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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佛身手指在这个木像上勾勒, 那一点金色佛光也不断地沿着净涪佛身手指勾勒过的痕迹一点点沁入那木像木身里, 最后在木像某一处空间中汇聚驻留。
清平阵、辟邪阵、驱煞阵、养神阵、祈福阵......
各式各样的阵法被勾勒成形,一层一层地叠加在这一个小小的、木质普通的木像上。
待到净涪佛身停下动作,收回手指来的时候, 那指尖处曾经凝聚着的金色佛光已经完完全全地浸入了那个木像中,没有一丝散落在外。
而此时再看那尊木像, 它已经和当初净涪佛身与本尊看见它的时候大不一样了。
乌黑但疏松不细密的木质凭空多出了一份凝重厚实,仔细打磨过却还是相当粗糙的木像面容上也更添了一份尊贵......
如果说先前的那个木像是木像的话, 那现在的这个木像就是神像。
它添了神韵。
但启动阵法的源力, 并不是灵力,而是念力。
因为净涪佛身并没在木像上加入聚灵阵,他放的是聚念阵。
聚念阵算是聚灵阵的一种变阵, 但不同于汇聚天地灵气的聚灵阵, 聚念阵汇聚的是念。
那来自众生的念想。
若是布设聚念阵的时候不加以选取,那聚念阵汇聚收集的, 会是它所能笼罩范围内的所有众生念想。
众生, 包括人与灵。而所有念想,亦即包括善念、恶念、咒念、怨念等等一切念头。
在寻常人看来,念头轻飘虚渺几近不可捕捉,但事实上,生灵的念头也是有重量的。且念头越执着, 越坚持,它的重量也就越重,对人的影响也就更大。其中特点最为明确且名头最为响亮的, 就是执念。
执念在最开始的时候,不也是念?
念头有重量亦有导向,善念引导善行,而恶念也催动恶行。这尊木像也一样,若净涪佛身不在聚念阵中加以选取或者是限定,哪怕这尊木像上勾勒着的都是偏吉祥和乐作用的阵法,到得最后,当聚念阵中汇聚的善念被恶念压过的时候,那些阵法运转的结果,也将会是灾厄一流的祸患。
三身一体,不用净涪本尊细看他也知道,佛身在那聚念阵中加设了限定。
但他不是限定了念,而是限定了人。
净涪本尊看了佛身一眼,‘你忍心?’
如何会不忍心呢?
曾家一家子三口人,现下看着确实色色都好,心也正,但谁又知道日后?
若他们能始终保持着这份心不偏易,那这尊木像上的种种阵法自然能护持他们一家吉祥如意,甚至若他们只是单纯地忘却了今日里的这份心念,也都还能安稳度日。可若是他们对着它生出了恶意,且还让这些恶意压去了先前汇聚的善意,那......
佛身笑笑,没说话,伸手拿着木像看了看,回头问本尊,‘你可还要添上别的什么吗?’
本尊没说话。
佛身明了,探手将木像往前方一放,然后松手。
木像稳稳地落在了曾家的那条供案上,还如先前那般默然。
净涪本尊看了曾家方向一眼,便就收回目光,重新看定对面的佛身,‘我准备去走一趟。’
不用本尊多说,佛身就明白了本尊所说的走一趟是要到哪里去走一趟。
他顿了一顿,也没多问什么,只道,‘好,景浩界这里就交给我了。’
净涪本尊点了点头,便就闭上了眼睛。
完全是同一时同一刻,佛身也闭上了眼睛。
等到他们双身再睁开眼睛来的时候,他们的位置已经调个了。
佛身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树木,没有任何意外,他也都没有任何陌生感觉,从蒲团上起身后就直接散去了护持他周身的种种阵禁,然后还将身边放着的一干物什收拾收拾,归拢进了随身褡裢里。
收拾了所有的东西之后,佛身抬头看了看周围,挑了一个方向就继续往前行进。
现在,他需要去找到一枚新的贝叶。
不是为的收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而是为的一个后手。
作为一个可以让他应对任何变化的后手。
当年的皇甫成也曾经去过一趟那座岛屿,当然,他不是为的天地源果,而是想要看看景浩界世界之外的人物,想要开拓眼界,增长见闻,也想要和其他世界的修士做些交流......
