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走了过来，她扶起可怜之人汤博望，说：“我理解你，师爷，这一切我其实也感同心受。就像是我说的，这里弥漫着强大的诅咒，我后脑勺的小插片儿也把我的脑袋搞得疼的要命，它几乎一刻不停地嗡嗡叫着，自从我们进了这个破房子就从没停过。是的，这里有着非常强大的诅咒力量。”她用脚猛地跺了跺脚下略显干瘪腐朽的地板。“这个房子跟这个诅咒相比，都显得不太结实了。”
“的确，先不管诅咒不诅咒的，反正这里很压抑。”小四儿点头同意零的说法。“就像是阴雨天连绵不绝，而且还时刻笼罩在咱们的脑袋上。我承认这里很舒服很暖和，食物也美味无比。但是，总觉得就像是被人在暗处时刻盯着一样，阴森恐怖而且空气压抑。”
“更别提零刚刚碰上的行尸走肉。”夏木海补充道，他的脸色僵硬，让法令纹都深深地皱了出来。“也不要提这里混乱的时间感。”
小四儿把武器抽出，他眉毛紧锁，面色紧张。他犹豫地看一眼零，而后者也迟疑地回望了他一眼。彼此担忧地对视，却让小四儿越发的不安，他无心地把长剑抽出一部分，又猛地收回去，紧张地来回抽插着剑刃，让剑刃摩擦着剑鞘发出沙沙的响声。沙沙声越来越大，却带着莫名的节奏，合着众人心跳的拍子，越来越急促。
看到自己制造的噪音几乎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小四儿把心一横，他急切地说道：“既然咱们都这么说，伙计们，那咱们应该马上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
“没那么容易！”聂倩倩拉住准备往外面冲的小四儿。“你们应该也碰到那头老夜叉树妖了吧！它的危险程度你们应该是有目共睹，我们所有人都会被它找到，甚至被杀死！”
她指了指小四儿的背后，他猛地一扭头，正好注意到之前没注意到的事情——他的背后有一幅画作，画着他们遇到过的夜叉树妖，它挥舞着一根用野兽头骨和乌鸦羽毛装饰的图腾柱，图腾柱上挂着动物的肋骨和脊椎，骷髅风铃缠绕在上面，黑色的迷雾笼罩在它身边。厉鬼和野兽在它身边同行，乌鸦在天上飞舞。此情此景刺激着所有人，让他们回想到了被夜叉树妖随意戏弄的恐怖，脸色都不太好看。
这时他们所有人注意到了那很容易就被忽略的走廊天花板上悬吊着的头骨风铃，虽然没有什么阴风吹过，但是静止悬挂的它们依然阴森恐怖，就好像那里隐藏着无数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或者不只是在盯着，就是在用那空洞的眼窝打量着，看透了所有人。
“我猜那些不是单纯从坟里掘出来的。”王三山拿朴刀指了指它们，干巴巴地说。
而聂倩倩则继续不留情面地打击着他：“只要你能想办法躲过它和它的自然大军，我们马上就逃跑。但问题是，我们谁都不能！这片森林是它的地盘，我们只要一踏足树林里，它就知道我们的一举一动。它随时都会借助自然的力量显身在我们面前给我们致命一击。”
“可是，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小四儿倔强地说道。
“可以啊！那你去试吧！”王三山站在了聂倩倩的立场上，毫不客气地打击着他。“这不是玩笑，而我可不陪你瞎闹，现在连傻子都得看出来你是在意气用事！”
夏木海点着头同意王三山的说法，说：“的确，现在出去就是十死无生，那种超自然的力量我等凡人难以抵抗。”
小四儿把手拦在零的身前，不服气地说：“我们这边有零来帮助我们！她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是啊，一个驱魔道士。”王三山带着不屑的语气说着。“只有一个，却要分心照顾我们这么多人。而且你也见到即使是零，在那个妖精面前也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所以你想要寻死，别把无辜的人也搭上，至少我就不想搭进去。”
