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夏步疏想复活鸠之？”林若叶对沈曦影惊呼了起来，一向沉着冷静的他，面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

此时二人正在用游空符前往茅山，沈曦影讲完了林若叶不知道的这些事之后，最后讲到了他跟夏步疏最近关系紧张的原因。

林若叶惊呼了过后，沈曦影倒是一脸面无表情道：“是的。而且我也想过，虽然复活鸠之对夏步疏来说也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复活蜃楼之人和复活神，所施放的能量是有差别的，所以她才一直按兵不动。”

林若叶冷静了下来，想了想问道：“你的意思是，夏步疏在叶牧星提醒过她之后，一直在思量到底要不要救鸠之？”

“嗯。”沈曦影点了点头，“不过我猜最后的结局她还是会救鸠之。”

沈曦影的这句话其实只说了一半，就像是夏步疏不听他劝阻也要复活蜃楼之人一样，一方面是对沈曦影的情谊，一方面则是她想试验一番。

当她发现复活蜃楼之人确实耗费不了多少精力之后，她也私自盘算了许多复活鸠之的细节。

沈曦影是太了解夏步疏了，鸠之对她有恩，遇到这种情况她自然不会因为自己有危险就放过报恩的机会。

沈曦影也自然不会将叶牧星对夏步疏的提醒单单当作是在提醒夏步疏，更多的则是在提醒他，不要让夏步疏陷入危险做这种事，也还要提醒他，叶牧星说到宇宙之中的窃贼并不是偶然，而是真实存在。

显然以叶牧星的智慧也早已料到夏步疏会做出什么偏离正常轨道的事情。

沈曦影虽然心中也记着鸠之的好，可到了这地步，他自然也是更加担心夏步疏。

想到这里的时候，二人已经来到了玄天观之中。

这一次没有像上一次那样，由所有玄天观的人都在门口排成二字迎接他们二人，玄天观之中一切如常，正门前依然是扫地的弟子在打扫广场。

林若叶与沈曦影二人互看一眼，便抬脚走了进去，直奔朝圣殿。

来到殿门口的时候，门口的小道见到二人，立刻恭敬地行礼道：“师尊已等候二位多时，还请进吧。”

沈曦影细细一想，就知道上次来玄天观时因为情势紧急，并没有对月令子招待的露出满意的神色，他这一回就全省了，怕惹得沈曦影麻烦。

二人进去了之后，身着白色道袍的月令子笑得尤为温柔，赶忙说道：“清谷，若叶，你们来了，快快入座。”

说是入座，其实就是坐在垫子上而已。

虽然外界已经是现代化社会，可是在玄天观也依旧是返璞归真。

沈曦影原本也是道家人士，盘腿坐下软垫自然也很习惯，林若叶则是恭敬地坐在了另外一侧。

刚一坐下，月令子就十分热情地对沈曦影说道：“清谷，前些日子你来找我问的那些事情令我着实担忧，现在都解决了吧？”

沈曦影看着月令子点了点头，“都解决了，承蒙你挂心了。”

月令子一听这话，又笑了起来，说道：“来，尝尝这峨眉白芽，知道你要来，我专程找人送来的。”说完又转过头看着林若叶，道：“若叶，你也尝尝。”

林若叶低下头看着前面的矮桌上有个小茶杯，里面是热气腾腾的热茶，他一顿，想到师尊有先知的能力，定是将他们来的时间摸得一清二楚。

于是端起来细细地抿了一口，茗香在他的口中回荡，果然是好茶。

沈曦影并不是个品茶的人，只吃了一口，便说道：“月令子，今日我来，是为了跟你……”说到这里他看向了林若叶，“也是跟若叶说说，林芳英与我姐姐的事情。”

月令子很明显地一愣，捏紧了茶杯，随后说道：“师兄的什么事情？”

林若叶也是一脸摸不着头脑，在路上沈曦影跟他说的都是夏步疏的事，到了月令子这里，却突然将话题转移到了林师祖身上。

沈曦影回忆起了与夏步疏回到现世时，由于时空交错，他看到的那些画面。

想起林芳英撑着伞与泠谷二人走在街道的场景，他的嘴角就微微上扬，道：“先前从我的前世回来的时候，在路途上遇到了一些颠簸，看到了一些时空交错的画面。”

