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尊佛陀虚影浮现,魔身仔细观察了半响,终于放下心来。
“还好还好,不过只是一道虚影而已,还没到佛身凝实的地步”
可说是这样说,他面上语气也都是轻松,但魔身心头却真真切切地压上了一块巨石。
眼下看这佛身不过是一道虚影,除了面目身量之外,其他的压根看不清楚,更别说实体了。但到得净涪十颗舍利凝结,佛身洗淬凝练,可显放于外之后,它又有另一个响当当的名号,是谓金身。
在外人眼里,佛家修持之道完全可以笼统概括为凝舍利、结金身。仅仅从这一点来看,便能理解金身对佛门弟子的重要性。那已经不仅仅是他们卫道护法的*门大手段了,它甚至还是他们佛门修持的无上佛果之一。
可这些对魔身而言都是等闲,它忌惮的却更是佛身对它的克制。心魔最善窥视人心,掌控心灵漏洞,最爱把玩人心。但佛修却讲放下,擅长调理因果,正正克制魔修。而诸魔道中被佛修压制得最惨的,还要算心魔。
如今佛身一出,虽然不过仅仅是一道虚影,远未到佛身凝实,外放于体的地步,但魔身此刻不管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却都已经感到了一阵阵不适。
幸而这样的感觉刚刚传来,一直笼罩着魔身像大山一样镇压着它不让它妄动的紫色光膜,却也散发出淡淡的毫光,将那佛光的净化洗炼拦了下来,护持着魔身不受侵扰。
魔身看了看这层光膜,心中嗤笑了一声。
无量大智慧光啊,生灵的本性灵光
本尊果然算无遗策,居然凝练了这无量大智慧光。有它在,无论是已经凝实的魔身还是仅仅只有一道虚影的佛身,日后再怎么修持,和本尊的心性偏移,也影响不到本尊分毫
难怪,明明参禅修佛十年不到,舍利凝练好几颗不说,居然连佛身都能够显现出来了。这修炼速度,比他当年修行天魔道也不逞多让了。
它能够早早成形,除了因为净涪修行的心魔道至高功法之外,还得益于净涪上一辈子的遗泽。跟着他转世的至纯魔气被它吞了不说,当年皇甫成因一生经历而引出的繁多心念更成为了它最佳的养料,正因为这样,它才能有如今的功果。
而早在它自混沌中清醒,见到对面的那半边识海的时候,便明了自己日后的处境。
对面那个被佛光照耀得简直刺眼的地界,就是自己日后克星的地盘。
本来还想着它出现的时间还远着,却没想到,它才刚刚在本尊面前现身,那家伙也跟着出现了。
果然像它想象中的一样讨厌
魔身没有心情再去看后续结果,往后退了一步。仅仅一步,它便退出了紫色光膜的范围,回到了被黑色魔气笼罩的右边识海。
完全没有预料中的艰难,魔身感受着周身陡然被卸下重压后久违的轻松,在魔气源源不绝的补充下,它刚刚被净涪本尊牵连而受伤的身体转眼就恢复如常。它最后眼神复杂地扫视了一眼还在凝神注目着佛身的净涪本尊,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隐入无边的魔气之中,再无踪迹可寻。
净涪却不理会魔身,他只目光专注地凝望着手上的那尊宝塔,以及结跏趺坐在宝塔上空的那尊尚且不过一道虚影的佛身。
佛身不愧是佛门金身的初始形态,佛身一出,那半边混乱的识海就像是被按下了停止键一样,时间、空间刹那停滞,连同识海中因听闻诸位佛门大德传道而显现的佛陀、观音等像也都木人一样立在半空。
这半边识海之中,能够不受影响的,也就只剩下了净涪本尊和此刻的那一尊佛身。
佛身见此,眼睑虚虚垂落,遮住那双比之净涪本尊还要平静漠然的双眼,双手如串花蝴蝶一样,掐出九九八十一道手印,随即手印一收,结阿弥陀佛根本印。
手印结定,一点灵光自佛身眉心之处点亮,瞬息间光芒大盛,遍照这半边识海,柔和而坚定地取代佛光,成为这半边识海的唯一光亮。
灵光普照之地,一切扭曲的、破碎的、支离的、狰狞的、凶狠的,无论佛光、金花、梵音禅唱,或是佛陀观音,全都恢复根本面貌。
如今出现在净涪本尊和佛身眼前的这半边识海世界,又成了往日令人一见便心生向往的灵山胜景,哪还看出刚才的混乱境况?
