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于天舜的伤也渐渐痊愈。他感觉到身体的变化,也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也可以说是逃避吧,他不希望自己康复,倒是宁愿就这么一身的伤。一早起来,他倚靠在门边的墙上,默默地看着沈家子女忙忙碌碌、习武读书,看着山林风景、日头移动。
“行了行了,别发呆了,你看看你都好差不多了,赶紧过来帮我们干活。”沈姮对他说道。随着这些天的生活,沈姮已经确定于天舜不是什么妖怪,而是正常的人。她爷爷对她十年的概念灌输就在这将近二十天里被完全赶出了脑海。现在她倒觉得这个于天舜就像个二愣子一样又傻又有点可爱。
于天舜这几天也尝到了寄人篱下的滋味,也不敢多说话,只是不自主地装作伤重未愈的样子,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过去。
“来,帮我生个火。”沈姮递给他两块石头。于天舜接过来摩擦着,虽然这些天他已经见过沈姮打着火很多次,但是依旧不会弄。沈姮摇摇头,伸手道:“还是给我吧,打个火都不会,果然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啊。”这一句话沈姮几乎天天都会说,一开始于天舜听了便会有些愤怒,拼了命砸着火石,结果只会招来更多的笑话,所以渐渐地他也不在意这些话了。他把火石递还给沈姮,不再说什么。
沈姮给他演示,快速地一碰,“啪”的一声就把柴火点燃了。“你看,就这么简单。”
于天舜对这个一点也没兴趣,但他对有的东西感兴趣,比如这一家人的底细。这期间他已经问了许多次,但都得不到结果。有一种说法叫:越不知道的越想知道。所以趁着沈姮生火的当儿,又问她的名字。因为前面失败的经历,这次他换了种问法,也是他很不喜欢的一种:“天天干活,你的手怎么也这么白?”
沈姮哑然失笑,道:“干不干活和手白不白有什么关系?据说西方千里远的地方,那里的人浑身都是白的呢。”
“我的意思是在这山林野地的,竟也有你这样的姑娘。”于天舜问这话,自己都觉得脸红。沈姮发现了他脸颊颜色的变化,还以为他有什么心思,连忙道:“我怎么了?我们家的人都这样。”沈姮的意思是他们沈家人长的都好看。可于天舜不明就里,还打算把话套出来,于是说道:“你们家的人?什么家的人都这样啊?”
“你不知道啊?我们沈——”沈姮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了嘴,连忙改了音道,“我们申家的人都这样。”她表面装作镇定,心里早已忐忑起来。
于天舜估计是发呆发久了,都没有注意到沈姮的语调变化,还以为自己问出来了,点点头道:“那你这么漂亮的姑娘,也要有个好名字配吧?”
沈姮目光朝向灶台,想了想道:“能有什么好名字?都是些俗名,你不知道也罢。”听到这句话,于天舜知道自己还是没问出什么结果,只好缓缓走出门外,继续看着风景。
“唉,叫你帮忙你怎么又溜了?快过来!”
十个人正在山林里有说有笑地行走着。这十个人,六个人穿着胡服,四个人穿着长衫,相貌高矮各不相同,相同的是每个人腰间都挂着一把剑。这也算是一种风气吧。
一个穿着青色胡服的高个男子说道:“今日我们赶去拜访沈大哥,倒也没带礼物啊。”
“此言差矣,我们十个人不辞千里去见他一面,还提前一日,这不就是最好的礼物吗?”一个穿着白色长衫,留着山羊胡子,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道。
这时一位身着黑色胡服的女子接过话头说道:“江大哥的意思是礼轻情意重。”
“什么礼轻情意重啊?是‘无礼’胜‘有礼’啊,哈哈……”第一个说话的男子道。
说到这里,众人都开怀大笑。
过了一会儿,这胡服女子问一位半天没有发话的英俊青年:“汪贤弟,你追剿于家残孽最多,立的功最大,为什么反倒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这汪贤弟,便说的是汪林溥了。
汪林溥一开始没答话,好久才开口道:“我疏忽了。”
“什么疏忽了?”其他人连忙停住脚步看着汪林溥。
汪林溥发现了众人盯着他看,只好叹口气道:“我最后杀的一个人没记错的话应该叫于天舜。”
“是啊,你不是还把他带的天诀刀缴了送给赵门主了吗?”一个矮个男子道。
汪林溥道:“就是这里疏忽了。”
“怎么个疏忽法?”