然后他才带着些许火药味儿的口气转过来对零吼道：“没有恶意！”
“但我至少不会什么也不做，只因为别人恐吓一下就成了胆小鬼！”小四儿火药味儿十足地反驳。“不管如何，我都会尝试——要么成功搏出一条性命，要么死于尝试。而不是像个懦夫一样，空长个大个子却只会叽叽喳喳。”
“你这个笨蛋！”王三山挥舞着拳头，那简直有饭碗大小的拳头就直晃晃地几乎要贴在小四儿的脸上。“彻头彻尾的瘪三混账！”
而小四儿少年心性，也是毫不退让地迎面而上，他面色通红，但表情却遍布阴霾，他挡在零的身前，双拳抬起，摆好了架势。
零急忙走上前来，她拼尽全力把几乎拳脚相对的两个人拉开，尽管两个人就像是执拗的蛮牛。她去安抚道：“这不是吵架的时候！”
“少来这套，驱魔道士！”王三山一把推开零阻拦的手，他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一股子凶狠的眼光掠过他的瞳孔。“别说的好像事情有那么轻松！说什么这不是吵架的时候，这就是好好吵架的时候！”他指着零，然后马上又指着小四儿。他脸上挂着鄙夷的冷笑，拨开了胡子，露出他满口并不整齐的黄色牙齿，恶狠狠地说：“你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都是男人，敞开来直说吧！你这个小处男，你就是喜欢人家女道士的脸蛋儿和身体才会装出一副大无畏的英雄姿态！别以为我没看见你怎么一个劲儿地往人家身上蹭，你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娃娃！可惜了你的小心思，但现实不是这样的。你以为你在讨美人欢心，但你现在就是个哗众取宠的小毛孩儿，你是在随着性子胡闹，我可不会为了你的一厢情愿去搭上所有人的命。你这个任性的臭小子，见鬼……”
王三山剩下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小四儿冷不防地猛地用头往前一撞，狠狠地正中王三山的鼻子。这高大的汉子痛呼一声，眼睛都快挤到一块儿去了。他狂怒地咆哮，挥拳向着小四儿扑过来，他的脚步踩得地板咯吱咯吱作响，连天花板的风铃都在微微颤动；他的动作太大，甚至撞翻了身旁的一处灯架，蜡烛和烛油散落了一地。零立刻做出了反应，她冷不防地把腿伸出来，把脚掌翘起，一下绊在王三山笨重的脚步上。随着一声咒骂，王三山像是失去平衡的秤砣一样呯的一声摔倒在地板上。他摔得不轻，却并没有失去愤怒的斗志，所以零马上又老练地往他的膝盖猛踢上一脚，将他彻底放倒，令他痛的站不起来，只能抱着腿大声咒骂。
夏木海走过去将骂骂咧咧的王三山扶起，冷冰冰地看着零和小四儿这边。此刻小四儿的脸上满是赤红色，连眼睛都隐隐发红。不只是愤怒，还有羞愧和被看破心事的耻辱，一股脑随着血液轰隆地灌注进他的脑海和心脏。他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却依然挡在零的身前。
局面一时之间居然对峙起来，而零则懊恼自己怎么居然又卷进了这档子纷争的破事里，真是麻烦一茬接着一茬。所有的人都相互对立着，聂倩倩和零还有小四儿站在一边，夏木海和王三山则在对立的一面，倒是汤师爷没有站到任何人的立场上。
汤博望突然愤怒地咆哮着，他打断了所有人的争论和对峙，把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天呐！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不是让人烦心的！”他的两条眉毛都像是倒竖了起来，又纠结在一起。“我的妻子被那个魔物囚禁在这个被诅咒的房子里，而且我们还被它堵在门口出不去，随时会遇上一些行尸甚至搞不好我们自己就会变成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我们却在这里像是窝囊废一样争吵！”