如此,事情可算是完成了一部分。
净涪放开手中的宝塔,任由它悬在半空中,自己盘膝作于下方,手结与佛身一模一样的阿弥陀佛根本印,闭目观照,任由佛身动作。
佛身结印趺坐,眼睑不动,形容如同佛龛中端坐的佛陀。而这半边识海中,搅浑了昔日识海平静,造成方才那般混乱异像的一众佛陀观音却都以它为中心在四处结跏趺坐,又有阵阵梵音禅唱再度自识海之中响起。
细听其音,细探其根,这些梵音禅唱竟全都出自那日法会上诸佛门大德。他们那日所论述的禅经、所辩论的法理,都在这一刻、在这里,一一重现。
梵音法理出得诸位佛陀观音之口,便在空中化作一个个闪烁着金璨佛光的斗大梵文,环绕在半空那尊佛身周遭,演化微妙佛理。
这些都是那诸位大德禅师所悟的精妙义理,放在哪里都是极其难得的传承,足以让人欣喜若狂,难以自抑。尤其是对如今还只有一道虚影的佛身而言,只要吸纳消化了这些义理,它虚淡的身影立时就能凝实几分。效果立杆见影,绝无虚假。
可无论是净涪本尊,抑或是佛身,他们甚至连睫毛都没有一分颤动,照旧静坐不语。
净涪本尊和佛身不动,那些梵文便在这半边识海中铺展开来。初初不过是百八十字,后来有了一千八百字,再得后来,这些梵文竟然将这半个识海淹没成了字海。
除却诸位佛陀观音身周的三尺范围之内、佛身八尺范围之内和净涪本尊一丈之内,这佛身灵光普照之地,全都被梵文所占领,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空隙。
这些梵文还想着往识海的另一边扩张,却没等到魔身动手,就被那道紫色的无量大智慧光拦了下来,半寸越界不得。
过不了那到界限,一众梵文只能委委屈屈地挤在一起,甚至连它们演化出来的微妙佛理,也都是相互拼凑着的,看着就很有几分可怜的样子。
可这也仅仅只是开始而已。
围绕着佛身趺坐的一众佛陀观音仍在滔滔不绝地开口说法,梵文不断增加,妙理更是一演再演。哪怕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那微妙佛理的演化还是丝毫不乱,分毫不错。
可这样又如何?净涪的识海面积算在同辈修士而言,那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哪怕是左天行,也只是和他相差伯仲而已。这样广阔的识海空间,即使只有一半归属于佛身,也绝难容纳这么多的梵文和妙理异像。
地方空间不够,往外扩张不行,源头不断,那就只能厮杀了。
几乎没过多久,这些梵文和佛理就开始了相互比拼。而在情理之中的,它们的拼斗,也不过就是一场场辩论而已。
一时间,这半边识海竟成了另一个小法会。
净涪本尊和佛身俱都静坐不动,任由它们动作。
单看如今不断飘向佛身融入佛身的梵文便知,他们绝不像他们表面上的那般空闲。事实上,此刻接管佛身的,掌控这半边识海的,正是如今盘坐下方入定观照的净涪本尊。在这半边识海里,哪怕是毫厘的变动,都在净涪的掌控之中。
他看似不动,却完全掌控着这半边识海里的一切。这场小法会的节奏、内容,也都随着他的心意展开,又随着他的心意结束。
也因此,几乎是每时每刻,净涪都在重新梳整着这些佛门妙理。合适的,收纳,不合适的,舍弃,忙得不亦乐乎。
时间,就那样日复一日地在净涪的忙碌中渡过。
眼看着时间一日一日地走,千佛法会日也快要到临,天静寺已经收拾整理妥当,自家的小师侄却还在闭关,清笃禅师还能自在地出门访友,每日修持,清显禅师却少了几分清净,心中生出了点烦闷。
终有一日,他叫住了又要出门的清笃禅师:“清笃师兄。”
清笃禅师停了下来,对着难得加了重音唤他的清显禅师眨了眨眼睛,摸着自己长长的白须笑问道:“师弟,你是有什么事么?”
清显禅师待要恼怒,却又看见清笃禅师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怒火不知怎么的就消了下去。
他双手合十,对着清笃禅师弯身一礼:“多谢师兄。”
清笃禅师摇摇手,端正了神色道:“且安心,且安心。净涪他有分寸的。如果实在来不及,便是缘分不到罢了”
清显禅师一愕,立时便知自己哪处疏忽了。如果仅仅只是那场小法会都让净涪耗费了这许多时日和心神,那这规模更大、研讨更深的千佛法会,不更让他难以承受?
悟通这个关节,清显禅师的脸霎时就白了。而他当日没有想到这一点,何尝不是他修行未到?
清显禅师又再向清笃禅师弯身作礼,谢过清笃禅师。
清笃禅师笑看着他,再问道:“如果师弟没事了,那师兄就去了?”
清显禅师点了点头,看着清笃禅师笑着走出禅院,他回头又看了净涪的禅房一眼,转身入了法堂,在佛龛前坐下,敲着身前木鱼,净心诵读经文。
木鱼声、诵经声,在这个午后,响彻了整个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