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姝认出他来了吗?
姬夜敢去深思这个问题, 敢去想答案。
因为,无论答案是什么,他知道, 都是他想要的,也是他所能承受的。
姬夜转身抬眸, 看着面前人。
在他身站着的正是裴长晋。
若是曾,见到高高在上的剑尊, 身为裴家少主的裴长晋也得低头行礼以示尊敬, 止是他,便是裴无韦在剑尊面前,也须得矮一头。
可如今, 裴长晋虽唤着他尊上,但里外却早已没了半分敬畏, 只余嘲讽。
此地只有他两人,裴长晋便再也没有做掩饰, 乘期的威压尽数释放出来, 竟是与姬夜旗鼓相当。
但如此, 一股熟悉的魔气从他的身上散了出来。
“日是你!”
姬夜的眼里立刻出现了杀意。
他指的正是日飘进问月峰, 引得他魔性爆发的股魔气。这些日子以来, 他找了许久, 却想背人竟是裴长晋!
相比他的愤怒和杀意, 裴长晋面上却带着笑意, 犹如春风拂面,只是说出的却让人心底发沉。
他看了面前颇为狼狈的黑袍男人一眼,淡笑着道:“尊上终于发现了,我以为你应该早点察觉的。”
他竟然没有否认,而是方方的承认了。
“你为何要这般做?!”姬夜冷声道, “裴长晋,你是裴家人,你忘了你的身份吗?!”
“这,旁人说得,尊上却说得。”裴长晋冷笑了一声,眸中满是讥讽,“己所欲勿施于人,尊上会连这简单的道理也懂吧?况且,”
说到这儿,他面色骤然冷了下来,一字一顿的道,“我可是裴姝!你我可没有师徒名!”
这便是说,姬夜根本没有资格教训他。
他配!
“至于我为何要这般做?”裴长晋走近他,目光在姬夜满是伤痕的脸上顿了顿,笑道,“尊上难道知吗?我裴长晋的妹妹,是谁都能欺负的,便是她的师尊也行!”
“你以为你悔了,些事、些伤害,便可以当做从未发生吗?”
裴长晋的目光越来越冷,眼里竟也是汇聚了浓烈的杀意。
“你以为只要你悔,便能求得原谅吗?姬夜,你以为你是谁?!”他的面上满是深深的厌恶,“这天下没有这般好的事!”
姬夜面色微白,双拳倏然紧握。
而裴长晋音未落,却是忽然出手。两人如今修为相当,但是姬夜这些日子东躲西藏、疲于奔命,消耗,且又受了少的伤。
几个回合下来,快便落入了下风。
他竟然已是裴长晋的手了!
“你到底修炼了什么邪法?”姬夜忍住身上的剧痛,厉声喝道,“裴长晋,你疯了吗!你身上魔气浓重,且煞气弥漫,再这般下去,早晚会反噬己身!”
他说这自然是因为关心裴长晋,而是因为裴长晋乃是裴姝兄,若是裴长晋出了事,裴姝呢?
“我会如何,便需尊上担心了!”裴长晋的攻击越来越凌厉,竟是招招致命,冷笑道,“您是先管好自己吧!”
音刚落,便听一声骨头碎裂声,姬夜猛然朝退了好些步,一截生生白骨从右臂处戳了出来。
裴长晋竟是打碎了他右臂的骨头!
前与申屠凛一战,姬夜便失了一臂,乘期修士的身虽然能自我修复,可是却是一朝一夕便能完成的。
如今,他却又是坏了一臂。
于剑修来说,此乃奇耻辱,亦是最重的伤势了。
裴长晋身上自然也有伤,但是相比下,是姬夜伤得更重一些。而等姬夜反应,裴长晋便又攻了上来。
下一瞬,他忍住闷哼一声,左膝剧痛,终是单膝跪在了地上。
或许,今日便要死在这里了吧。
一刻,眼前再次出现了个熟悉的姑娘,她身着青衣,是他曾最熟悉的模样,只是他却再也没有资格站在她面前了。
堕落成魔,手上沾满血腥,又如此丑陋……
他伸手,由自主的抚上了自己的脸,上面粗粝的手感让他的心仿佛沉进了深渊中,再也见天日。
或许,这般死了,也好。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然而等待了许久,杀招却是一直未来。
“我杀你。”
他睁眼,看见了裴长晋满面嘲讽的脸,以及充满了厌恶与恨意杀意的眼眸。
“我改变主意了,杀了你,太简单了些。”裴长晋居高临下的看着单膝跪在地上的人,看着个高傲的问月剑尊被折断了一身傲骨,他笑了,说出的却是犹如利剑,“尊上是主宰了无数人的生死吗?你也便尝尝这滋味吧。”
“尝尝被所爱人厌恶,被所有人抛弃,众叛亲离的滋味,”他的语调轻,可每一个字却深深地刻进了姬夜的心头,“犹如一条丧家犬,得东躲西藏,苟活于,最变成一个失去人性和理智的魔物,您说这结局可好?”
