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敬阳不光眼神好,耳朵也很灵,他听到二里开外有大队人行进的声音,提醒了耶律宓一声。耶律宓也颇为机敏,察觉到了动静。
“你射我三箭,我射你一箭,你又救活了我,我给你一只,咱们扯平了。”耶律宓说着,丢给元敬阳一只汝窑瓷瓶,自己则拿了另一只。
“这东西价值连城,可记得别磕破了。”耶律宓唤了坐骑飞骊,说声“后会有期”,便扬鞭驰离了。
元敬阳接过瓶子,只觉轻盈无比,手感温润细腻,凭直觉也认为这是件值钱的宝贝。元敬阳没读过书,却也不傻,他想到自己原本来这惊雷庄附近要缉杀盗贼,不就是为了官府的赏金吗。如今得了这只什么乳摇的瓶子,哪里还用得着冒险去缉捕贼人?更何况自己受了箭伤,最好还是别玩命去了。这么一想,不如直接回朝阳观算了。
打定主意,元敬阳把汝窑瓷瓶揣进怀里,准备沿原路返回。
可没想,先前听到的大队人行进的动静越发响亮急促,一眨眼的功夫,两列明火执仗的骑手就沿着道路疾驰过来。元敬阳连忙钻进路旁长草当中躲避。
只见那两列骑手皆身着青灰色便服,包青灰色头巾,腰挂狼牙棒,胯下都是一样的栗色矮马。为首的一名骑手前面还伏着一个鹅黄衣服的姑娘,那姑娘被麻绳绑着也不哭闹,只是垂着泪目静静地趴着。
那骑手笑着向旁边一名年纪稍长的骑手说道:“哥哥,这回我们绑了那老瘟伤的女儿,不怕他不还钱!”
年长骑手搭着话:“是啊,要是他真不还,那就……”说着,二人瞥了一眼马背上的姑娘,相视一笑,其中含义不言而喻了。
一行人虽像是赶时间,倒还有说有笑。但当他们跑到横在路上的那辆板车面前的时候,笑声都止住了。
“怎么回事?”年长骑手借着火把看到眼前的一片狼藉,意识到了什么。
押着姑娘的骑手下了马,走到板车面前,用火把照了照地上的尸首,一看认识,失声叫道:“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年长骑手打马过去,俯下身子听了几句年轻骑手的耳语,也不免一惊,瞬间满额冷汗,诶哟了一声,苦着脸道:“这要是特使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啊!”
“那怎么办,哥哥?”
“事到如今,也只能先回庄里从长计议了,但愿庄主别一怒之下拿你我二人出气吧。”年长骑手苦笑一声,叫手下收拾了板车、尸首,前往惊雷庄去了。
骑手一个个地从眼前跑过,元敬阳快速数着人数:“……一百一十八、一百一十九、一百二。”足足一百二十名精壮骑手,身上的箭总共也就五十几支,再多一倍也不够用。元敬阳舒了口气:幸好没进那惊雷庄,这禹边云是真的想让我送死啊,我说那日他给钱的时候一直怪笑呢。
再说此时的惊雷庄。惊雷庄地处两州交界,南面就是官府平时不管的青城山。惊雷庄是一座约有四十亩的大寨,寨深三进。要说这寨子怎么个好法,这惊雷庄的寨子,那真是远瞧雾气昭昭,近近看瓦窑四潲;门口四棵门槐,有上马石下马石拴马的桩子,对过儿是磨砖对缝儿八字影儿壁。路北广亮的大门,上有门灯,下有懒凳,内有回事房管事处传达处,二门四扇绿屏风撒金星,四个斗方儿写的是“斋庄中正”,背面是“严肃整齐”。进二门方砖墁地,海墁的院子,夏景天儿高搭天棚三丈六,个堵头儿写的是“吉星高照”。
院儿里有对对花盆儿石榴树,茶叶末色儿的养鱼缸,九尺多高的架竹桃,有迎春探春栀子翠柏梧桐树,各种鲜花儿,各种香花儿,真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之草。
正房五间为上,前出廊,后出厦,东西厢房东西配房东西耳房东西军械房,东跨院茅房配茅房,西跨院茅房配茅房,倒座儿书房五间为待客厅。
往待客厅里一瞧,那真是画露天机,别有洞天。
迎面摆丈八条案,上有哥窑瓶、钧窑罐儿,琉璃的果盘,一尺多高的翡翠架。案前摆硬木八仙桌,一对花梨太师椅。桌上摆文房四宝纸笔墨砚。
而书案后头正坐着一个大汉,穿着赭衣,腰围虎皮裙,是满脸的络腮胡子,正把玩着一件玛瑙饰品,一边看一边还哼着小调。
过了一会儿,一位妖娆的妇人推门走了进来,这大汉放下手中玩意,把腿往书案上一搭,冲妇人说道:“吴庄主,东西也送到了,你现在可想好了吗?”
那妇人面有愠色,冲后面人说声“带进来”,踱进屋,也不坐下,就那么站着。
一老一少两个汉子走了进来,此二人正是之前路上的两名骑手头目,他们跪下来,通报道:“属下白天催债,晚上回来的路上发现押送的兄弟死了,东西被人劫走了。”
那虬须大汉怒了,站起身来吼道:“什么?好大的胆子,连潇湘宫送的东西也敢劫?你二人可知道是何人所为?”
两人摇了摇头,表示不知,但又说:“押送东西的五个兄弟能耐不算顶尖,但也绝非泛泛之辈。属下看过伤口,五个兄弟都被一击毙命,想必贼人不是什么寻常人物。”
虬须大汉略作思忖,又拍了下书案,恨恨道:“向来只有我劫人,哪有人劫我的道理?想我几个月前连官银都敢顺手劫了,官府到处贴告示,又能拿我怎么样?如今居然受这等羞辱,真是气煞我也!”
原来劫官银的贼人就是你啊!伏在房梁上的元敬阳大喜过望。
要说元敬阳怎么会在房梁上呢?原来就在他之前看到马背上被绑着的姑娘的时候,那姑娘居然也看到了他。姑娘冲他使了使颜色,似乎是在求助。元敬阳觉得自己当时在长草里躲得那么好,怎么会被一个姑娘轻易发现,想必那姑娘不是普通人。一半是出于好奇,一半是出于同情,元敬阳这才凭借着自己的大胆和敏捷,一路尾随到了惊雷庄,跟着两个骑手头目一直潜行到了待客厅。
我得找个机会做掉他。元敬阳到底还是牵挂官府定的赏银,盘算着如何趁间隙干掉那个大汉并且取下首级。
此时那大汉忽然又捶胸顿足,哭了起来,以一种十分恐惧的口气叫道:“出了这种事,沈盟主一定饶不了我啊。那对瓶子,可比我的命值钱百倍啊!看来我只能以死谢罪了。”说着就抽出腰刀想要自刎。
那吴庄主几人忙上前抢夺腰刀:“方特使别这样,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你们别管我!”大汉一把推开他们,仰起头就准备抹脖子,可巧的是,他这一抬头,与房梁上的元敬阳正好形成了四目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