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桂林跟着杨文强出了指挥所,迎面遇见大春和二混子,两人满脸硝烟尚未擦去,眼泪在脸上冲出两条白檩子。
大春一把拽住毛旅长:“咱的伤兵都叫老日杀了!”说着又嚎啕起来。
老毛眼冒金星险些倒下,老杨连忙扶住。
老毛缓过劲来不甘心问:“还有活着的没有?总不能百十号人都死绝了!”
二混子怕官,本来不敢说话,见大春哭得几乎背气,毛旅长询问的目光正盯着自己,只得硬着头皮道:“只有十几个这会还活着,没啥事的就俺庄海青山。”
老毛疑惑道:“这会活着?什么意思?”
“原先就受伤了,又叫老日机枪打了一回,可不是这会活着,过一会就不一定了!”
“人呢?带我去看看!”
杨旅长见老毛有事,怕耽误牲口,赶紧在一旁提醒。
老毛叫大春领他去找,自己和二混子转身向东,朝毛庵方向走去。
二人刚走半里,卞诚的担架队抬着几十副担架过来,老毛看见担架,连忙跑过去,不留神脚下拌蒜摔个嘴啃泥,鼻子也流血嘴唇也流血,看的二混子直皱眉头。
卞诚拦住疯了似的毛旅长,不敢让他接近伤员。
“让我过去!我就问问情况!卞书记!求你了!”老毛急的乱蹦。
卞诚道:“抬着的都重伤不醒,只有刘庄安置难民海青山没有受伤,却什么也不说,一个劲要见宣霞父同志,我已经派县大队两人护送他过去了,毛旅长要听恐怕得去指挥部。”
老毛迷瞪一会,自己刚从指挥部出来,咋没遇见海青山?随即醒悟双方岔路,转身和二混子奔向指挥部。
待老毛来到指挥部,鼻子和嘴唇流出的血已经洇湿了前胸,卫兵看见惊得直拉枪栓。
老毛瞪眼道:“妈比的!老子刚出去撒泡尿的功夫,就不认得了?”
卫兵仔细看,不是刚出去的毛旅长是谁!赶紧立正想敬个礼,手刚抬到胸口,毛旅长已经进了指挥部,两个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停在胸口举也不是放下也不自在,恰好二混子意图跟毛旅长进去,两卫兵顺势把胸口的手改为手心向外推,拦住二混子。
有道是主多大奴才多大,二混子怕老毛可不怕卫兵。
二混子瞪眼道:“妈了比!老子有紧急军情,耽误汇报毙了你俩!”说着挤开俩卫兵也进了指挥部。
俩卫兵愣了半天,方才咂摸出味道,欲进去抓二混子,又怕一屋子旅长和大长官,只能暗暗生气,要找个碴口把挨二混子的骂捞回来。
指挥部里有十几个人,却只有一个人的声音,这人时而破口大骂,时而放声痛哭,正是海青山在向大伙哭诉范家父子和老徐的遭遇。
范家父子临危不苟固然令人生敬,老徐被亲生儿子砍头的经过未免太过凄惨,格蹦蹦的咬牙切齿声从十几个旅长嘴里发出,就连宣霞父也是两腮咬肌坟起。
待海青山把事情说完,众军人早哭成一群。
老毛跳脚大骂,无人搭理,回头却看见二混子,随即下令集合十五旅残部,下达唯一作战指令:捉老徐逆子!
二旅老杜过来劝:“十五旅元气大伤,宣霞父长官有令,今晚的战斗你们和第一旅都不用参加,你这是何苦呢?我保证把老徐的孬孙儿子抓来不就妥了!”
十几个旅长也拍胸脯保证,老毛却不管不顾,带着二混子扬长而去。
夜幕来临时分,新五军上下领到最新命令,要求无论如何要捉日本东久亲王身边的翻译官,至于捉不捉东久王,反倒一字未提,营连长们纷纷猜测:这个翻译可能比日本亲王还那个啥!
二百余门105榴弹炮一字排开架在二道沿,威风凛凛不可一世,自开战以来,中国军队何曾有过如此排场?
二道沿北是迫击炮方阵,这个小炮群今天的任务是打照明弹,叫负责指挥的刘国强旅长好不郁闷。
二道沿下面是九二步兵炮,黑乎乎排成方阵,与二道沿上绵延三里的巨炮长蛇阵比较,简直成了和关老爷比胡子的小日本,长髯美须与仁丹胡的差别还真不是一点半点!
赵章成一声令下,长髯公喷出怒火,远处被压缩成十里方圆的日军大阵被炮火覆盖。
老赵打炮很有规律,炮弹先是横成一线由近至远延伸开去,后又变成竖列从东到西扫了一遍,最后干脆分成两组,一组东西线远近翻腾,一组南北线来回搅合,表演似地插花组合,看的下面刚刚因为炮战“出奇”荣升临时九二炮总指挥的二旅老杜目瞪口呆:这哪是打炮,分明是犁地、耙地、蒡地全组和,一套完整的庄稼把式!