“我才不在这里干等着！我要去找到她，解救她！”汤师爷马虎地整理了一下仪容和衣服，准备上二楼去。倒是夏木海急忙一把拦住了他，“师爷，不要慌，我们陪你去。我们与其硬闯出去损兵折将，不如先把眼下最简单的事情办好。来呀！先帮着师爷把人找到。”
他向王三山和小四儿使了个眼色，但是只有王三山带着疼痛的哼声回应了他。而小四儿坚定甚至可以说是顽固地说：“这是我的计划——我会主动闯出去，寻出一条出路。如果我成功了，我会叫人来这座被诅咒的阁楼救你们！叫很多人来，把州兵都搬过来我也在所不惜。如果我失败了，那我绝对也是个不错的诱饵，你们可以乘着夜叉树妖追我的时候，分散着从这里跑出去。”
“你一个人去？当诱饵？”夏木海皱紧眉头。“别犯傻了，你一点儿机会可能都没有！”
“但你们的生存下来的机会可能就大大地提高了！”小四儿玩笑着说，但是没有一个人有笑的意思。
王三山并没有看他，他还在揉着自己的脸和腿，那里还是让他疼的丝丝地吸气。他使劲儿地擤了擤鼻子，往地上吐了一口痰；他没有回头，只是从背后使劲儿地摆了摆手，让小四儿走开。零犹豫了一下，她往腰包里摸去，她在那里存储了一些药，她就是这样矛盾的人，前一秒可以翻脸把人打倒，后一秒就能把人像没事儿一样救回来；但或许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小四儿拉住了她的手，不知为何，这一次零没有甩开他，任由他牵住自己的手腕。她跟小四儿交换了一下眼色，后者摇了摇头，努了努嘴，把心里的想法表现很到位——我都走不过去，更别说你这了。
“好吧，现在怎么办？嗯？”夏木海疲惫地揉着眼角，他看了看小四儿，又看了看零。“就你们俩？往外疯跑？别开玩笑了！虽然有时候你挺讨厌的，但是这回听大哥一句话，没这必要为这事儿送命，我希望你不是真的因为女道士而神魂颠倒，好吗？！”
“太晚了。不管是逃生还是诱饵？我意已决了！”还没等他们继续无休无止的讨论，甚至超出了他们的反应。小四儿一个翻身，正要运起轻功贴着楼梯扶手下楼时，一只手冷不丁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跟他去！”零搂住小四儿的肩膀，跟他并肩站住，凸显出两者可笑的身高差——小四儿个子也不矮，但是零就是比他高出一个头多一点。零无视了小四儿眼中惊讶还带点儿惊喜，挡在他的身前，说：“我陪他去，我发誓会周全保护他，不让他收到致命伤害。”
“我也是！”远在夏木海打算反驳之前，聂倩倩突然也发声说道。这个倒是真的让所有人都感到惊讶，要知道她一开始就劝阻所有人不要出去，可现在这出尔反尔的举动是怎么回事？
或许看出了大家的疑虑，聂倩倩斟酌了一下，平缓地解释说：“我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位小哥说的其实有些道理。我的同伴莫名其妙地横死在这里，我是一刻也不想呆在这儿，如果有机会，我也会不遗余力地逃出去！所以我也跟零姐姐在一起。”
如今，先前的和谐欢乐到没心没肺的气息一扫而光，小四儿也不讲笑话了，神情复杂地盯着零；王三山在一边儿用磨刀石摸着刀，表情阴森凶狠；汤师爷汤博望神色忧伤地看着零一行三人，就像是他们要奔赴刑场一样，但又表现得有些急不可耐，明显还在为他的妻子的下落担心不已；夏木海还是那张刻板的老表情，但是零从他的眼神中多少看出了一丝焦虑。
“行，你们走吧！”夏木海忧虑地皱着眉说道。“只是切记，一旦有什么不对劲，别想着当靶子当诱饵，全力往回跑就是了！小四儿，你手里有火枪，有危险的时候就开枪。以枪声为信号，我们会来接应你们——别那样看着我，我可不会真的拿你这个兄弟当诱饵，我们回去支援你，接应你，再不济拼死也要跟那妖怪背水一战！我可不会让我的兄弟和朋友死在这不枉之地！老王，师爷，我们先走一步去找人。列为，切忌小心。”
