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衍静静地呆了一会儿,他的脸恰好隐匿在烛火照不到的黑暗里,此刻的他总算可以好好冷静下来,悠悠地说了一句。
“是不影响,但是姜大人让我们调换尸骨的目的,你可知道?”
韦铁一愣,这次,他连头都懒得摇,松了一口气般向后靠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道:“我不想去想这个,过几日我们便要搭配边关,从此望都的一切,不管不闻不问。”
宋衍听了他的话,也怔怔的,也不再去考虑这些问题,虽然对于未来的一切,他很迷茫,但是犯下盗帝陵和杀人这种罪名还能活下来的他们,无疑是万幸的。
这么一想,前尘往事似乎和他们都没有了关系。
宋衍也学他一样,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他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相信这个人呢。
相信到把性命和未来都交给他,不问理由,不问结果。
也许,是从他当年,初次在嵩明山上见到他以后开始的。
那时,他还是个没长开的少年,父母从小就撇下他去做生意,将他寄养在亲戚家,一直长到十五岁,他已经不知在多少地方辗转过。
亲戚们养了他一段时间,又要替他寻找新的愿意抚养他的人家。
虽说一直有父母给他寄来的抚养费用,终究是寄人篱下,那些所谓的远房亲戚,又如何会以真心相待。
直到有一天,那天,那时和现在一样,也是个下雪的冬天,他刚刚过完十五岁的生辰,半夜没关好窗户被冷醒了,起来的时候听到亲戚夫妇的压低了声音的谈话。
妻子将丈夫小心翼翼地拉到厨房角落,似乎还不放心地朝他的房间里看了一眼:“你说的那情况是真的吗?”
丈夫倒是毫不掩饰,嗤了一声,冷哼道:“那消息都传回来了,遗物都送到这了,还能有假?”
妻子叹息了一声,似乎是在拭泪,语气有些哽咽:“可怜啊,这孩子以后该怎么办呢?”
那丈夫不耐烦地碎了她一口:“你管他呢,那短命的两口子说走就走,据说是突发火灾如今已经是尸骨无存,连个子儿都没留下,我们自己还有三个孩子,想留也留不住。”
“可是......”妻子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一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许久,她才颤抖着声音问了一句:“那你现在打算将那孩子怎么办?”
丈夫随意说道:“还能怎么办,要我养我是实在养不起了,前面的嵩明山上不是有个天鹰帮吗,我想不如送那里......”
“不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妻子一口气打断,她坚决地道,“你别欺负我妇道人家不知道大道理,那天鹰帮可是个土匪窝,把孩子送那里,你这是毁了他一生......”
丈夫被她这么一说蒙了一下,随即不以为意地道:“娘们儿见识,你懂什么,那天鹰帮向来都不为恶,而且自从那少帮主上任之后,便和官府签订了协议,已经不再是土匪了。”
“你别因为我不识字就忽悠我,这哪有占着山头不做土匪的。”妻子还是一脸不相信。
丈夫也懒得跟她解释,摆了摆手,往房间里走去。
“这事以后再说,走走走,睡吧睡吧,大晚上说这些,真是晦气。”
......
狭小的厨房里渐渐没了声音,里屋房门被关上的声音很快传来,两人的对话不长,宋衍却直接愣在了当场。
他的爹娘,死了。
从小到大唯一真心待他的人,已经离开了这个人世。
这个认知,让宋衍一直引以为傲的坚强的心直接挎了下来,虽然他没见过父母几次,甚至已经记不清他们的容貌。
但是宋衍知道,他们都是爱自己的。
世上哪有不爱自己的父母,宋衍这样想着。
父母过世,但他来不及悲痛,他不知道,唯一能替他谋生计的人不在了,自己的将来,他要何去何从。
宋衍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就在这大雪的天气,趁着亲戚睡下之后,猛的打开门跑了出去,一直跑到累倒在地上。
他挣扎着站起来,却怎么也无能为力,出来的时候也没有加件衣服,这冬日的肃杀和夜晚的恶意齐齐向他袭来。
宋衍匍匐在雪地里,瑟瑟发抖,无意识的话语脱口而出:“爹......娘......”
他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只是潜意识里想要重复这两个字,直到后半夜再次下起了雪,细绒的雪花落在他脸上,触及到稍微又有些温暖的脸庞,顷刻融化。
直到最后,宋衍都不知道,那眼睛里和脸上那些冰冰凉凉又似乎略带着些温热的液体,到底是雪还是泪。
最后唯一的印象,就是脸都被冻麻了,没有知觉,没有疼痛,也感觉不到冷。
最后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宋衍竟然奇迹般地从雪地里爬了起来,用双手一下一下,一下一下地在雪地里堆起两个小山堆,混合着泥土的白雪,被他堆砌成两个矮矮的山头。
他艰难的在附近找来两根树枝,分别插在雪堆前面,双膝跪地,缓缓叩拜,无声为另一个世界里的爹娘祈福。
跪了很久很久,直到天空渐渐变得明亮,天边云彩之后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有打柴的农夫路过,看见他嘴唇发白,好心将他的扶起来,给了他一口水喝。
宋衍感激谢过,接着向那人询问去嵩明山的路。
农夫热情,也淳朴,细心地向他指了路,因为起初一开始的一段路相当复杂难走,怕他找不到,还担着柴火,亲自带他走了一段。
最后送了他两块干粮,宋衍千恩万谢,分别之后,心中默念一声爹娘,打起精神,独自一人上了山。
上山的路对于大半夜都在外奔波挨饿受冻的他来说,变得异常艰难,干粮吃完了,也不知道嚼了多少雪,当他终于隐隐看见天鹰帮露出来的一角屋檐之后,紧张了几个时辰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你们快来,这里有个人,哎你别晕啊......”
体力不支倒下之前,他看见了一个人的脸,从此就记在了心里。
那个人就是韦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