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得知运往夔州有大用的金银财宝被劫,不仅仅是江陵分社的录事和元老,就连社主沈玉璃等人都出离愤怒了。
“究竟是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
由于消息传达得慢,外加万羽堂后来的信息保密做的实在是太好了,远在岳阳园的沈玉璃还不清楚当阳究竟出现了什么样的势力。
当听到“平江万羽堂”五个字,外加当阳县的录事孔炳坤说完前因后果后,沈玉璃沉默了半晌。这个在她眼里就如随手可以捏死的蚂蚁一般的势力,竟然胆大妄为,敢做虎口拔牙的事。
沈玉璃把手上的两枚满天星狮子头往桌上一拍,凝眉瞪眼:“我倒真是低估了你啊。”
丫鬟翠微问:“低估了谁?”
沈玉璃没回答,吩咐她将身在岳州的所有管领、录事悉数召来,有要事商讨。
一个时辰后,岳阳园九里香堂排开座次,所有身在岳州的管领五人、录事二十二人,共二十七个逐次落座,齐齐看向首座社主、军师及两名副社,听候差遣。
小小万羽堂,竟然兜了个大圈子,潜入了江陵地界占山为王?以民风彪悍著称的湖北佬为主体组建的堂堂潇湘社,被这区区一千来人劫了三四回,第四回还是在休战期间,要是传出去了,岂不是大损脸面?
“众人听令,即刻调度人马,把这颗钉子给我拔掉!”
此刻正在玉泉寺内泡在珍珠当中酣睡的元敬阳不会想到,来自襄阳府、江陵府、灃州、常德府、潭州【*】、岳州六地的潇湘社人马共计十二万人正陆续朝当阳县开进。
前段时间三线作战,正愁抽不开身收拾你呢!
淳熙十六年腊月初七,玉泉山上响起了警报声,与以往的哨声或是号角声不同的是,这一回是从山脚到玉泉寺三座瞭望台燃起了狼烟。
刚刚从午睡中醒来,四肢都还麻木的各个头领们努力睁开被眼屎糊住的双眼,打了个哈欠,看见了飘到天上的三根黑柱。温迪罕扬古起得最早,他走上玉泉寺内紧贴寺门搭建的望台,朝山下看了看,然后拼命揉了揉眼睛再细看,第二个哈欠就被硬生生闷回去了。
“祸事了,祸事了!”温迪罕扬古直接跳下望台,险些崴了脚,冲回后院禅房和方丈区就扯开嗓子大叫:“祸事了,大军围山了!”
潇湘社的先头部队,江陵府及灃州的人马共五万人已经来到玉泉山,分别在南北两处山脚列阵。五万人,实数。这五万个剽悍的荆湖汉子拿着各式兵器,在南北两处密密排好,看得人头皮发麻。这些社众的脸上仿佛都挂着不可言状的微笑,看得山上的万羽堂众简直瘆到了骨子里。
俗话说先礼后兵,潇湘社在山下列阵,并不着急进攻,而是先派了一名不带武器的庄户上山喊话,说要和万羽堂的头领约谈。这一次元敬阳不敢像上次面对厢军那样带着一名随从就大摇大摆下山去了,他这回彻底怂了,双股战栗连站都站不起来。
一把手吓得都不敢露头了,只好让二把手出面了。
李丹晨在温迪罕扬古、伯颜妥木帖等几人的陪同下,走出山门,下到北山脚,想听听对方有什么话要谈。
潇湘社江陵分社的录事宋茂才着青色布衣加半甲披膊,跨青马走出阵列,到和李丹晨有十步的位置,遥相拱手:“在下潇湘社录事宋茂才,大娘子可是万羽堂的头领?”李丹晨亦回礼道:“奴家便是万羽堂的副总堂主李丹晨,见过宋录事。”接着,她便不多言,只听对方有何话讲。
“既然是可以说话的头领,我便直言了。”宋茂才质问道:“你万羽堂为何置休战条约于不顾,袭击我社众,劫我财货钱粮?”
李丹晨对所谓的休战条约毫不知情,听得是一脸茫然:“有这回事?”
“哼——”宋茂才怒道:“你们万羽堂敢做却不敢当吗?”
李丹晨道:“宋录事误会了,奴家问的是休战事宜。”
宋茂才反问道:“上月上旬,你们盟主刘焱亲笔书信与我沈社主商定休战三月之事,早已告知天下。你以为装作不知情就可以糊弄过去吗?我沈社主仁慈厚爱,不忍滥杀。她说了,如果你们将劫得的财物归还,并且缴械投降,返回老家去,她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否则——”宋茂才握拳,一扬右臂,身后数万社众一齐上举武器,发出三声震天呐喊,整个玉泉山都为之颤动。
李丹晨咽了口唾沫,攥紧缰绳,仍保持镇定模样,对宋茂才说:“既然联军与贵社已然休战,那可否请贵社先行撤兵,两个月以后再来呢?”