月令子静静地听着，心便提到了嗓子眼儿，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自身回到前世这一点就已经很危险了，因为无法确认自己前世到底是不是人，一时间月令子又听到了后半句，立刻再也忍不住似的站起来问道：“你是说，你、你看到了我师兄？”

月令子的反应在沈曦影的意料之中，他点了点头，“正是，他与我姐姐在一起。”说到这里，沈曦影还抿了抿唇，道：“看起来过得很好。”

月令子长舒了一口气，他生怕沈曦影说林芳英正在经历磨难。

林芳英以前在玄天观的时候就十分照顾他，他与林芳英的感情也一直很深厚。

听到了沈曦影这么说，他沉默了许久，随后眼眶稍加湿润，突然想起了还有林若叶在场，不便在小辈面前失态，又慢慢坐了下去，抬起了道袍的袖子轻拭泪水，将桌上的峨眉白芽大口喝了下去，才道：“好……！如此甚好。”

“师尊。”林若叶站起了身，他有些惊讶，因为他第一次看到师尊如此失态的模样。“师尊，您没事吧？”

月令子对林若叶摆了摆手，道：“没事，我没事。我只是……太高兴了，师兄多年来的夙愿终于成真，与泠谷终于走到一起了。”话到了最后，已明显带有些许难以发音下去的哭腔。

沈曦影也明白月令子的心情，只是他的情绪到现在已经收敛了许多，虽然当时看到的时候，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他对月令子说道：“月令子，上一次在幻境之中我看到了林芳英留下的一缕意识，他让我去真大道教的银杏树下看望姐姐。今日我们便一同前去，也算了了他的一番心愿，以后林芳英与我姐姐的前尘往事，我们便将它抛之黄土中，只为自己而活吧。”

月令子对这个提议十分满意，急忙说道：“甚好！甚好！”说罢，也想起了林芳英自尽之前对自己留下的诸多话语，不禁感慨万分，眼中的湿润又再度忍不住涌现。

自从林芳英去世了之后，他已经鲜少有过激动的情绪了。

林若叶见到月令子此刻的表情，也不禁感慨，林师祖与泠谷的事情他也听沈曦影说过了，看来如果心中有执念，那么也一定会在另一个时空如愿以偿。

沈曦影走过去搀起了月令子，温柔地说道：“这本是好事，你就不要如此伤怀了。”

月令子只是落泪，但也忙不迭点头。

沈曦影又将视线落到了林若叶的身上，对月令子说道：“让若叶一同去吧。”

月令子泪眼朦胧地又看了眼林若叶，说道：“好，让林家最为骄傲的后代去看看师兄吧！”

林若叶这时又觉得奇怪，因为他分明知道真大道教埋着的必定是泠谷，他问道：“可是师尊，若叶不明白，明明林师祖的尸骨埋在茅山的后面……”

闻言，月令子不听他说完就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师兄怎么可能会让我把他安葬在全真道，在茅山后面的不过是衣冠冢，师兄真正的去处则是在真大道教。”

沈曦影这时候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快些上路吧。”

月令子得了林芳英的修为，再加上自身这一百多年的修行，想要到达与全真道相隔千里的真大道教根本不用游空符，只是将他的气息加之在沈曦影与林若叶身上，转瞬之间，三人便到达了真大道教。

林若叶只感觉他因为风力强劲，使他不得不闭上了眼，再度睁开的时候，周围已经不是朝圣殿，而是……一片宽大的广场，在广场中间则有一樽方鼎。

只是，这里的一切都似乎被染上了青苔，脚踩在上面有一些松软湿润的感觉。

他看了看四周围，再看着那广场后面的大殿。

虽然已是残破不堪，那上面的牌匾也掉落在地上碎成了两半，但光凭着这些残垣断壁，也可以遥想当年这里的气度宏伟。

一时间，林若叶又有一些熟悉。

他在记忆之中搜索着这里完整无缺的模样，最后，竟然拼凑成了自己在羽仙第二试中太虚之境里见到的场景。

他忍不住喃喃地说道：“这、这里……”

沈曦影侧过头看了林若叶一眼，知道林若叶为何震惊，便补充道：“这里，便是真大道教。”