汪林溥又将脑海里的情境重演了一番,说道:“当日我一剑刺中他的心脏,可细细想来,我刺偏了。”
众人一听大惊失色。
汪林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道:“当日我刺中的不是心脏,而是‘不死劫’。被刺中这里的人虽然会重伤,但是很难会死。后来我得了天诀刀,一时欣喜又忘了再补一剑。所以说他可能没死。”
“要是没死那该如何是好?”“或许汪贤弟记错了。”“没死的话万一多年以后再冒出来怎么办?”“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众人议论纷纷。
一位绿衣女子大声道:“都别说了,没什么担心的。依我看呐,肯定是汪兄弟记错了。我们别想这个了,还是先去沈大哥家里要紧。”众人听了,也只得点点头,继续赶路了。
这十个人在林子里走了约有一个时辰,还是没有见到一星半点人家的影子。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不免说道:“这沈大哥的端的难找啊。”这些人口中的江大哥说道:“沈大哥和我说过,他的房子是一栋两层的小木屋,楼梯在外边,门前是一片花圃,花圃的东边是个菜园子。我们按照这个说法再仔细找找吧。”
“我看见了,那边不是?”绿衣女子指着一片树林说道。
“哪儿有啊?”
“我看见了,好像是处房子。”
“哪儿?”江大哥朝着女子指的方向仔细瞧着,过了一会儿呵呵笑道:“姜贤妹果然好眼力,不错不错。就是那儿了,我们快点去吧。”
却说这时沈中行刚刚在山林深处采完了药在回家的路上,还不知道有人来拜访他,所以走的不紧不慢。而那十个人许久才看见他们目的地的影子,自然是心中欢畅,脚下生风,不一会儿便快走到了房子跟前。
那于天舜这时正倚靠在墙上看风景,忽然看见不远处闪出几个人影,一时有一种莫名的慌张。他仔细看过去,都是些舞枪弄棒的人。他本能地佝偻下身子,仔仔细细地瞧去。随着那些人的走进,他看见了一个十几天前见过的人,对,就是他!不会错的!
一股热血涌上脑门,于天舜转身向房子后面飞奔。就这么一使劲,伤口迸裂开来,点点鲜血洒在了他的足迹上。
这时那十个人正和干完农活准备收工的沈望春寒暄,并没有注意到于天舜以及他的举动。直到沈望春带着这些人走向屋子里,那个姓姜的女子看见了地上的血迹,她感到奇怪,便悄悄捣了下旁边的一个深色衣服的男子。男子看到了血迹,和女子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便趁别人不注意循着血迹追了过去。
于天舜在林子里忍着痛狂奔着,直到喘不过气来,一头栽倒在泥里。由于疼痛,他只能趴在地上,间断地喘着气。他并没有意识到,有两个人正向他靠近。
“在这儿。”姜姓女子指着趴在地上的于天舜对男子说道。男子点点头,试探地向他靠近。在这时,潜意识让于天舜再次挣扎着起来逃跑。只不过这一次一只铁手阻止了他前进的脚步。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沈家?”男子做出了一个准确的判断。
“什么沈家?你快放开我!”
