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第五军进入河津。
卫立煌先是接了一列火车的军火,又迎来宣霞父主力,简直乐的眼睫毛都开花,河津父老终于过完听着炮声提心吊胆的日子,大家都清楚,这一切都是因为一支军队,和一个人。
所以宣霞父刚下火车,立即被热烈的气氛包围,卫立煌上前拉住宣霞父的手,两人挤出人群上了汽车,又开到卫立煌办公处,下了汽车进了屋子,硬是没松开片刻。
直到宣霞父落座,把卫立煌带得非弯腰不可,卫立煌才意识到有些断臂的嫌疑,哈哈大笑着松开宣霞父,也在另一边椅子上坐下。
卫立煌道:“真舍不得松开,抓住你,好像很有安全感!”
霞父笑道:“我只有两只手,需要的人似乎有很多,俊如兄抓一只,可就有人抓不着了!”
霞父一语双关,卫立煌是个明白人,只得一笑了之。
卫立煌并不甘心:“山西大局未定,剑魂兄能否多留几日?”
宣霞父道:“五军第三旅在河北游击,四旅在新乡驻扎,第一第二第九第十五旅回林县补充休整,其余九个旅全在河津,形势如无好转,断不敢轻言离去,这九个旅就交给俊如兄代管如何?”
卫立煌简直不敢相信,第五军九个旅!近三万常胜之师!白送?怎可能?
卫立煌犹豫着道:“尧火兄固然盛情,九个旅怕是未必能听我的调遣啊!即使他们肯听,尧火兄难道就没有条件?”
宣霞父哈哈笑道:“俊如兄多虑,我没有任何条件,不光如此,我还会向朱总司令建议,派遣精擅游击的皮定钧旅来山西南部助战,扰乱日军后方,如此方能固守中条啊!”
卫立煌在党国内部多年,那里见过如此热心之人,鼻子一酸双目流泪:“我组建第十四集团军,号称十万,本想与日寇决战山南,谁料想汤恩伯部调来各师不听号令,日军未至已纷纷逃命,最可恨的是六十八师,守稷王山战死八百,全师投降,我不得已与日军鏖战于平原,手下三万亲信部队一月战死大半,阎锡山近在咫尺坐视不管,倒是你宣霞父不顾王屋天险千里驰援,我卫俊如自问无愧于心,不知党国为何外我!难道我弱小之民盟党派也被总裁挂念?国民党真的想独裁么?”
宣霞父道:“一个党派,要治理国家,必须敞开胸怀海纳百川,即便一党专政,也需**监督,国家大事更应该商量着办,我加入共产党已有十六年,当时这个党还很弱小,但它所倡导的民主和党派兼容深深吸引了我,后来我们宣称武装夺取政权,只是因为受到严酷迫害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外寇入侵,我们主动归入国军编制,接受国民党政府和最高军事委员会统一指挥,蒋某还是放不下私心!嫡系部队往后缩,把不同派系的往前顶,无非是借日军之手消除内部竞争,如此下去中华危矣。”
卫立煌心旗摇荡:“我愿与贵军贵党携手抗战,还请尧火兄代为说和!”
宣霞父笑道:“俊如果有诚意何不亲赴延安?宣某甘愿提灯引路!”
卫立煌大惊:“延安!风闻贵党党魁毛某素有大志,气度如山,为人高傲,我乃民盟小人物,此去未必受欢迎啊!”
宣霞父正色道:“同志海量雅致正有纳百川之胸怀,周恩来谦和有礼,温文尔雅,俊如兄不必顾虑,我敢担保,此去延安,此二人定出城十里迎之!”
卫立煌点头应是,忽然又想起一事:“敢问尧火兄,第五军编制为何如此奇怪,集团军下无军无师无团,只是一味编旅,却是为何?”
宣霞父道:“部队编成全因实战需要,日军行动一般以联队、大队规模为主,我建第五军,全以日军大队为假想敌,一旅三千,若是独战日军大队稳胜无败,对抗日军联队,基本可至攻守平衡。”
卫立煌惊讶不已:“三千人如何对抗日军联队?前些时忻口会战,日军一个联队可以打垮我军一个师,三个师防守日军一个联队也很是吃力!”
宣霞父道:“师级编制,下设团营,后勤,通讯,警卫等诸多非战斗部队,看似七八千人,实际能随时投入战斗的也就三千,我的小旅,下设五营,后勤人员加起来不足三百,而且旅警卫连全是自动火力,关键时可投入近战,也是战斗部队,一个旅战场火力不亚于常规一个师!”
