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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比起那些神志不清的残魂们, 哪怕是一样的神魂残破, 司空泽的状况都要好上太多。也因此,在这样的时候,司空泽才能从因净涪迈入童真心住而自然昭显的异象中分到更多的好处。
他体悟着那一丝蔓延至整个虚空的玄妙, 久久无法回神,心底连一丝别的多余的心思都没有。
足有一个半时辰过去之后, 净涪本尊才从那种突如其来的纯粹天然感觉中脱出。他眨了眨眼睛,低头去看被他环进怀里的沈安茹。
受净涪本尊气息所影响, 原本因为他突然归来而百感交杂激动万分的沈安茹已经平静了下来, 她甚至直接就着倚在净涪本尊怀里的姿势,沉沉地睡了过去。
净涪本尊神色微不可察地缓和了几分,他侧头看了看程沛, 见他还没有回神, 也不打扰他,带了沈安茹就进了正院。
正院里伺候的婢仆不多, 且那为数甚少的几个婢仆本就跟在沈安茹身侧, 这会儿也一并在正院院门边上愣神,所以净涪本尊一路走过来,就再没有遇到过任何一个婢仆。
但他也完全不需要旁人来给他引路,自己带了沈安茹就踏入了沈安茹的寝室。
沈安茹惯来就不太爱打扮拾掇,尤其是年纪渐长之后, 就更对这些不甚上心。日常里都穿的是软绵的居家衣裳,头上也没插上什么钗鬟,好收拾得很。况且净涪本尊何其明眼利手, 沈安茹头上那简朴的发髻如何能难得到他?
不过衣裳什么的,净涪本尊就没办法了。
简单地给沈安茹拆卸了钗鬟之后,净涪本尊就将沈安茹送到了床上,又抖开了床榻上叠放整齐的锦被,小心地给她盖上掖好,再给她放下幔帐,这才无声退了出去。
为了不惊扰沈安茹,净涪本尊动作放得很轻很慢,是以等净涪本尊从内室里退出来的时候,迎面就碰上了寻来的程沛。
程沛见得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内室,压低了声音问道:“兄长,娘亲怎么了?”
净涪本尊往内室方向指了指。
程沛行到门关处,轻撩起垂落的布帘往里看了一眼,听得帐幔围拢的床榻里传出来的绵长呼吸上,唇边当即就绽开了小小的笑容。
他放下布帘,小心地退后几步,重新回到净涪本尊身边。
哪怕他明知道正院的内室里布设了他自己亲手排布的阵法,哪怕再喧闹的声音也扰不到床榻里头安睡的母亲,也还是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
他小声地询问他久未归来的兄长,“兄长,你这个时候不该是在妙安寺那边的吗?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程沛问话问到最后,声音都急了。
净涪本尊没点头也没摇头,看着面前难掩急切的年轻家主,忽然冲他安抚地笑了笑。
那个笑容真说起来很浅很淡,一个不注意,能被人疏忽了去。但程沛看见了,刚刚才回过神来的司空泽也看见了。
司空泽一时被惊得无言,但程沛却是涨红了脸,局促地将头埋了下去。
他......他简直蠢到没脸去见人了。
他兄长是谁?妙音寺的净涪啊,有什么事能为难得了他?!就是真有,比他兄长差得远了的他能帮上忙?
净涪本尊看着这样的程沛,轻笑着抬手,在程沛发髻旁边的位置上安抚地拍了拍。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程沛才终于积攒到了足够的勇气。
他着意放缓呼吸,以极力降低自己双颊的温度。
不过净涪本尊和司空泽看了看他抬起头来的脸色,就知道他这一番努力没有太大的作用。然而,他们两人谁都没有点明就是了。
为了减轻程沛的局促,净涪本尊先有了动作。
他抬手,毫不客气地指向程沛修行闭关的静室。
程沛顺着净涪本尊的目光望去,当即也顾不上其他,边亲自引净涪本尊去往那静室所在,边在心底自责。
他今日真的是太失常了,明明先前兄长才在他们面前破关,他这会儿居然就能给忘了?
