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鲁没有回来，阿咖和他的三角帮也没有来，天色慢慢由蓝灰色变成了红黑色——那是火炉的火光映在天空上的颜色，诺克萨斯没有任何一个火炉是冷的。

艾德在饥饿中昏睡过去，又被饥饿带来的腹痛疼醒。烟草被艾德狠狠地攥在手里，已经被汗水浸地散发出难闻的臭味。他感觉到自己的体力正在流失，他已经脱水了，但情况可能比这个还要严重。

突然一只大手拎起了这个孩子。“孩子你还活着吗？”

艾德努力地想说些什么，但脱水导致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张着嘴巴，低声呻吟着。

“克鲁的情况很不好，你需要来看看他。”说着，艾德被拎着带到了一个高大的巨石前。这是艾德的家，或者说，这里是戈克的家。瘦高的巨石上矗立着一栋堡垒，那就是层主的家。他俯视着这一层所有生灵。

穿过一个有小小射击孔的廊道，男人带着艾德来到了一扇破旧的木门前。推开木门，艾德看到了克鲁正痛苦地躺着地上，盖着一层薄被子。

“很不幸，你的哥哥他得了疫病，黑丝症。这个病最近很流行，我建议你带他回去。不然我们会杀掉他并把他的尸体送给死亡记录员。要知道，这个病很容易传染，戈克大人的亲生儿子就是在五年前死在疫病里。”

艾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眼前痛苦的克鲁不由得他不信。艾德努力伸手帮克鲁擦干汗水，但双手就是不听使唤。他的额头沁出汗来，他使劲咬了下嘴唇，用一点干枯的嘴唇上的血润了润嗓子，沙哑地对男人说：“先生，我的手断了，可以把他绑在我身上吗？我可以把他背走。”

男人给了艾德一杯水，还帮他做了个小夹板来固定断掉的双手。然后便把克鲁绑在了艾德的背上。

“你哥哥他只有一晚上的时间了，想活命就快点把他送去坟场，然后洗个澡回去睡觉。三天前黑丝症就爆发了。你哥哥可能早就染上了，但他没有在意......”

黑丝症是在人皮肤出现大小不一的黑色丝线，当这些丝线到达心脏时就是人死亡的时候。克鲁全身都脏兮兮的，他应该也看不到黑色丝线吧。

艾德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想着。很奇怪，明明只认识了一天，但眼泪就是止不住。最后的哥哥要死了，以后这里就只剩下自己了。

在埋葬奥利弗和苏菲的废墟边上，艾德碰到了一个穿着白衣服推着板车的人，他正把一个巨大的人类尸体放到板车上。这个白衣人就是死亡记录员了。

“先生！请帮帮我哥哥吧！他要死了！”艾德哭着向他求助，但白衣人却十分冷漠，看也不看他一眼。“我只对千珏和亡者服务。死亡不是结束，那只是永生与智慧的开始。”

阿咖死了。一条黑丝从背后爬到了心脏。

阿莱和努尔是阿咖三角帮剩下的两个成员。他们身上还没有这恶心的黑丝。阿咖死的很快，一天都没有撑到就死掉了。白衣的死亡记录员一边搬运着阿咖庞大的尸体，一边随着运力唱着不成调的歌。

“这是安魂曲，第二大章，写给勇士的。”克鲁睁大了双眼，突然说道。

“你没事了吗？克鲁！”艾德兴奋地叫了起来。

“也许吧，我感觉不错。不过我好困啊！艾德，如果我死了，你送我去神殿吧，唱安魂曲给我听。我要第五大章，那是唱给家人的，这一段就够了，学太多太累.......”

“他死了。要我帮你把他放下来吗小鬼？”阿莱看着艾德说，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就像戈克家的石头，冰冷又坚硬。

艾德怔住了。阿莱有些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最后在死亡记录员的催促下把克鲁从艾德的身上解了下来，放到了板车最上面。

“你很幸运小子，车子满了，你可以在最上面。”努尔吹了个口哨，帮着死亡记录员拉起板车，开始想着城外走去。

艾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他明明站着都很勉强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跟着运载尸体的板车走了好远，直到板车行驶到神殿的偏殿。在这里大家为尸体清洗，再淋上一些油，然后在正殿前的广场把尸体投入那永不熄灭的火中。

看着水池底雕刻的羊灵图像，艾德才明白，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不让那些人吃掉自己的哥哥，是为了给哥哥唱安魂曲，是为了多陪他一会，这是他最后的亲人了。

在白衣人的颂歌中，艾德渐渐从悲痛中平静下来。生长于不朽堡垒底部已经够不幸了，死亡也许是最好的归宿。虽然已经不难过了，但胸口还是很疼，好像裂开了一样，疼地人眼泪不停地流。

“小鬼！你有什么遗物吗？给你哥哥的。”白衣人拿着一块菜饼，走到艾德身后体贴地问。艾德可能是这批送葬者中最小的一个，所以白衣人们都很照顾他。

艾德回头，看到了一张英俊的男人的脸，微笑着，手上是一块热腾腾的菜饼，男人的白袍一尘不染，像是羊灵的皮毛一般。

“我有一串风铃，不过在家里。我改天再给克鲁送过来。”

“克鲁是个好名字，他一定十分勇敢。吃个菜饼吗小鬼？”

“多谢了，我叫艾德。我的手断了，拿不动......”