“想得到挺美!”宋茂才喝道:“除非先将你们抢走的财物归还,那么我们社主或许还能考虑考虑。”
李丹晨对温迪罕扬古耳语几句,派他返回玉泉寺,而后继续和宋茂才周旋。
温迪罕扬古一路赶回玉泉寺,找到元敬阳,向他传达了副总堂主的话,大概就是人家打上门来了,指明要咱们归还抢走的东西,如此一来,或许还能有回旋的余地。
对方给出的条件无非就是一句话:要钱还是要命。在这个寻常人不假思索就能给出答案的问题上,元敬阳却犹豫了。
“把东西还给他们,他们就真的会撤退了?”
“估计是的,毕竟忠义社的刘社主已经和潇湘社议和了,为期三个月,现在才刚过一个月。”扬古回答。
禹边云提醒道:“别忘了,我们袭击潇湘社运输队,可就是在停战期间内的事。”
此时元敬阳已经从最初的恐惧中走了出来,他静下心来,忖量片刻,悠悠呼出一口气,平静地说:“即便没有那件事,今天的情形也一样会发生。”
敢于兜了大半个荆湖,蹿进江陵府当阳县,跑到玉泉山修筑山防,在潇湘社的腹地袭扰临近村落和分社人马,换谁能忍得了?原本的计划是里外夹击,趁着潇湘社内部矛盾未消,一举击破的。但现在刘焱竟然背信弃义,全然不顾敌方腹地的哪一点随时会熄灭的微弱星火,同潇湘社休战,还一直休到明年开春,三个月后的局势可能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平时每到议事就鲜有话讲的耶律宓,这回破天荒地说了句话:“实在不行,就投降吧,估计看在夫人的面子上,他们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她这句话是经过考量的,也是出于好意。
但元敬阳听入耳中就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他侧过脸,用异样的目光盯了耶律宓许久,最后斩钉截铁地说出一个字:“不!”
元敬阳不知从哪儿得来一身傲气,一字一句地说:“蜀人强颈,不能低头。”
同为蜀人的禹边云提醒他:“潇湘社此来数万之众,即便我们个个会分身,分成十个也不是他们对手啊。”
元敬阳又将凌厉的目光转投在他的脸上:“这么说,禹先生是想投降不成?”
禹边云顿时明白了这目光背后的含义,唯有住嘴摇头。
元敬阳双腿恢复了力气,他起身从墙上拿下万羽弓,背上箭斛,对温迪罕扬古道:“前头开路。”
温迪罕扬古带着元敬阳走出寺庙,往下到达李丹晨身后五十步的距离。元敬阳站在一棵枯树后,手搭凉棚往下看了看,正瞅见宋茂才。宋茂才此时盛气凌人,气势汹汹地指着李丹晨鼻子百般叱责,还质问她许久不闻总堂主答复,究竟是何原因。
元敬阳听见看见,心中恼火:好歹也是我万羽堂的副总堂主,竟被一录事欺侮。老子平常对李娘子说话声音大点都舍不得,你是什么腌臜玩意,也敢如此?得了,你不是要答复吗,我这就给你。
元敬阳拈弓搭箭,拉个满月,正待要发射,却见视野中许多干枯焦黑的树干挡住路线。他稍作思考,收起了原来的箭,另拿出一只较重较软,但箭镞更轻的鸣镝,对扬古道:“把你的弓给我。”
温迪罕扬古将自己那张拉力稍逊于万羽弓的牛皮弓递给元敬阳。
元敬阳接过,还写了张字条缠在鸣镝上,而后上弦开弓,并未拉满,接着一扭弦放射出去。那鸣镝仿佛有了法力一般,游蛇一般飞出去,绕过枯树干,绕过李丹晨的身躯,拐弯插在了宋茂才的左臂上。
“啊——”
不光宋茂才痛叫一声,就连李丹晨也惊得捂嘴尖叫。这种拐弯箭还是头一遭见到。
双方各自迅速退回,防止遭到对方弓手攻击。
宋茂才回了阵中,折断箭杆,拿下缠在上面的字条,看到了一行字,这行字正是元敬阳对潇湘社提出的归还被劫财物,方可暂时退兵这一条件的答复:
有种自己上山来拿——万羽堂总堂主元敬阳。
“放肆!”宋茂才忍着痛大骂,随后便命麾下人马猛攻玉泉山。
【*】潭州:今湖南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