月令子想起了之前在这里见过的炼狱场景，想着那便是自己师父无忧子造的孽，忍不住对沈曦影说：“这是你自灭门之后第一次回来吧。”

“嗯。”沈曦影眉头紧蹙地点了点头，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长得比围墙还要高的杂草，还有这满地被青苔侵蚀的地砖，心中各种滋味混杂其中。

他成为蜃楼之人后，因为夏步疏介入的原因，使得他对自己生前的事情也还抱有一丝感情。也有几次执行任务的时候路过这附近。

他原本有机会早就来这里看看，可是他没有。

既然没有做到心如止水，那么就不能够心里毫无波动地回顾这里曾经的惨剧。

就像他在全真道进入太虚之境时看到完好无损的真大道教，心中也是如此复杂，他甚至不知道该以何种姿态面对这些。

沈曦影半眯着眼睛，最后将眼神落在了清风殿的大门前。

就连现在，他想起清风殿，也会想到姐姐在里面受到的屈辱和自己的无能为力。

姐姐的尖叫声，以及无忧子几个人禽兽般的笑声，也如同梦魇一般犹在耳际，萦绕不去。

月令子看到沈曦影的表情，着实心疼和愧疚，但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只赶忙说道：“我们去花海吧。”

沈曦影闻言，稍微从情绪之中走出来了一些，点了点头，转过身朝着花海走去。

林若叶也沉默不语地跟在二人身后。

朝前没走几步路，出了山门，便是一片蓝紫色的花海。

沈曦影微微舒了口气，一切都变了，却只有这里的花海没变，还有矗立在花海中央的银杏树也没变。

他想起原本这里也没人打理，却也一直长得是这副景色怡人的模样，又不禁感慨无论当年是多么壮观，百年之后没有人照料，也会回归于自然。

沈曦影呆呆地看着中央的银杏树，心道大概再过个几百年，真大道教整个都淹没在绿植中后，这里的花海还有这棵银杏树会永远留存在这里。

想到这里，沈曦影抬脚便朝着银杏树走去。

月令子侧过头看着林若叶，拍了拍林若叶的肩膀，似长辈那般慈爱地对林若叶说道：“走吧，若叶。”

“嗯。”林若叶对月令子点点头，跟在了月令子身后。

一时间，三人慢慢地从花海的边缘朝着中央走去。

就好像是在画中一般，蓝紫色的花海渐渐因为三人走进，而从边缘延伸出了一条不断向中央银杏树靠拢的线条。

三人都没有讲话，但不变的是眼神中带着肃穆及怀念。

这时候一阵风吹来，让整片花海都随风摆动。

一些不堪风力的花瓣也随之飘散，花香味如流动的海浪一般拍打在沈曦影的面上，令他想到在林芳英留给自己的幻境之中，也是有如此的香味弥漫其中。

三人走到了银杏树跟前，沈曦影缓缓抬起手轻抚着树干上的纹路，只觉得树干太过干，划过他指腹的时候才有这一股真实感。

月令子则走到了银杏树的另外一面，慢慢地蹲下身，看着前方两股小的坟包，连个碑都没有。

他蹲在此处，抬手细细地抚摸上面的泥土，似乎是想起了以前的许多事，随后他抬起头看着沈曦影，眼神中带着一丝感激的情绪，对他说道：“谢谢你，清谷。”

沈曦影闻言，将手从树干上放下，看着月令子带着一丝不解问道：“为什么要谢我？”

月令子叹了口气，说道：“如果没有你带回来的这个信息，可能我一直都无法释怀。”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眼神却依然落在了两个坟包上，道：“可能……这话，我一个全真道的人对你说并不合适，但我发现师父和师叔将真大道教都给屠了之后，我无法原谅的人是我自己。我恨自己是全真道的人，恨我要背起这份罪责。”