景浩界不过就是一个小千世界,如果他不知道世界之外还有世界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也知道世界之外的天地浩大,又怎么愿意将自己死困在景浩界里?
修为不够不能飞升,不能离开景浩界世界进入其他世界,不能在世界之外的混沌海中行走,这都是未飞升修士的桎梏,在自身修为未能破开这一种桎梏之前,当时的皇甫成哪怕再对世界之外的天地有兴趣,那也仅能只是兴趣而已,无补于现实。
可是当那一片混沌岛屿的消息传开,当那一枚通行符出现在那时的皇甫成面前的时候,他曾经被外界天地引起的兴趣,就都在那个时候成了躁动。
当时的左天行或许是真的对那四十九枚天地源果有想法的,但当时的皇甫成却更看重那一场场争夺,或者说是厮杀......
在当时的皇甫成看来,那片岛屿,真的就是一个战场。
而战场,却是最能看出一个人实力与手段的地方。
可能因为左天行与他当时的目的不同,所以到得最后,哪怕景浩界侥幸得到了两枚那片岛屿的通行符,结果也还是一无所获。
左天行空手而归。
净涪佛身这会儿还记得当时左天行那很是失落的表情。
说实话,很精彩。
毕竟这是他少有的几次能在左天行面上看到的那种表情。
而当时来质问他的左天行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呢?
哦,好像是这样的......
“错过了这一次,你以为景浩界下一次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吗?”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都错过了些什么?”
他知道左天行说的都对,但当时他完全没放在心上。毕竟比起那所谓的天地源果来,他更在意的还是景浩界之外的世界,景浩界之外的人。
他达成所愿,又如何会在意左天行?
而且,那会儿的景浩界也并不是很需要天地源果。
那会儿景浩界世界正站在世界晋升的边缘,天地源力充足,多一枚天地源果不多,少一枚天地源果也不少。那他更看重别的,对于景浩界世界而言,也没什么不打紧的。
不像现在......
当时他确实不怎么在意,也确实不怎么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可并不就真的意味着他不明白天地源果的重要性。
若真不重要,若真不稀有罕见,那些个来自大大小小世界的修士何至于为了仅有四十九之数的天地源果拼死厮杀,绝不手下留情?
天地源果为世人所哄抢,可让未飞升修士脱离原世界,在世界之外的混沌海自如行走且还能参与天地源果争夺的岛屿通行符自然也就是一样的水涨船高。
可是......为什么偏偏会有两枚通行符落在了景浩界世界呢?还就正正巧巧是这个时候?
净涪双身,佛身和本尊,甚至包括此刻已经离开景浩界世界的左天行,都不会觉得这真就是一个巧合。恰恰相反,他们怀疑这里头的有旁人的手笔。
而这旁人,指的也就是那位一直觊觎着景浩界世界的天魔童子。
上一次,左天行和当时还是皇甫成的他能够拿到两枚通行符,那才应该是巧合,是机缘。但这一次......