卫立煌久在军旅,响鼓不用重锤敲,宣霞父讲出一,卫立煌立即想到二、三、四诸多好处,大喜之下情不自禁,拍案而起,刚要说好,外边闯进一人,正是机要处女军官。
女军官递来一份电报。
卫立煌接过一看,脸色立时煞白,见宣霞父询问的目光,长叹一声把电报交给宣霞父。
宣霞父拢目光认真看:调卫立煌为西安行营主任,第一战区司令职务由蒋鼎文接替,见报后三日内立即赴任,不得无故拖延。
卫立煌气苦道:“古书云,岳飞连接十二道金牌,不得已南归,岳家军人人北望,开封父老卧倒马前,哀鸿遍野哭声响彻黄河两岸,卫某读到此处常有不信,此时这电报若是传出,河津父老定如当年汴京百姓!”
宣霞父把电报轻轻放在桌子上:“没想到蒋鼎文能来,我与蒋鼎文还有同乡之谊,不过这个人政治敏锐,军事才能却远比不上俊如兄,如今黄河形势并未彻底好转,此人前来可不是好事!”
板垣征四郎也接到大本营电报,卫立煌和宣霞父打了胜仗接的是贬职电,板垣损兵折将接的却是升迁喜报。
日本内阁下令,由板垣征四郎接替归隐的石原莞尔,出任陆军大臣,这个消息,对于板垣而言实在梦寐以求,陆军大臣!全日本陆军最高统帅!绝不是小小山西一旅偏师的总指挥能够相比,东京的最高级宴会,贵族家的千金小姐,那是爱睡谁睡谁,天皇的眷顾,内阁的垂询,几乎整个国家的大小事务都能发言,而且绝对不会被忽视!
板垣感到输给宣霞父的阴影被天皇的光辉驱散,与东条英机、山本五十六、米内光政铁三角内斗失利的痛苦迅速蒸发在太阳下,板垣几乎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山西战局在他的脑海里迅速淡化缩小,他是天皇之鹰,要把目光放在整个支那,不,整个亚洲!不,整个亚太地区!这还只是眼前而已,今后还要放眼世界,为全日本打下大大的疆土,成为日本历史上最大的英雄!
宣霞父和卫立煌两人越谈越深,自早晨说到中午,又从中午说到黄昏,从国政说到党争,从部队战术说到武器研发,两个一心为国者恨不能把所有领悟一下传授给对方,也恨不得一下子把对方的家底掏个干净。
月上中天。
卫立煌与宣霞父在炕上和衣而卧,两人都说累了,喝干了好几壶霞父的柳叶茶。
窗纸上月影阑珊,两人静静躺着,心中却久久不能平复。
第二天一早,西安机场飞来一架运输机,霞父带着武藏与卫立煌一起登机。
飞行员正要起飞,卫立煌过来:“请飞延安!”
飞行员不禁一愣,卫立煌加重语气重复道:“请飞延安!”
飞机轰鸣,直冲云霄。
延安,机场。
与朱德周恩来一行数十人默默等待,等待第一位造访延安的国军上将。
宣霞父与卫立煌刚下舷梯,欢迎的声浪响彻群山,卫立煌四下张望,延安机场原来建于半山,地面为青麻石料,这些石料四四方方见棱见角,如同富人家铺地所用青砖般整齐,放眼望去整个机场全是这种石料修成,工程之浩大,令人咂舌。
卫立煌不禁出声询问,得知此机场半年修成,更是吃惊不已,光是石料就需十万劳工,连同地基部分,没有数十万人协力同心断难完成,一向听说共产党被穷人拥护,总是没有具体概念,如今亲眼看到机场建设,心生佩服,不用问,定如周文王修灵台,百姓不招自来,可见得民心者必昌!
卫立煌随宣霞父向机场边人群走去,那群人也迎面过来,卫立煌认得当先二人之一,那个眉重如山,目若朗星,举手投足之间含蓄中透着自信的岂不正是周恩来!
周恩来身边那个大个子想必就是了!卫立煌心念及此不禁仔细打量,见那人身材魁梧双臂修长,龙行虎步器宇轩昂,那额头高如彭祖不让孔丘,看脸上,双目如电,鼻似山梁,红光满面,唇似丹朱,从西往东来,旭日朝阳在他脸上反射出迷离光彩,在头部形成一个奇特的光晕,卫立煌心中一动,这不是佛像的灵光吗!怎么能在活人身上出现?难道毛氏果有神灵护佑?
