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万英带人攻破花湖集镇南门,杀入坞堡,却并未忙于与潇湘社社众接战,因为他知道凭五十一骑就想冲到西门和己方攻堡人马里应外合再破一门是不现实的。他的策略是直接冲入民宅区,骚扰镇上居民。
正好还有几枚震天雷余下,狄万英命人点燃,掷向最密集的住宅区。随行家丁有些犹豫,不敢听命,对狄万英道:“大郎君,他们都是普通的百姓啊,我们又不是打家劫舍的山贼,怎能滥杀?”
“我可说过‘杀百姓’三字?”狄万英夺过家丁手里的震天雷,嗤地点燃,丢到一间民房的屋顶,震天雷砸坏瓦片落入屋内,轰地爆炸,瞬间燃起火焰。狄万英又道:“再者说了,他们有手有脚,不会自己灭火吗?给我烧!”
随行家丁们咬咬牙,心里告诉自己这都是大郎君的责任,与他们无关。随后,家丁们便或投掷震天雷,或点燃火把,在集镇内放起熊熊大火。
虽说花湖集镇内的潇湘社社众是一千人,但他们的家属也不是吃干饭的,尽管力有不逮,他们还是抄出武器,拼死抵抗。但火势不能不管,于是有些人打水救火,有些人寻找破城进来的敌人进行阻截,没有秩序,乱成一团。
说好了不滥杀居民,但居民要打死你你不可能不还手,狄万英驾着马,抡着铁鞭率领家丁在集镇街道上来回冲杀。很快街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
与此同时,正在西门指挥作战的潇湘豪强早听得巨响,现在又看见镇上火光四射,便知大事不妙。一时间,城墙上的社众纷纷担心自己的家眷亲属,顿时丧失了大半战意。玄影社趁敌方方寸大乱之时,一鼓作气登上城墙,开始屠杀敌人。潇湘社社众都急于下城楼回去救火,豪强和庄户勉强支撑一会儿局面,也承受不住压力,退下城去。
于是,整整啃了两天半城墙根,正一肚子火气难消的玄影社人涌入镇内,肆无忌惮地开始屠戮镇上的人,烧杀抢掠。几名管领本想制止手下们的行为,但看见他们眼中喷射出的宛如野兽捕食般的凶狠目光,便意识到阻止他们是不可能的,与其费力不讨好,还不如让他们发泄一通。很快,花湖集镇笼罩在一片恐惧当中,给他们带来恐惧的便是攻入镇中,凶神恶煞的玄影社社众以及领头的一个骑着高大金马,带着青铜鬼面的人。
狄万英倒是对一切早有预料,他不抢劫,也不杀手无寸铁的人——只要手上有寸铁的人都杀。
屠杀一直持续到当天日落才结束,花湖集镇百姓加社众一万多人,被杀了十之七八,只有妇幼及少数重伤男子得以勉强幸存。而坞堡内的所有粮食、金银等物品,全都被玄影社打包占有。不是山贼,远胜山贼。
玄影社三日攻克了联军近一年没能拿下的花湖集镇,这一消息很快传遍了军社联盟,许多军社头领感到震惊。为此,忠义社总社主刘焱特地在联军营地摆下庆功宴,邀请众头领参加。
是夜,营地内亮如白昼,管弦笙箫,歌舞升平,各军社的头领们依照实力和地位论次坐好,刘焱坐在首座,向众人敬酒,先浮一大白。此时,原本对玄影社之前消极避战,保存实力的行为相当不满的一众社主、录事们也没话说了,都摆出笑脸,纷纷向玄影社社主狄万英敬酒。狄万英就坐在位置上,一一先饮再回敬,不知不觉十几杯酒下肚,他却脸不红汗不发,谈笑自若,仿佛有能装千斤的肚皮。
这会儿轮到信州乡社的副社敬酒,他端着酒杯过来,对狄万英笑道:“狄兄弟一出马,竟三日攻克花湖集镇,在下佩服,特敬狄兄弟一杯。”他说的是“杯”,可却拿过一只碗来,主动替狄万英倒满。狄万英瞥了一眼,桌上的这只大碗里面装着少说有二斤的烈酒,远远都能闻道刺鼻的味道直冲脑仁。
在看这副社,脑满肠肥,脸上的笑堆得都要溢出来一般,狄万英不觉心里生厌。再瞧这一大碗白酒,自己虽说千杯不醉,但此番赴宴是空腹前来,为的就是多吃几口菜。可筷子还没摸,先灌下去了一斤半烧胃的烈酒,空着肚子喝下太多的酒不光占地方,对肠胃也不好。而其他人都是小盏,这人却自己端酒杯,叫别人喝大碗,不知怀的什么心思。
见狄万英并未立即捧起碗喝酒,那胖副社笑道:“狄兄弟海量,自然要海碗来配,在下不胜酒力,所以只能饮下一小盏。”
“喔,原来如此。”狄万英也不多言,捧起大碗就饮,不过他是喝三分之一,洒三分之二,并没有耿直地全喝下去。喝完之后,他将大碗“啪”地放下,示意对方该喝了。