“师尊……”林若叶喃喃地叫道，心中也很是自责。

从前在全真道的时候，他见到的师尊一直是素来素往，明明林师祖去世了之后，他便是唯一有能力统领全真道的人。

可是他却像根本不管事一样，只实行了羽仙之试，将自己的分内之责都交了出去，成日闭关。

但却不曾想，这其中居然是有如此复杂的事情，让师尊一个人背负了这么多年，无人可诉说，那该是多么孤独。

这时候，月令子又无限惆怅地说道：“虽然我也明白，并不能因为师父和师叔那几个人的禽兽做派，就否定了整个全真道。况且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我即便再看着全真道的弟子不顺心，他们也终究没有做错过什么。我时常想，让我如此孤独，就是因为我要替全真道赎罪。”说到这里，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神中又有泪光闪动，他说道：“直到现在得知泠谷和师兄已经安好，我这心里，才觉得罪责松了松。”

沈曦影看着月令子，又沉思着他的话，最后说道：“你原本就不用如此。”

月令子冲沈曦影摆了摆手，又把林若叶拉过来了一些，道：“若叶，师兄是你爷爷的舅舅，你该叫他什么我也弄不清楚这辈分，就在此叫上一句‘师祖’总是没错的。”

林若叶闻言，双手作揖对着那坟包说道：“林师祖。”

月令子又笑着点点头，止不住地说“好”，他拍了拍林若叶的肩膀，又道：“我不是林家人，但我却一直是偏袒着林家的，可是……林家那几代人，像是林霜谦，又像是你爷爷林沐风，也总是一点也不像师兄。直到我见到了你，若叶，你倒真有师兄的几分风骨。”

林若叶听了之后又恭敬地对月令子说：“师尊说笑了，我又怎么能跟林师祖比？”

“如此妄自菲薄可不行。”月令子说道，“师兄的毕生修为传于我，我也一直受不住师兄的恩泽，既然清谷是你找到并带到全真道的，我相信世间的所有事情都是有因果。今日，我便将师兄给我的修为，全数都给你。”

闻言，林若叶是真的慌了，他急忙跪下，将双手放在他的头顶上，说道：“师尊，万万不可！师尊是全真道的师尊，若失了修为……”

“怎么？你当我没了师兄给我的修为，就镇不住全真道了吗？哼！我这些年也不是白修行的。”月令子不悦地挥了挥衣袖，显然很不满意林若叶的回答。

林若叶面上为难，说道：“师尊，若叶不是那个意思……”

只是林若叶实在是害怕，收下了月令子给的修为，那么就要待在全真道，成为全真道的掌门。

他不想这样，不想一辈子都困在全真道。

他还有许多想做的事情。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沈曦影突然说道：“林若叶，你就收下吧。”

“沈曦影？”林若叶不解地看着沈曦影，只见沈曦影面上胸有成竹，道：“如今你也是要坐上碧羽楼主位置的人了，多点修为，总是有益无害。”

“碧羽楼主……”月令子捕捉到了这个词，眉头微皱，眼神扫过了沈曦影，轻笑道：“你是想让若叶以后跟着你？遵循你的指令？”

“不是遵循我的指令。”沈曦影目光如炬地回答道：“是遵循他真正想要做的事。”

林若叶心中回响，他真正想要做的事，即是守护在夏步疏的身边，观看这世界更多不为世人所知的秘密。

想到这里，林若叶更加坚定，他对月令子说道：“师尊，我心意已决，请不要再阻拦若叶！”

“阻拦？”月令子轻笑着反问，“我为什么要阻拦你？正是因为你不受世俗的束缚，才让我觉得你像极了师兄，所以才要将修为传于你！我不阻拦你，你也无须阻拦我！”

林若叶听完之后，便不再推辞，只恭敬地回答道：“那么若叶在此谢过师尊。”

月令子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沈曦影也在一旁微微一笑。

其实这一次他来找月令子，除了是真心想把林芳英与泠谷的结局告诉月令子之外，还想让月令子传给林若叶一些修为。

没想到他还没开口，月令子与自己的想法便不谋而合。

林若叶目前虽然可以预知一些画面，可却还是没办法像赵有溪那样给出准确的时间和地点。就让他这样去蜃楼，那见识过赵有溪厉害的几位楼主肯定也是不服的。

因此为了让林若叶在蜃楼的日子好过一些，才想到了来求月令子，也没想到事情居然进展得如此顺利。

想到了这里沈曦影也叹了口气，心中又浮现起夏步疏的模样。

只希望到时候自己所做的这些事情，能够多少帮助夏步疏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