卫立煌神游物外浮想联翩,那人却已走近,伸出手握住卫立煌道:“这位想必就是民国五虎将第一位,卫立煌将军喽!”
卫立煌身上一抖,赶紧答道:“正是在下,未请教?”
哈哈一笑:“朱毛匪部大当家,毛润之。”
卫立煌羞愧道:“此时卫某正要借重贵党,力保黄河防线,还请看在同是炎黄子孙的份上多多提携!”
道:“黄河保卫华北,老弟保卫黄河!你对国家对民族那可是--功劳大大地!”
一句仿日本腔的汉语把所有人都逗笑了,卫立煌顿时浑身轻松,初到延安的拘谨一扫而光。
宣霞父道:“主席,机场风大,我们不是要在这开席吧?”
哈哈大笑:“宣秀才是想家了!好吧我放你一天假,你抓紧时间回家看看。”
宣霞父告辞回家,众人簇拥着卫立煌一起动身回延安城。
宣霞父的家就在延安机场下不远处一个小村子里,这个村子开办了一所小学校,霞父的妻子金铃就是这个学校的唯一老师,宣霞父一路催促,吉普车在土路上颠簸震荡。
霞父下了车,让司机停车等候,独自向小学校走去。
破旧的祠堂,里面光线却很好,因为这座房子的窗子实在很透明,透明到完全没有窗子的痕迹,原本是窗子的地方被扩大了无数倍,成了一个个大洞,最大的一个外面脚印成行,已经代替了门的功能,霞父看见这个破烂的祠堂,心中顿生温暖,这就是他的家!
谁人能够想到叱咤风云的宣霞父,竟然有如此破烂不堪的一个家!
宣霞父正要迈步走近,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从那个门或者是窗走出来,在廊下的一个水缸里舀出半瓢水加在旁边的炉灶上的锅里,回头喊:“妈妈!萝卜该下锅了!”
祠堂里朗朗读书声中断,一个女子匆忙走出,自墙上挂着的篮子里抓出一把萝卜干放在锅里,忽然抬头看见霞父,喜悦之心表露无疑。
小女孩也看见霞父,拍着手叫道“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
金铃走上前不顾一切拥抱霞父,霞父伸手抱住妻子深情抚摸。祠堂内伸出十几个小脑袋,笑嘻嘻看着两个大人不害羞,小女孩叉腰训斥:“看什么看!都回家吧!放学了!”
十几个毛孩子闹哄哄离去,金铃觉得不该在孩子面前过分亲热,连忙松开霞父,霞父松开妻子,女儿宣平拱到怀里:“爸爸抱抱!”
霞父哈哈笑着抱起女儿:“偶,爸爸抱!看看我的平平又长肉了没有!”接着做出吃力状:“哎呀!这么重!爸爸都抱不动了!”
女儿团起拳头捶打霞父肩头:“爸爸耍赖!平平不重!妈妈才重呢!”
霞父哈哈笑道:“怎么不重?我的千斤小姐啊!”
金铃拿起水瓢要往锅里加水,霞父抱着女儿过来看见锅里翻滚的小米萝卜粥,夺下金铃手中水瓢道:“今天咱不吃这个,我带着你们去城里吃羊肉泡馍!”
金铃道:“不用了!我们就在家里吃。”说着眼眶红润起来:“你这次又不知道能住几天,我想好好陪陪你!”
霞父愧疚道:“你是官宦人家出身,这些年跟着我可受苦了!”
金铃道:“受苦到没什么,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可是你常常独自在外,我一个人很孤单!总是担心你,好几次做恶梦你被日本鬼子打中了,满身是血,我怕!”
霞父笑了:“放心,我会保护自己的,走吧,吃完饭我还要去陪着卫立煌,晚上我回来好好陪你!”
霞父咬着牙把“陪”字说得分外重,金铃与霞父老夫老妻焉能不知霞父含义,羞红了脸,嗔怪着与霞父走向汽车,怀里的宣平抗议道:“不行!爸爸也要陪我!我都半年没摸爸爸的胡子了!”
霞父把下巴贴在女儿脸上来回蹭:“好好!现在就让你知道爸爸胡子的厉害!”
宣平格格笑着来回躲爸爸的胡子:“扎!疼!坏爸爸!坏爸爸,嘻嘻!”
一家人笑声不断上了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