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组烈风令。”
姓杜的官员说出这话时,眼睛闪闪发亮。原来皇城司并不一直都是全数由文官充任要职的机构,过去皇城司曾一度组建过隶属自己的军队,为凸显与护军、禁军的区别,起名为“烈风令”。而他不是别人,正是那时的皇城司总指挥杜弼如,字辅周。
赵昚听进耳,只觉正中下怀。唯一可惜的是,太上皇过去出于某种目的,一直劝阻自己不要做这件事。这里说一下,赵构虽然禅位,但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干涉朝政,譬如隆兴和议就是他一手主导的。
“可太上皇一直不愿重启烈风令啊,难道杜卿忘了隆兴时的往事吗?”赵昚所说的往事不是隆兴和议,而是指和议之后为防武人势大而对当时皇城司中武官进行的一次清洗。
“皇上,如今各地乡社势大,岂是防备武将的时候?百姓武装强盛,可不是社稷之福啊!”杜弼如言辞慷慨,神情激动,说着说着,竟从赐予的座位上站了起来。
一旁史浩虽也反感民间结社,但同时也反感皇城司。他出言道:“辅周不必如此激昂。乡社历来是抗击外敌、维护秩序的一支力量,而且就算有不法者,圣上也会择人处理,去年不就派辛弃疾去江西了吗?”
杜弼如冷哼一声,道:“辛弃疾过去曾是大将,南渡后屡次为封疆大吏,谁敢让他在一个地方待上超过两年?”
“那你是在指责朕吗?”赵昚尽管想摆出不怒自威的模样,但凭他一身儒雅的气质,其实吓唬不到什么人,尤其是面前的杜弼如还是个见过大风浪的老棒子。
杜弼如叩首道:“臣不敢。臣只是建议陛下重组烈风令,并遴选得力近臣统领,解决京口巡社之事罢了。”
赵昚无奈地苦笑一声,道:“杜卿已然知道了召你来要商量的事务,不愧是任过皇城司指挥的人啊。”
“是总指挥。”杜弼如纠正道。
“好好好,是总指挥。”赵昚懒得和他争辩,干脆顺着他意思来。可抚慰完杜弼如的情绪,赵昚就没有再说话。偌大的垂拱殿,剩下的唯有沉寂。
史浩为了打破这种沉寂,近前半步道:“如今京口巡社李季敞杀害周大人家属,又欲族灭功臣武襄公之后,官家需特派禁军前去处理此事啊。”
赵昚点点头,问道:“此事可有人证物证?”
“人证在殿外候着。”
“叫进来。”
在垂拱殿外面院子里杵了半个晚上的三人终于有机会进去了。踏入殿内,元敬阳发现殿里和自己想象的还有所不同,垂拱殿并不是一进去就能见到皇帝,殿里还有一道门,没有特许,还只能跪在门外。
“带到内殿来。”
里面传出一句,宦官方才打开朱漆的门,让三人进去。
“快跪!”史弥远一扯元敬阳,元敬阳再扯耶律宓,三人参差不齐地跪在了殿下。
“草民拜见皇上!”
赵昚一指一身白衣的史弥远,冲史浩道:“这不是你儿子吗?”
史浩笑笑道:“正是臣的三子弥远,此次事情便是他告诉为臣的。”
“喔。”赵昚点了点头,视线滑过元敬阳,直接转到了耶律宓身上,心中疑道:此人披头散发,却穿着锦帽貂裘,好生奇怪,于是指着她问:“你是何人?”
耶律宓本以为进来给大宋的皇帝磕个头,听他和元敬阳唠两句就完了,却没想到先问起自己来,惊得汗毛倒竖、后背冷汗直流。这也不怪她,她纵然是耶律斜轸之后,可既没见过耶律直鲁古(西辽现任皇帝)、也没见过完颜雍,遑论赵昚了,没人规定贵族的后代就一定不怵他国国君。
“你抬起头来让朕看看。”赵昚语气温文,希望能缓解对方的紧张。
耶律宓这才撩开鬓发,略显胆怯地直起上身,用含露的双眸谨慎地打量着眼前的大宋国君。
赵昚一见耶律宓的脸,忽觉窒息,自己活了这么大岁数,从没见过如此绝美的女子。即便是当年太上皇为试探继承人而赐予的那十名处子,也没一个似这般美艳绝伦。但他到底是名贤君,没有沉浸于其中。赵昚又见眼前的这名女子衣服左衽,脑中立刻一闪念:这是外族人。于是他捋捋胡须问道:“你可是契丹人?”
“民女名叫耶律宓,的确是契丹人。”
“福,哪个福?”
“宓妃之宓。”见到大宋皇帝如此温文尔雅,耶律宓的紧张情绪逐渐消弭,回话也从容起来。
赵昚不自觉吟赋赞道:“‘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美哉、美哉。”说罢他还笑道:“当然,云髻倒不是云髻,但稍有偏差,却也无妨。”
杜弼如听皇帝念了通《洛神赋》,表情严肃,有意无意地咳嗽了一声。
赵昚知意,马上重整姿态端坐好,冲耶律宓道:“朕问你,京口巡社杀害周必大孙女,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你亲眼所见?”
“民女并未亲眼所见,但周大人家的虞侯孙贽确是亲眼所见。”
“孙贽人现在何处?”赵昚追问。
“孙虞侯现在平江狄宅。”
赵昚差不多心里有数了,又继续问道:“那你与狄氏一门是何关系?”
“呃……”听到这个问题,耶律宓迟疑了,我和狄氏是什么关系?才刚认识不到三天,哪里谈得上关系?她略作考虑答道:“普通江湖朋友关系。”
“江湖朋友”四字出口,杜弼如神色略微有异。庙堂里的人是最厌恶听到江湖的,尤其是曾在烈风令任职的人。二十多年前,所谓的江湖好汉李乘风,聚众近两万于武夷山,就是被杜弼如带着烈风令剿灭的。江湖人以武犯禁,在他眼里和反民没多大区别。
“知道了,你们退下吧。”赵昚挥手示意,让耶律宓三人退出殿外。他只留下两名大臣,是要下达一项重要的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