“天，瞧你的口气！就像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似的。”小四儿勾了勾嘴角，列出一份笑意，他轻佻地瞟了身边零一眼，却发现对方在用骇人的目光反瞪回来，他才放弃自己放肆的目光，又改回用着平常那嘻嘻哈哈的口气，对着夏木海嘱咐道说：“你也……小心。”
夏木海还好，但是王三山的表情就有些别扭，他根本没有回头看，也没有对小四儿或者其他人说过一句话；小四儿脸上也有着不是很自在的表情，当他试图向王三山打个招呼，却又不得不停下了招呼的手，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现在这个情况。尴尬的他只好犹豫地轻轻对着夏木海点个点头，算作是告别。而夏木海也严肃地对着他点了点头，算作是简短的告别。随后夏木海跟在急不可耐的汤师爷背后，而王三山则是跟在夏木海的身后，这一行三个人未做停留，沉默不语地向着一楼的其他走廊拐角走去。
小四神色复杂地目送他们离开，他长喘了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然后转过身子，略有些大丈夫豪情万丈地伸出手，想去拉零的手掌，但是却握个空。他回头看去，见到那个调皮的少女聂倩倩已经先一步挽上了零的胳膊，把她拉到了一边。尽管零不是很乐意被牵着手，但是少女还是强硬地坚持着。少女则调皮地对小四儿眨了眨眼，嘴角边流露出一丝调笑的意味。少女似乎把少年的表情全看在了眼里，她眼里含着笑，摆着口型：一会儿再把你的小情人而还给你。
小四儿的脸不由得涨得通红，却只能让吸血鬼少女使劲儿继续调笑他唯唯诺诺的动作。聂倩倩戏弄一般地对着两人打着眼色，而零则尴尬地看着这一幕，她试着想把手抽出来，但是女吸血鬼抓紧了她的手，怎样也不放开，而且握着的力度越来越大。当零带着一丝好奇的目光看来，聂倩倩向她打了个眼色，让她先安静一下。
这让零有些不太自在，她不喜欢被别人拽着手臂，这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小孩子一样，零的脸上浮露出不情愿的神色。但是，聂倩倩又再次晃了晃零的胳膊，她微微测过头，贴在零的耳朵边上，轻吐出一句悄悄话：“跟紧我，离别人远些，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还要把我带哪去？！天哪！上次你把我带的地方让我差点儿死了。”
“可不要这么消极地看问题！”她带着一丝嘲笑的口气，又晃了晃零的手。“姑且把它们都看做是生命和人生的宝贵经验和回忆。”
零叹了口气，她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这准没好事儿，她想，这几乎都快成为她的一处心病了，似乎冥冥之中总会有那样的一个机会让她不幸卷入，然后被麻烦缠身。所以在以前，每次她去做一个任务或者接受一份契约，如果开始遇到突发事件的时候，她都是拒绝接下来的发展的。
不过，渐渐地，她发现有些事情已经是身不由己了。
就像现在，她有些愁眉苦脸地看着聂倩倩拽着她在头前走着，而小四儿只能在背后尴尬地跟随着。他的双眼有些遗憾地看着聂倩倩拉住零的手臂的那一部分，显然在幻想某些不起实际的东西。幸亏他的注意力及时转移到了束缚着配剑和火枪的武装带上，那里如今显得有些松懈，他急忙把它整理好，牢牢地系在腰间，又不放心地拽了拽确认一下松紧。但是零是个明眼人，她注意到了小四儿那粗糙而将就的打包手法。不过，零决定还是不要告诉他，免得拂了他的面子——这个少年是个死要面皮的男人，他不一定会接受她的意见。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她现在完全被聂倩倩缠住了，脱不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