不过那胖副社不光陪的酒没喝,还笑着指责:“狄兄弟喝的不干净,当罚一杯。”说着,他又把大碗斟满,做出请的动作。
“好,我就罚这一杯。”狄万英笑着,捧起连酒带碗差不多三斤重的大碗,又如刚才那般,洒一大半,喝一小半。不过这次他多晾了会儿,待酒都淌完方才放下碗。“一滴不剩。轮到足下了。”
胖副社点头又摇头道:“是一滴不剩,可狄兄弟的衣服喝了不少,自己倒没怎么喝,当罚三碗。”说罢,他又给大碗斟满了。
狄万英这下明白了,这死胖子是摆明想让他难堪。
信州乡社虽不像玄影社那般一开始只知道消极避战,但他们在战时对战斗任务也是尽可能地挑肥拣瘦,等打完了分战利品,又是想方设法拿最多。这一回花湖集镇坞堡内的所有战利品都被玄影社包圆,信州乡社的人可不高兴,甚至有人觉得花湖集镇曾被联军围攻数月之久,坞堡内社众和百姓早已疲敝,玄影社三天攻克,完全是拣了个便宜。而这个便宜没被自己捡到,那自己就相当于是吃了亏了。正因为这些不满,信州乡社的副社才特地趁狄万英肚子装了七八分满时过来,故意为难他。
狄万英端起碗喝上一口,不急于下咽,而是指着自己嘴对胖副社微笑。那胖子知道狄万英肚子装不下了,现在估计难受得很,自以为得计,也笑得十分灿烂。
哪知狄万英突然将口中酒水喷了胖副社满脸,接着咳嗽不止。“咳咳……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
胖子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只有他和狄万英两人知道,喷在他脸上的还有酝酿了很久的一大口浓痰,而这口痰还有一部分滴在了胖子手中的酒杯里,打了个绺子。
“唉哟——”狄万英抚摸着胸口,狄千慧则帮他拍后背。
等“终于”缓过气来,狄万英对胖子道:“狄某喝不少了,足下也该意思意思吧?”
胖子看了看酒杯里的那口痰,气得脖子都红了,他将酒杯掷在地上,径自回自己席位去了。
很快,这份不愉快就被其他人的笑话淹没了,众人继续喝酒吃肉,欣赏美姬的歌舞。
由于是庆功宴的主角,狄万英自然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他也分享着趣事:“小时候啊,父亲带我们兄弟姐妹去其他豪杰家里赴宴,每次看歌舞,我都哈欠连天,苦熬到结束,觉得这有什么好看的?后来过几年开窍才懂,一场宴席,最好看的莫过于歌舞了。”说完,他侧脸问眼珠子都看直了的花宗训:“小乙,你说对吗?”花宗训木然地“嗯”了一声,当然免不了被狄千慧对着大腿面狠掐一把。
其他头领都对狄万英的话深以为然,脸上洋溢着会心的微笑。
刘焱上了年纪,早已有心无力了,不免喟叹几声。而后他称狄万英的字道:“伯远贤侄呐,你觉得这九位舞姬当中,谁最貌美?”说着,他鼓了两掌,众舞姬都停下舞步,面向狄万英的席位,争妍斗艳。
狄万英放下筷子,摸着下巴,指向最边上一女,道:“犹抱琵琶半遮面,此女似是娇羞,却又仿佛不屑于与他人比美,我最中意她了。”
刘焱道:“那我便将此女赠与你,当一个妾室如何?”
狄万英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名傲世独立,飘然仙子的舞姬,听见刘焱的话,笑着点头。
宴会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最终在碗碟的碎裂声和醉汉们的哼唧声中结束了。狄万英挽着舞姬的手走出忠义社的营地,而那舞姬似乎相当羞涩,只敢将三根手指的前半截放在狄万英的手心里。
营地外月光皎洁,星光璀璨,那舞姬绛唇渐轻巧,云步转虚徐,她看不清路面,踉跄一下,被狄万英顺势揽在怀里。
“你叫什么?”
被一个初次见面的男子抱在怀里,舞姬只觉浑身火辣辣的,顿时臊红了脸。她抿着下唇,略有些胆怯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良久,她轻启丹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