借着炮口的火光,老杜分明看见老赵脸上露出憨憨的傻笑,这笑容多像一个地主看长工在自家肥田里耕作的表情!老杜服了,用黄河滩里土语心说:啥屌炮神!屌毛纯粹就是个农民!
老杜想通此理,心里霍然开朗,自己说不定也会成为老赵那样的炮神。看看粗壮的炮筒,老杜心里越发看不起小孩*般粗细的步枪,迫击炮又咋了?驴屌粗细罢了!看看这些憨粗的炮管,那个没大梁那般腰围?
一旅老魏算个屌!只要叫自己管住眼前这些炮,新五军里就是我老杜的头一份!
老杜心里正美,前面瞭望哨打回电话:一股日军正在接近,企图重夺重炮。
老杜手持德制扩音器大嚎:“听我指挥,全体降炮管,延时引信,全装药,不论数,虾球打,准备开炮!”老杜顺嘴秃噜着刚才从老赵那学来的炮兵术语。
百十门九二炮在一群没用过炮的新手*作下,一阵瞎忙,总算按老杜要求放平了炮管,但由于排列是方阵,后面的炮筒被前面挡住,有的士兵向老杜请教,老杜挠挠头:“妈了*的,你就当尿尿,只要*心别尿自己人身上就中!自己找个空把炮管塞出去就行!这小事也问?老子是总指挥,没空管这些破事!”
兵们咋咋呼呼自己找空架炮,好好的方阵顿时放了羊。
偷袭的日军正是两位师团长派来的,为了该死的犬养的文火烤鸡,他们不得不放弃最有利的逃生机会,与拥有炮兵优势的新五军硬拼。
荻洲立兵和中岛今朝吾两位师团长决定各出一个联队进攻新五军炮阵地,不求有功,只求令对方顾此失彼难以集中炮火杀伤大部队,至于两个联队的命运,两个师团长心中明镜,只是都默契地闭口不谈。
赵章成担心九二炮难以固守,收缩炮火协同老杜防守,两个联队顿时祸从天降,被重炮轰的七零八落,鬼子指挥官见再无隐蔽必要,嗷嗷鬼叫,带着两个联队残余三四千鬼子向老杜九二炮阵地扑来。
老杜正沉浸在炮战与种庄稼之间陶醉徘徊,忽见日军直挺挺杀来,举起扩音器命令道:“开犁!”
众炮兵目瞪口呆。
老杜话一出口便觉不对,赶紧自己更正道:“不是开犁!日的!开炮!”
临时炮兵早装填完毕,这会借着笑得抽筋的手拉动炮栓,待炮弹发射,众人才觉得老杜真是太有才了,这哪是开炮,根本就是“开犁”
日军被凶猛的炮弹犁翻一条条沟垄,瞬间死伤几百,只得老实卧倒,避开头上冲横交错的“犁头”
卧倒了好,赵章成心里高兴,重炮*作慢,要是追击活动的日军,还真有点难办,现在日军卧倒了,在身后迫击炮方阵发射的照明弹下,卧倒的日军组成一块破抹布,摆在黄河滩这张大桌子上,简直像什么也不穿的日本妓女,还摆个分腿式,不由老赵不上。
各炮在老赵精心调整下很快修正好角度,纵横两大排炮弹呼啸着把日军二联队的抹布形队列过了一遍,炮弹之密集,远超先前漫射,两个联队顿时灰飞烟灭。
远处观战的荻洲立兵和中岛今朝吾久久不肯放下望远镜,直到新五军的照明弹寥落于野,再也看不见一丝光亮。
“一只烤鸡!”荻洲立兵狠狠出声。
“两个联队!”中岛嗓音忽而哽咽。
荻洲立兵眼泪长流:“我决定带领军队先撤,哪怕被大本营调去守海岛,也强过为亲王的烤鸡而死!”
中岛今朝吾闻言甚是欣慰:“我早有此意,还怕荻洲君不肯,只是我们这一撤,东久亲王怕是危险大大地!”
荻洲立兵听见东久名讳大怒:“这个杂种!死了最好!”
中岛今朝吾心中痛快,却不肯附和,只是淡淡道:“我们先撤,不过最好派个人知会东久一声,能逃掉是他的造化,被俘或是死掉,却与我等无关,只要荻洲君牢记烤鸡一事,我们众口铄金,倒不怕上面怪罪!”