“我想,尊上应该也想以这幅尊容出现在姝儿的面前吧……”
裴长晋的声音渐渐远去,须臾,这满是血煞的天地间,仿佛便只剩下了他一人。
曾可一、满身傲骨的问月剑尊早已在了,如今存于间的是个被魔性一点点侵蚀的半魔,一个到了最连自己的生死也做得主的怪物。
一个会被所有人厌恶,却再也得到一点爱的怪物!
**
魔界的白日短。
似乎也没有去多久,天色便换了个眼色,魔日落下,魔月升起,魔界便笼上了一层浓重的晦暗色。
他欲多生事端,因此速度快,怕是要明日才能彻底离开魔界。
“你抱一会儿吧,这胖子看着,重量可少。”正沉默的赶着路,一个胖娃娃便从天而降,落在了裴姝的怀中。她转头,看向一旁的青年。
白衣青年此刻正揉着自己的手腕,仿佛真的是抱久了手酸。
可豆芽再重,又能重一座山吗?以某人如今的修为,便是一座山也能拔起,更别说只是一个的胖娃娃了。
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白衣青年面上没有多变,只淡声道:“他平日最黏你了。”
裴姝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向在自己怀中睡得香喷喷的孩——这娃娃睡得可香,甚至时时地笑出声来,白嫩嫩的脸红扑扑的,倒是让人羡慕得紧。
也是如此,裴姝心中虽有些担忧,却并慌乱。
怀里的胖娃娃软乎乎暖烘烘的,抱着他就像是抱着一个暖炉,只是却是软的。魔界的夜凉,虽然以她如今的修为,这点寒意并算什么。
可能温暖一点,谁又会拒绝呢?
裴姝瞧着怀里唇红齿白的胖娃,又抬眸,看着身旁位便是在三界中也称的上绝顶的美人,眉目间的沉凝忽地散了。非但如此,甚至唇角隐隐有了一抹笑意。
“龙公子这是吃醋了吗?”她微微歪头,“豆芽可是为你流了少金豆豆的。”
龙凛没说,只是忽地伸出手指头在胖娃肉嘟嘟的脸上戳了戳,戳出了好几个肉坑来。
许是觉得手感错,他想再戳一下,却见睡着的胖娃忽然拧起了眉头,然喝一声:“龙凛是个坏蛋!”
边说,竟忽然张开了嘴,然一咬住了青年的手指。
白衣青年的面色霎时变了。
他如今已成了龙身,论起肉身的强度,在这三界中,甚至能称得上是第一。胖娃牙再好,便是用尽全力,也是伤了他的。
只是……
他猛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指,便见修长如玉的手指上亮晶晶的,是某个熊孩子的……水。
龙凛的脸色黑了下来。
“噗——!”
一旁,裴姝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空旷荒芜的一方天地里,她清冽悦耳的笑声在耳际荡了许久,像是一汪清泉流进了心间,竟有些舍得。
青年黑沉的面色微微怔了怔,幽深的黑眸由自主的落在了张满带笑意的清丽脸庞上。
她笑起来时,眉眼弯弯,红唇荡出了优美的弧度。
眉目间像是带着幽光。
“豆芽,龙公子人有量,可莫要与他计较。”青衣姑娘面上的笑意散,甚至越发浓了些。她一边说着,一边却朝旁边退了几步,宝贝似的护着怀里熊孩子,笑道,“再说,也是你先动手的,算起来,可怪着我家豆芽。”
“……只是你家的吗?”