他们还没有那么的天真。
可他们也都明白,即便这两枚流向景浩界世界,且为左天行所得的通行符是那位天魔童子送到他们面前的,即便这是一个陷阱,天魔童子在后头另有布置,他们也不得不入局。
因为这个时候的景浩界世界,真就如此渴求着天地源果。
这个世界需要天地源力的补足。
且还不能是混沌海里随处散落的混沌碎晶。
现在的景浩界世界,哪怕外头看着还是一个完整的、生机勃勃的世界,但它其实已经千疮百孔,死气沉沉,连消化些许混沌碎晶来补足天地源力的力气都没有了。
景浩界世界需要天地源果,且越多越好,他们想要拖延世界的寿命,想要为它增强本源,就得入局。
所以哪怕净涪闭关,左天行单身一人,也得激活通行符,踏入那一片岛屿。
事实上,此时的景浩界中也还有许多强者,不论是天剑宗里的左天行的师长们,还是佛门的一众大和尚们,只要左天行开口,只要他将那两枚通行符拿出来,也还能够挑选出合适的人选前往。
左天行他也还是可以镇守在景浩界。
但左天行没有,他没将风声流出,甚至都没跟天剑宗那边有所交代,直接就以闭关为名离开了景浩界。
净涪佛身能猜得到左天行的考量。
左天行他不是不相信景浩界里的其他修士,只是事关重大,且因他自己心里的猜测,他就谁都没有说,单身出走。
若果这里头真的就是天魔童子的手笔,那他就是留在景浩界里,那位天魔童子也还是有的办法找到他。
景浩界世界之外确实有天剑宗祖师在护持,但祖师若是那位天魔童子的对手,也就不会死守在天地胎膜之外了。甚至,祖师他必不会让景浩界世界天道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天魔童子侵蚀。
所以,天剑宗那位祖师不是天魔童子的对手,他如今能护持住景浩界天地胎膜已经是极限,再多,他就无能为力了。
祖师已然竭尽了他的全力,左天行不愿再拖累他,且天地源果对于景浩界世界真的至关重要,左天行也不可能一直龟缩在景浩界中。
而遍数景浩界修士,除却净涪之外,左天行也不知道他到底该将另一枚通行符交给谁。
可偏生净涪还在闭关,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关,若他闭关的时间太长,四十九枚天地源果已各有主人,那便是净涪出关也于事无补。所以他一度有些犹豫迟疑,甚至还想着要不干脆就将剩余的那枚通行符带走算了。
他是真的有这样的想法,也曾经将那枚通行符带出了景浩界世界。
但当他站在世界之外,与护持在天地胎膜旁的祖师道别,即将转身离去的那一刹那,他又犹豫了。
正如他自己猜测这两枚通行符里有那位天魔童子的手笔一样,净涪,该也是那位天魔童子眼中的目标。
毕竟是两枚通行符啊,怎么也不可能单只为了他一人舍出来......
既然净涪是那位天魔童子筹谋中的另一枚通行符所得者,那么那位天魔童子该是不会轻易放过净涪才对。
他该是还有后手。
或许是净涪被惊醒出关,或许又是直接阻拦那四十九枚天地源果轻易落入旁人的手里......
若真是这样,那净涪该是能赶上这一趟争夺的。
左天行不想多做无谓的挣扎,也不想牵连景浩界的其他修士,所以也就很直接干脆地将那枚通行符送到了净涪所在。
而现在,净涪本尊和他同时出关,那边的那一场天地源果争夺竟然还没有落下帷幕......
净涪佛身不介意自己思虑过多,他只介意自己想得太少。
这里头若真的就只是因缘巧合,真没有那位天魔童子的手笔自然最好。可明显,那位天魔童子插手的可能性更大......
净涪佛身不想再落到前世最后那一刻那样挣扎无望的绝境,更不想遂了那位天魔童子的心意,所以他也需要后手。
他与左天行如今勉强算是一道,但明显,左天行那边不会有什么得用的助力。也所以,只能他来。
因为那样的助力,那样能够让那位天魔童子忌惮且避让的助力,他有。
他知道,若他去求,他能求来庇护。
反正他欠着佛门的因缘已经很多了,也不很在乎再多一回。
但在这之前,他需要一枚贝叶。
一枚能够牵引着他进入胜景,去到那位世尊面前的空白贝叶。
他也知道那位天魔童子不会再轻易打杀他们。
是的,他们。
包括左天行和他。
净涪见过皇甫成,也算是从他那里摸索到了一点那位天魔童子的性情。
当然,仅只是一点而已。
他知道的也不会太多,毕竟皇甫成自己就知道得很少。
可哪怕是这样,他也知道,那位天魔童子的目的跟皇甫成过去以及现在的目的是一致的,他们想回到那个二十一世纪的地球。
他们想回去,无比渴求地想回去。
所以他们不愿意死在这里,也不舍得失去任何能让他们得到回归那二十一世纪地球线索的东西。
这些东西里,包括人和世界。
而这人,特指的是左天行。这世界,也特指的景浩界。
他仿佛固执一般地相信着那本网络小说,相信着那部小说的作者和左天行、景浩界之间有着特殊且隐蔽的联系。
所以就像景浩界哪怕被灭世也一样被重塑,哪怕被侵蚀也始终小心翼翼把控着分寸一样,左天行也不会死。
就算他自己找死,那位天魔童子也必定会出手保住他的性命。
但保住性命之后,左天行会不会也落得个景浩界这样的处境,就未可知了。
至于他么......