程沛自正式将程家的力量全数拢在手中之后就已经成长了很多,程家大大小小的事情落在他手上,都能条理分明地一一处理妥当,明明白白的一个尽职尽责家主。如今在净涪面前因净涪的事情而各种失态,其实无非就是太过重视太过在意而已。
尤其是今日里净涪突破的一整个过程,顺利顺当得就像喝了一杯水一样的,半点不见别人会有的紧张郑重。受净涪自己的这个态度影响,程沛的一时疏忽其实真的很能理解。
这里头的这些缘由,净涪本尊看得明白,司空泽也同样清楚。
去往程沛静室的路上,净涪本尊看了颇有些丧气不解的程沛一眼,又深深地望入了他的识海世界,和司空泽对视了一眼。
净涪本尊眼里的意思,司空泽没有误解,他心里叹了口气,也没多话,直接就点了头。
司空泽陪伴着程沛一路走来,正可谓是亦师亦父,对程沛了解甚深。
别看程沛现在已经成长,能够独立处理很多事情,而且还都能处理得很好,看他已经成长到成熟,就以为程沛能自己将今日里的这些事情想明白,就以为可以直接放手旁观,等他自己清醒。
不行的。
程沛将净涪这个兄长看得太重了。
真放任他自己来,最大的可能不是他自己想明白,反而会结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心结。虽然司空泽也知道净涪不可能放任那个心结太影响程沛,但一点不痛不痒的妨碍程沛修行效果,净涪也是不会太过在意的。
毕竟纵观天圣魔君的成长,这点小麻烦,委实是连被提起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还得他来。
司空泽撩起眼皮子看了一眼程沛,又很快收回视线。
到了自己的静室门前,程沛直接打开了静室,请净涪进去。
净涪本尊边往里走,边左右打量了一圈这个静室的布置。
这个静室里的种种阵法禁制都是程沛亲自动手建造出来的,处处透着程沛的个人风格。
程沛注意到净涪的目光,原本就有些失落的心情瞬间又多了几分忐忑。
他小心地瞥着净涪,偷觑着他脸上的表情。
然而,和净涪本尊比起来,程沛的功力还是太差了。
他连一丁点端倪都没看出来,偏还在一个不注意中,让自己的视线撞入了净涪的眼中。
净涪本尊眼底升起一点笑意,面上却还是不漏声色,只对着程沛点了点头。
程沛当即就愣住了,甚至到净涪本尊将静室关上,也还没能回神。
司空泽看着自己这个傻傻愣愣的小弟子,心底禁不住又升起了一种熟悉的无力。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长气后,就又重重地咳了一声。
程沛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往识海里看了一眼,唤道:‘师父?’
司空泽木着脸,都没眼看程沛表情,垂着眼睑不咸不淡地问道:‘回神了?’
程沛觑了司空泽一眼,老老实实地点了头。
司空泽眼睑没抬,又问:‘很高兴?’
程沛又点头,他一遍遍地回想起方才他兄长点头的模样,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
哪怕司空泽没抬头,也能猜到这小弟子脸上的笑容有多傻气。
他心里哼了一声,再开口时的声音便也就愈加冷淡,透出些许凉意,‘很好,回头将前几个月交代你完成的阵法变形拿给我。’
程沛听着这话,脸上那傻傻的笑容立时就僵在了那里。
他沉默了一下,唤道:‘师父......’
司空泽这会儿委实心坚如铁,半点不曾动摇,‘你如今的阵道修持颇有进展,那些阵法变形的小问题想来难不倒你,现在拿出来,不难的吧?’
程沛点头不是摇头不是,只能眨巴着眼睛看着司空泽。
司空泽淡淡地道:‘既然你兄长现在回来了,那么想来,你也很乐意让你兄长看看你的成长的吧?’
程沛沉默了片刻,到底点了点头。
司空泽终于撩起眼皮,将视线从那眼皮子底下送出,往他脸上转了一圈,又淡淡地道:‘至于你方才闹出来的那点小错误......’
程沛的心提了起来,面皮也就同时绷紧了些。
‘说到底,你还是太过在意你兄长了。’
司空泽说到这里,话音虽还是平淡得很,但细听,却也能听出里头隐着的几分叹息。
当然,让程沛太过在意的人并不单单只有净涪,还有沈安茹。
他实在是太过看重这两人了。
程沛虽然没有拜入宗门,但司空泽指引他修行,却是实打实的走的天筹宗培养弟子路数。
而天筹宗,又分属道门。
道门修行,不像魔门偏执,也不像佛门虔诚,它走的是自然,是无为,也是随性天然。
像程沛这样,将两个人看得太重要,太着紧于旁人,于他修行其实很有些妨碍。
轻了还好,不过就是平日里惦念几分而已,但若是重了,甚至能直接影响程沛的道途,让他或是偏倚或是困顿,总之,不会好到哪里去。
程沛自修行起就有司空泽作伴,如今十余年过去,哪儿还不了解司空泽,听不出司空泽话里藏着的隐忧?
他真正地沉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