姜姓女子走过来笑着说:“哟哟,小哥还长的蛮俊的,怎么会胸口淌着血玩嘴啃泥啊?有没有兴趣陪姐姐玩玩?”她走到于天舜身边,封住了他的几个穴道,让血不再外流。于天舜感觉到了这一点,也不知道该不该谢谢她。
“怎么办?”男子问道。
“把他带回去呗。”
听到这句话,于天舜好似浑身过电一般,连忙使劲要挣脱开男子的手。男子恼怒起来,猛一用力,弄得于天舜大叫起来。
“还是我来吧,你那只手说不定还没把他带回去呢就把他折腾死了。”女子道。
“也好,我也担心这个,呵呵。”
那女子用胳膊夹住于天舜的脖子,带着他走路。于天舜感觉脖子好似断掉一般使不上劲,只好跟着走。可是他的头又处在一个十分尴尬的位置,又不得不努力避开女子的胸脯。而女子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开着玩笑道:“你还真是少见,都这副模样了还恪守着儒家本分,真好笑。不舒服就别硬撑着,靠上来舒服的紧!”
女子知道他没有已经反抗能力了,便半聊天地说道:“小哥,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告诉你,我叫姜婉碧,你觉得好听吗?你多大了?我反正告诉你我都二十了,还没成亲呢。你也说说你自己啊……”
沈家小木屋里,十来个人正奇怪还有两个人哪儿去了,准确点说沈姮和沈望春是奇怪三个人哪儿去了。但不一会儿,他们的疑虑都打消了。
“江大哥,你看我又带来一个客人。”姜婉碧夹着于天舜翩然走进了屋子,虽然不是姿势那么美观。
“是他!”汪林溥脱口而出。
“什么‘是他’?”几个人不免问道。
“是那个于家人。”
“哎哟——”姜婉碧听了这句话,连忙甩开于天舜,让他像一只口袋一样扑倒在一旁的竹椅上,生生把脸颊撞歪。姜婉碧连连掸着衣服,好像中了毒一般。而看见于天舜的沈姮与沈望春的脸色顿时都变了。
“还用说吗,一剑杀了他。”几个男子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这时,他们口中的江大哥江达礼说道:“慢着,怎么可以在沈大哥家里动刀动枪的。我们毕竟在沈大哥家里,等沈大哥回来看他怎么处置。”众人连连点头。
而这时姜婉碧走到江达礼身边,悄悄对他说了几句话。江达礼面露惊讶之色,但倏忽隐去。等姜婉碧说完,他转头向沈家子女问道:“这个于家人,你们可曾认得?”
沈姮支支吾吾答道:“这……他……确是不认得。”她瞟了还在缓缓蠕动的于天舜几眼,心中竟升起一股怜爱与愧疚。
过了大约两炷香的功夫,背着药材捆的沈中行哼着小调回来了。一进门,他看见多年不见的兄弟们,脸上立刻浮现出了笑容:“唉哟,你们怎么来了?”
“沈大哥,六年不见,别来无恙啊。”江达礼走上前来,抱拳寒暄。
“还行还行,你们过得如何?”沈中行抱拳回礼。
“都挺好,都挺好,”江达礼说道,“来来,沈大哥,给你介绍一下罗放兄弟的师弟,汪林溥。”汪林溥起身向沈中行行礼。
“好好,果然一表人才。”沈中行笑道,“来,别客气,坐,正好晌午了,嘴多饭少,将就一下把饭吃了吧,只是我这儿碗筷不够,还得就锅吃。”
江达礼道:“还不急着吃饭,有件事恐怕还得麻烦一下沈大哥。”
“什么事啊?”
等看到匍匐在地的于天舜,沈中行的笑容不禁僵住了。可他还硬装糊涂问道:“这是……”汪林溥答道:“回沈前辈,这便是于家舜宗的残孽,唯一一个漏网之鱼。江大哥觉得应该由您处置。”说完,汪林溥取下剑准备递给沈中行。
“这……不太好吧,我已经多年我动兵刃了。”沈中行道。
这时那个穿着青色胡服的男子训斥汪林溥道:“这么没规矩,还不收了?”这人便是罗放。
看见女儿略带湿润的眼睛和儿子的表情,沈中行想了想,说出了决定了于天舜半生命运的一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