他和左天行又不同。在那位天魔童子眼里,现在的他可是背靠着佛门的三位世尊。为了他自己,哪怕天魔童子修为确实远超于他,确实可以在翻掌间将现在的他抹去,他也不会那样做。
起码不会是他自己出手。
佛身边推算着各种可能,琢磨着这一趟的分寸,边不急不慢不疾不徐地往前行进。
净涪本尊也完全不介意佛身不急不慢的步伐,他收拾了这静室里所有属于他的东西,便就出了静室。
静室外头,程沛已经在等着了。
今日也是凑巧,程家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他料理,闲着无事,正正就碰上了出关的净涪。
程沛心里高兴,便就迎了上去,笑唤道:“兄长,你终于出关了。”
净涪本尊点了点头。
程沛打量着面前兄长的面色,慢慢地敛了脸上的笑意。
净涪本尊看了他一眼。
程沛顿了一顿,问道,“兄长,你是要走了吗?”
净涪本尊没有作声。
程沛静默一瞬,又笑着抬头对净涪说道:“那兄长,你离开之前,要再去见见娘亲吗?”
净涪本尊点了点头。
程沛又急道:“那兄长,我陪你一起去。”
净涪本尊没拒绝。
于是他们二人就一道去往了正院。
正院里,沈安茹其实是在料理程家内宅事务,见得程沛与净涪一同从外间进来,她挥退了身侧的侍婢,笑着侧头看着并肩入屋的两个儿子。
看见净涪本尊身上挂着的随身褡裢,沈安茹脸上的笑容有滞了一滞,然后才恢复了正常。
她招了招手。
程沛自然而然地停在了原地。
净涪本尊走上前去,在沈安茹面前蹲下。
沈安茹看着面前这张脸,心中募然升起一片冲动,她的手指在那顷刻间动了动。但当她的视线触及那双黑白凤鸣的眼,看入那两潭清晰倒映着她身影的深池,她的手指又安安稳稳地停在了原地。
净涪本尊能感受到沈安茹在那一须臾间涌动的心潮,但他一动不动,就只静静地看着她。
沈安茹还是笑了起来,笑容温婉慈和。
她问:“小师父,你是要走了?”
沈安茹问得直接,没有任何避讳和掩饰。
净涪本尊也答得干脆,他点了点头,没有半点拖延犹豫。
仿佛他们说的不是道别与分离的事情,而只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日常小事。
程沛在旁边听着,刚刚涌起的一丝心酸就这样直接被压了下去。
是了,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沈安茹点了点头,还问道:“是现在吗?”
净涪本尊也还是半点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沈安茹见得,笑了,“那我就不送小师父了,小师父自己去吧。”
该给净涪的东西,沈安茹在他回来第一日的时候就都给他了,现在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要再给他的。
净涪本尊还是点头。
但这会儿他点过头后,却是就着半蹲的姿势往后退出一小段距离,然后......
他双膝着地,俯身拜下。
那头,不轻不重地叩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司空泽隐在程沛识海里,这时候整个魂魄都已经木然了。
程沛在一旁看着,不知怎么的,陡然红了眼眶。
沈安茹倒是没什么异样,她稳稳地坐在软榻上,扎扎实实地受了净涪的这一拜,然后才伸出手去,使力将净涪本尊扶了起来。
她没再说话,一个字都没有,只是拿了自己的帕子过来,轻轻柔柔地擦过净涪本尊的额头。
净涪本尊任由她动作,直到她的手收了回去,他才站起身,看了程沛一眼,往前一步踏出,消失不见。
到了这个时候,沈安茹也还是无声的,安静的。
程沛看着净涪刚刚站立的位置久久出神。
司空泽看了他一眼,皱眉唤道:‘程沛。’
程沛这才回神,往识海世界里应了一声,‘师父?’