荻洲立兵点头称善,二人击掌立誓,将来互相作证。
二人朝手下吩咐,日军趁夜色往老河道南边潜行逃离。
宣霞父早有计划,得报日军欲逃,一声令下,十个旅蜂拥而上,黄河滩里枪炮齐鸣。
七旅杨文强骑着一匹乌骓马冲在最前面,由于天黑马也黑,后面的七旅士兵一会就跟丢个球了。
杨文强这匹乌骓马,端的是强!身上溜光水滑,膘肥肉满,毛长不过半指,黑黝黝不带一丝杂色,跑起来又快又稳,一口气窜出七八里。
杨文强手挥缴获的日军战刀,见人就砍,只是马太快,砍翻一个出去百十米,再砍一个半里地,中间密密麻麻的日军来不及拦,也无心拦他,任老杨在日军窝里折腾。
老杨杀的手软,马也慢下来,乌骓马口齿轻,短途冲刺还行,要速度有,却难以持久,待老杨停马回身,却傻了比脸。
上万日军在身边四周来回跑动,那里还有手下骑士踪影,日军见老杨落单,呼喝着组成刺刀墙向老杨*近,老杨吓得屁都出来了,赶紧拨马向东南方向落荒而逃。
黄河水退去后,老河道北沿成了四五米高的断崖,老杨的乌骓马看见断崖根本不当回事,前蹄一曲后蹄一蹬,直接蹦下去,老杨却受不了这个刺激,刀一扔双手抓紧马鞍,眼一闭,心里直叫娘,脑子如电光闪过,后悔不该得意忘形,骑个超快破马。
乌骓马四蹄一震,平稳地落在老河道里,老杨才敢睁眼。
看看西边下饺子般跳下的日军,老杨把马头拽到朝东方向,用刀鞘狠命打马后胯,乌骓马心里委屈,又不会开口骂人,只能拼命奔跑发泄恼火,看见前面靠断崖一座帐篷也不绕开,带着惊叫的老杨一头撞进去。
头戴高顶厨师帽、一身白色厨师装的犬养小心地把烤架上金黄酥脆的鸡摘下,放在洁白的磁盘里,优雅地放在东久亲王面前矮几。
东久含笑鼓掌:“古有关云长与马良刮骨疗毒下象棋,今有我与犬养君坐闻炮声吃烤鸡!壮哉更胜往昔!来!我们先干了这杯开胃清酒!”
犬养在工具箱里拿出镶着贝壳和螺钿的小刀,刚要递给东久,一阵狂风吹过,帐篷里似乎掠过一匹怪兽,怪兽从犬养和东久头上掠过,在后面扯开一个大洞消失不见了。
犬养只觉得手腕一麻,好像被那怪兽踢了一下,再看过去,手里的餐刀此时正镶在东久咽喉,东久双手抬起面目狰狞,似乎想拔出卡在喉咙里的刀子,却终于难以实现,颓然垂下双手,侧身倒下。
犬养眼珠几乎要掉下来,扑过去握住刀柄,想拔出刀子。
犬养的手刚握紧刀把,外面闯进一群日军,正好看见犬养握刀插在东久咽喉,东久卫队长三则中佐飞身过来一脚踢开犬养。
犬养大叫:“误会!这是误会!”
几名日军过来把犬养五花大绑。
三则中佐拔出东久咽喉刀子,看看已气绝身亡的亲王,晃着刀子向犬养过去:“这把刀是不是你的?”
犬养刚要分辨,三则一个嘴巴抽过去:“你只要回答这把刀是不是你的!”
犬养无奈点头。
三则狠狠道:“承认就好!如果不是此事干系太大,我现在就想杀了你!”
犬养又要分辨,三则又是一个大嘴巴抽过去,犬养头一歪昏了过去。
三则命人夹起昏迷的犬养逃往南岸。
一名卫兵请示三则:“杀了这个杂种算了,带着多累赘!”
三则无奈道:“现在杀了他,我们也逃不了失职罪名,还是交给两位师团长大人发落,才能洗清我们的嫌疑。”
众卫兵只好抬着东久尸体和活着的犬养继续逃亡。
老杨从帐篷里穿过时闭着眼,根本不知道咋回事,待出了帐篷又撞翻几名闻讯而来的日军,方才逃出一里,迎面过来几百骑士,老杨暗叫完蛋,却听见毛桂林咋呼着捉自己,老杨才放下心。
毛桂林集结十五旅未受伤士兵,看看不过三四百,心里酸楚难受,昨夜三千骑士大破日寇,何等壮哉!今日却大部凋零,仅剩眼前人马。
老毛收拾心情领着几百弟兄骑驴趁牛自东边绕过,打算给日军来个黑虎掏心,却遇见被快马挟持独闯日军大阵的老杨。
老杨见自家人多,立即胆大,建议回身杀个二翻头,老毛简直没有灵魂,叫老杨一阵忽悠,把手下仅存的几百兵连同自己都交待给老杨指挥。
老杨拨转马头,命令大队向西南追击,自己倒是信马由缰说啥也不肯向前再当急先锋。
老毛满脑子大粪,一心报仇,不大会追上三则一伙,夜里骑兵优势明显,三则那百十人只是稍作抵抗,便被几百骑士杀个干净,老毛恼火日军枪毙战俘,坚持下来给每个日军补刀,十五旅士兵个个眼红红,补起刀来毫不手软,大春二混子一起相中一个厨师打扮的还捆着的家伙,争着抢着要下家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