这句忽地脱而出。
落,周围倏地安静了一瞬。
“裴姑娘可能般霸道讲理,”须臾,白衣青年轻轻抿了抿唇,似是有些满的道,“我也有份的。”
裴姝抬眸,朝抿着唇的青年看了去。
青年没有回避她的视线,而是与她视。银白的月光下,一青一白像是在峙一般,可身周却无半分紧张气。
甚至……冰凉的魔风里似乎也开始有了暖意,升了温。
“……他唤我爹爹的。”
他看着她,像是带了丝委屈。
知何时起,两人间的距离似乎越来越短了。
裴姝瞧着张白玉般隽秀的脸,唇角本就未尽的笑意更浓了一些,低低的笑声再次在魔夜里响了起来。
须臾,她忽地转身,抬眸朝某个方向看了去,开道:“出来吧。”
“跟了这么久,也差多了。”
她音刚落,龙凛便接了上去,两人朝一个方向看去。
落,四周安静了一会儿。
久,一个熟悉的人影终于从暗处走了出来。
“裴少主。”
开的是龙凛,他站在了裴姝的身前,微微挡住了她,面色沉凝的看着从暗处走来的人。
正是裴长晋。
与姬夜分开,裴长晋并未回修仙界,而是跟在裴姝他的身。或者应该说,从裴姝他出了禁灵地,他便跟上了。
他以为裴姝没有发现他。
思及此,却又忍住嘲讽的笑了笑自己。
姝儿般优秀,甚至以凡人躯入道,打败了么多人,又怎可能没有发现他?况且,她身边有……魔尊申屠凛。
他跟上来,一是想看看裴姝得怎么样,二便是想要借机杀了申屠凛!
因为申屠凛,如今裴姝已成了仙道的叛徒,她的清名因此被染上了污点,甚至要东躲西藏,避开仙魔两道的追杀。
裴长晋自然愿裴姝这样的生活。
他堕入魔道,是他自己的选择。
可他的妹妹,是这间最纯善的人,怎能因为一个魔头,被人误解?他可以在意自己的名声,却无法在意裴姝的。
可跟了这么久,他却开始迷茫了。
他看到了裴姝脸上的笑。
是没有杂念的笑,是充满了愉悦的笑,是自她再次醒来,已久久都没有出现的笑。
而如今,她又笑了。
因为申屠凛。
“姝儿,你这些日子得可好?”
沉默了片刻,裴长晋终于开了。他曾奢想裴姝跳下万魔窟没死……可奢望终归只是奢望,在万魔窟上寻找了许久,来,他甚至进了万魔窟中寻找,却终是一无所获。
从时起,他便敢再想了。
如今,他的妹妹活生生的站在了他的面前。他明明有么多的想与她说,可到头来,看着张熟悉的脸,上双清亮的眸,些却像是堵在了喉间一般,一个字也说出来了。
……他甚至敢面她。
所以,他只是偷偷跟在她身,却敢光明正的出现在她的面前。可他终是贪心的,所以,才一直肯离去,甚至隐去了身上的魔气,仿佛又变成了个干干净净的裴家少主裴长晋。
“错。”
裴姝淡声回道。
裴长晋猛地朝她看去,他以为她会理他的。他声音有些颤抖,“就好,就好,我以为你……”
“跳下万魔窟是我自己的选择,”裴姝打断他的,淡淡的道,“这条命来易,我会轻易的放弃的。”
只要有一线生机,她拼尽全力也会去抓。
可这听在裴长晋的耳里,却让他心脏生疼,更是讽刺。无论是姬夜他,是他,都无数次在裴姝的面前提起裴月的救命恩,一次次提醒着她,她这条命是用什么换来的。
就像是枷锁,一层一层的套了上去。
裴长晋喉头滚动,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姝姝……”
恰在此时,一声稚嫩的声音忽地响起,打破了有些凝滞的气氛。
裴长晋抬眸,便见裴姝怀中的个魔拧起了眉头,肉乎乎的手抓紧了裴姝的衣裳。他闭着眼睛并未醒来,扁着嘴嘟囔着,“你许要我!”
原是这魔在说梦。
“好好好,我会要你的,”青衣女子叹息一声,眉目间有无奈也有一丝宠溺,轻轻握着孩的手,哄道,“我一直都在的。”
像是听见了她的安慰,魔拧起的眉头散了开来,脸上甚至绽放了一抹得意的笑。
而一旁,白衣青年虽面无表情,却依然伸手,揉了揉孩毛茸茸的脑袋。他动作轻柔,眸色淡了许多,像是人间温柔纯善的翩翩公子,却像可以屠杀天下的魔尊。
这一切看上去是般的美好。
裴长晋恍然的看着面前这一幕。
“齐仙儿没死,”恰在此时,裴姝忽然抬头,与他的视线撞在了一起。然,她面色沉然,忽地开——
“她在人间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