司空泽提醒,‘陪陪你娘亲吧。’
程沛瞬间一惊,扭头去看沈安茹,才发现,一直安安静静坐在软榻上的沈安茹,其实一直在落泪。
泪水淌过她脸庞,留下两道绵长的仿佛没有干涸时候的水流。
程沛急走两步抢到沈安茹身前,单膝跪地将沈安茹拥在怀里,低声唤道:“娘亲,娘亲,娘亲......”
他就这样低声地叫唤着,直到沈安茹转眼过来看他。
程沛安慰道:“娘亲,我还在的,沛哥儿会一直在的......”
沈安茹看着他这样,渐渐地止住了泪水,笑道:“你啊,娘亲当然知道的......”
见沈安茹没再哭了,程沛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净涪本尊其实还没有离开,他站在侧旁看了一会儿,见得程沛将沈安茹安抚下来,才真正地一步迈出,走到了景浩界天地胎膜之外。
几乎是净涪本尊在天地胎膜外显化出身形的那一刻,一直闭眼静坐侧旁的天剑宗祖师就睁开眼睛,正正地望向净涪本尊。
净涪本尊原本就没想过自己能不惊动这位就悄然离开。他见得天剑宗祖师睁眼看他,便就上前半步,合掌弯身向着天剑宗祖师拜了一拜。
天剑宗祖师点头回了半礼。
哪怕他们都是景浩界年轻一辈的后辈修士,可净涪到底是和左天行不同。
左天行是他天剑宗弟子,就算他日后修为再如何,也还是他的后辈弟子,在他面前执弟子礼实在再正常不过了。而这位......
这位现在虽然还年轻,修为也还是浅薄,但他在景浩界佛门中另开一脉,几近是妙音寺开道者的存在。天剑宗祖师就是再托大,也不会在净涪面前摆前辈师长的架子。
回了半礼后,天剑宗祖师望定面前的年轻比丘,问道:“比丘也是要去往那处所在?”
净涪本尊点了点头。
天剑宗祖师没再多说什么,只提醒道:“路途或许多有艰险,比丘多加小心。”
净涪本尊合掌探身谢过天剑宗祖师。
天剑宗祖师闭了眼睛,还在剑阵上方静坐。
净涪本尊最后看得天剑宗祖师身侧的那柄佩剑和剑阵一眼,转身取出那枚通行符。
通行符上,依旧还有几点星光闪烁。但那闪烁的星光中,却渐渐透出了一抹奇异的波动。
他拿住了符,跨步走入了变幻莫测的混沌海里。
在净涪本尊气息彻底消失在此界的那一刻,佛身忽然停下脚步,抬头往上方碧蓝碧蓝的苍穹虚空看了一眼。
‘你就不能再等一等?’
净涪本尊边在那枚通行符的护持下行进,边往识海世界里回了一句,‘怕是等不得了。’
佛身也察觉到了那一抹波动,一时很有些无言。
‘他是算计好了的,还是见了我们出关才特意这样催动的?’
净涪本尊听得佛身这般问话,也没答,只给了他几个平淡的字音,‘你觉得呢?’
“你察觉到了吗?”
同一片混沌海中,几位驾了宝舟漫无目的地游走的修士动作一顿,齐齐转眼望向那抹奇异波动传来的方向。
“察觉到了。”
“是源果岛屿的通行符气息。”
几位修士不约而同地开口,然后又各自对视了一眼。
“好端端的,源果岛屿的通行符气息怎么会泄出?”
“你管它,反正,那是源果岛屿的通行符气息无异。”
话音还未落下,那辆宝舟便就调了个方向,“嗖”地加速向着那波动传来的方向飞去。
“快去,先将那枚符拿到手再说,免得被人捷足先登。”
单就这股波动,可就不单单只是他们几人能感知得到,还有旁人呢。
他们可不会真以为这片混沌海里就只有他们几个人。
若是被别人先拿到手了,那才是罪过呢......
