦氏的性子,绝不会说出对方是谁来,别说他,洛槿初也明白娘这个性子,带着一份侠气,就算她瞧不起芳姨娘这些诡计手段,却也绝不肯在这时候供出对方。想来芳姨娘也是看准了她这个性子,方才和她说的。
洛三爷这里让秦氏一句话挤兑的脸都红了,正不知该说什么,忽一眼看到洛槿初,便瞪眼道:“谁让你在这里听这话的?”话音落又对秦氏道:“你在孩子面前说什么呢?入幕之宾那样的混帐话,你也不怕被听了去。”
秦氏果然就不做声了,洛涛这才觉着心里的火气降下去了些。
事关洛槿初,秦氏是很在意的,洛涛说得对,她就听。说的不对,也不在乎和对方吵架。夫妻两个半月来相安无事,多是因为两人在洛槿初的事情上立场一致。
但秦氏不做声,洛槿初却是放下茶杯,嘟嘴道:“爹爹说什么呢?怎么就不能听了?今儿我在娘亲屋里,芳姨娘都没避着我……”不等说完,便听秦氏断喝一声:“妞妞,胡说什么呢?”
洛槿初连忙吐了下舌头,小声道:“人家一时说漏了嘴,忘了答应过娘亲的。”言罢站起身,小脸通红在一边怯生生站着,像是一个知道自己做错事等惩罚的孩子。
洛涛脸上神情阴晴不定,看看秦氏,再看看洛槿初,秦氏的性子他了解,自己这个女儿的厉害他更了解。心念电转间,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由得站起身冷哼道:“一个两个都是长舌妇,在孩子面前也说这种话。还有妞妞你也是,听见是这样话题,就该赶紧避出去才是,这也是你大家子小姐听的话?”
洛槿初垂头丧气的应了一声。又听秦氏冷笑道:“你怕让女儿听了学坏,你这个爹就别做这些事,做都做了,还怕说?就算妞妞不听又如何?再清白的好名声,说起是你洛涛的女儿,只怕你也给她抹黑。”
这话着实有些重了。洛三爷转回身恶狠狠瞪着秦氏,秦氏却怡然不惧,梗脖子看着他,夫妻两个的视线在空中噼里啪啦交汇一番,终究是洛涛心虚,一甩袖子气哼哼去了。
当天晚上,芳姨娘就在外间跪了小半个时辰。
香草说起这事儿来眉飞色舞的,却听洛槿初冷笑一声道:“何苦来,给人家做妾便是这样的下场。男人何尝将你当做一个人看?不过是件东西玩物罢了。”
香草凑过来道:“姑娘也不能这么说,那时芳姨娘还是个丫头,难道主子要,她还能不给?不过这芳姨娘做了妾后,不说仔细服侍三爷和奶奶,反而处处挑拨惹是生非,的确是让人不齿。”
洛槿初哼了一声道:“你懂什么?那芳姨娘在我娘嫁过去后,还是清清白白一个女孩儿,我娘因为她是我爹的贴身丫头,待她格外不同,想着将她配给一个能干的管事,日后也好做个膀臂,对她比对自己的陪嫁丫头还好。谁知头里提起这个话,那日晚上,芳姨娘就趁着我爹喝醉扑上了他的床。若说是我爹喝醉误事,书房外就有小厮,尽管吩咐送回后院便是,她怎么反而把小厮支走了?有今日一切,也不过是她咎由自取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