白衣人一脸微笑地拿下艾德的夹板，没有拿菜饼的手上浮现出紫色的光，并放在艾德的胳膊上，只一会，艾德就感觉不到疼了。

艾德惊奇地看着白衣人的手，这毫无疑问是魔法的力量。一位通晓治疗魔法的死亡记录员在神殿无疑是稀奇货。

“实在太感谢了，我可以知道您的名字吗？”

白衣人微微一笑，“我叫卡尔萨斯。”

吃着菜饼，耳边是阿莱和努尔的争吵，努尔想去前线，但阿莱只想去掘沃岛。阿莱有一个亲戚在那里，也许他可以去那里的铁匠铺或矿厂找份工作。

艾德脑子里只有卡尔萨斯这个名字。卡尔萨斯，死亡颂唱者。卡尔萨斯也是出生在不朽堡垒底层，每天吃虫子和尸体为生，他的母亲难产而死，在一场疫病中三个姐姐相继去世。他通过观察她们死亡的瞬间尝试去领悟死亡的真谛。现在他已经是神殿的神职人员了，他在前往暗影岛找寻生与死的界限之前应该是一个很有名气的祭祀才是。

“卡尔萨斯先生！”艾德回头叫住了给灾民分发菜饼的白衣祭祀。

卡尔萨斯微笑着走到艾德的身边，“怎么？一块菜饼不够吗？”

艾德看着这个英俊的面孔，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把这张脸和那个骷髅脸联系起来。

“不是的先生。我是觉得你唱歌很好听呢。”

“很多人都这么说，我的孩子。为亡者送去颂歌，指明他们身后的道路本来就是我的责任。”

“我的哥哥也会吗？也会得到安息？”

“是的，他会。他在千珏那里很好。”

“卡尔萨斯先生，这次疫病很严重吗？”

卡尔萨斯似乎兴奋了起来，他的眼睛睁的很大，嘴角几乎够到了脸边，显得整个人十分狰狞。“是的，你可能不知道，不只是底层，就连中高层中也有人沾了黑丝。甚至就连杜-克卡奥将军家也有人......”卡尔萨斯突然闭上了嘴，似乎刚刚想起有些事情不能随便说出去。

杜-克卡奥，如果艾德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人是诺克萨斯真正的大人物。艾德好奇地问：“将军家也会有黑丝症吗？”

卡尔萨斯本来已经不想多说将军家的事，但看在艾德只是一个小孩子的份上，还是决定说出来。孩子知道的更多有时往往比大人知道的更多更好。

“将军家当然也会有黑丝症。但将军大人他们这些大人物是不会得这些病的。是萝娜，将军大人的妻子，之一，她可能撑不到后天了。”

“那你能带我一起去吗？我还没去过上面呢。我保证我会乖乖的。我只是想去看看白面包到底是什么样的。”

卡尔萨斯看着不到自己腰高的艾德，由于营养不良这些贫民窟中的孩子都长不高，叹了口气。

“实话和你说，阿鲁......”

“我叫艾德，先生。”

“艾德，将军大人要一位主祭来为妻子送行，但我不知道主祭大人会不会带上我。虽然我的安魂曲很美妙，但主祭大人也有他的考量。比如巴洛特，他也是唱安魂曲的好手，虽然他没什么创作天赋，但确实有一副好嗓子。”

艾德低头想了想，突然抬起头来，“先生，您会乐器吗？”

卡尔萨斯可以向千珏保证，这是他听过的最美妙的琴声之一。那个瘦小的男孩用神殿的琴弦和几块木板拼凑成的不知名乐器让人感受到了无比安宁和对往事的缅怀。有那么一瞬间，卡尔萨斯眼前浮现了父亲下班回家时看到三个女儿和小卡尔萨斯的笑脸。卡尔萨斯站在艾德身前默默听着美妙的天籁，而他的身后是一群渐渐沉默的难民和唱诗班。阿莱和努尔抱着一节生锈的水管，哭地像一对孩子。

为了考试加分，音乐无疑是一条捷径。对于现在的艾德来说，这也是见到杜-克卡奥的捷径。这首用神殿公墓旁古琴上的琴弦和几块木板做成的吉他，音有些跑，但一曲简单的卡农已经是足够了。多亏了阿莱，没有他的帮助艾德可能连一个木吉他都得不到。阿莱毕竟也是个工匠，做些小玩意没什么难度。

艾德一边拨动着琴弦，一边想起了过去，地球的过去。这次也许再也回不去了。卡农总是在追逐，一段曲调追逐着另一声部的曲调，但总是追不上。最终拨一声和弦，似乎是给过去一个交代，不论怎样，要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