净涪本尊心头猛地一跳,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拿着的那一片通行符,手指用力,浑身真元如同缺了堤的河流,直扑入那片通行符中。
顿时,这枚通行符周身激起一道混沌色的灵光。灵光升腾,先是绕着通行符盘旋回环了一周,然后猛地一吐,直接将净涪本尊裹夹在其中,破开身前的混沌水流,直往源果岛屿而去。
通行符的速度较之早先确实是还要加快了一倍有余,但净涪本尊心头的警兆却迟迟未散。
他皱紧了眉头,流入那枚通行符的真元速度顿时又往上提升了一成。得到了充沛的真元灌入,通行符的速度也很自然地往上攀升。
混沌色的流光在混沌海中穿行,原该像鱼入水流一样悄然无息,但因为流光穿行的速度,这会儿的混沌色流光更像是一柄光剑,以破天之势直冲前方,掀起一大片激溅的浪花。
作为代价,净涪本尊的经脉已经开始发出一声声悲鸣。
但净涪本尊根本置之不理,他像是毫无所觉一般,还在不断地加速抽取着体内的真元灌入手中通行符中。
快一点,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是,哪怕这一道混沌色的流光速度足够快,足够迅捷,在它远远近近不一而足的地方,也还是有一片片宝舟、宝船向着这边快速汇聚。
目标,明显就是这一道混沌色的流光。
他化自在天外天上,天魔童子高坐黑莲,垂眼观照下方各界。
他目光转过那个正在以一种超越他当前所能承受的速度穿行在混沌海中的年轻比丘,也看过那些感知到通行符波动,正各自往那位年轻比丘方位赶的一众飞升境以上仙人,微微弯了弯唇。
小小地笑了一下后,他还转过头去,看定也正在景浩界妙空寺界域中急步穿梭的年轻比丘,搭放在膝上的手指轻轻地动了动。
像是收到了某一个指令,原本正在侵蚀着景浩界天道的天魔气微微抖了抖,分出一小缕天魔气来,飘出被它所占据的那一片规则界域,跌落在景浩界世界中。
净涪佛身此时正在某一条长街街角边站定,正要俯身去叫面前坐着的那个满身污垢披头散发的乞儿。
但他还没有动作,便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息自天际落下,坠向这一片地界。
净涪佛身抬头,正正望见那一缕看似飘飘荡荡实则目的明确的天魔气,眉头一皱,直接蹲下身去,伸手在那位乞儿面前招了招。
已经饿得有气无力的小乞儿顿了一顿,才顺着面前晃悠的手指抬头,望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长街街角的年轻僧人。
他稍稍地往后挪了挪,似乎是想要避开面前的这个人,又似乎是不想让自己身上发臭的气味熏着了他。
净涪佛身还蹲在那里,目光定定地看着他。
小乞儿舔了舔唇,问道:“你......”
天魔气飘飘悠悠地落了下来,正要投入净涪佛身面前的小乞儿身上,就见净涪佛身身上忽然升起一片金色佛光。
佛光中,一尊虚淡的金身佛陀浅浅勾勒出了身影。
小乞儿原本已经饿得有气无力,这会儿眼前乍起一片金光,他不知道这是净涪佛身显化出了他的金身法相,还以为自己已经饿得头昏眼花,真就要这样死去了。
可即便是这样,小乞儿也还是将自己的身体又往后避了避。
刚才的那个人......很干净......也很......平和......不是......不是别的那些......干净人看......看他们的眼神......
可真好看啊......
他......他这是......要死了吗?
死了......也就死了吧......可别......可别......吓着这个人了......
听说......饿死的人......最吓人了......
净涪佛身看着面前这个昏昏然睡去但明显想多了的小乞儿,一时竟也不知道该是笑还是气。
他伸手,拨开那小乞儿蓬乱脏污的头发,将食指点落在他的眉心处。
一道金色佛光从那指尖散出,落在那小乞儿身上,暂时护持着他。
净涪佛身动作间,那一尊身形虚淡的金身佛陀也一并有了动作。
它抬头,直直望定那一缕跌落的天魔气,伸手一拿,便将那缕天魔气拿在了手中。
天魔气落在金身佛陀掌中还不安分,一个劲地跳跃奔突,仿佛要和佛身僵持。
然而佛身这会儿根本就没时间也没心思跟它僵持。
他眉心一凝,一朵金色的舒展着花瓣的婆罗花悄悄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