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口下有人?”元敬阳声音先是高了八度,而后有瞬间比起初低了九度,问:“什么人,多少人?”
骆庭光答道:“奴家光是看见的有二十一个,初步估计一共应该有五十个,尚不清楚具体是哪一方的人。”
“五十个人……”元敬阳盘腿坐着,右手搭在左肘,左手平摊,让下巴颏儿靠在上面,来回摆动脑袋,让胡茬在掌心摩挲,刺激手掌的神经,舒缓紧张的情绪。而后他侧过脸问禹边云和李衡:“二位先生觉得应当怎么办?”言下之意,如此近的距离,几百号人坐着聊天,这声音怎么也不可能不会引起山口下面那群人的警觉。
越是紧急时刻,越能看出一人的冷静与果断,李衡仅仅略作考虑,就立刻吩咐:“再探。”
骆庭光领命,又带着秘术门的几个本部从属下山口打探。过了一刻时间,骆庭光返回来报告消息:那批人少了很多。
人少了?怪哉。李衡突然明白过来,两眼瞪得发亮,叫道:“快,速速派人追杀,一个活口不能留!”
“派谁去啊?”元敬阳问。其实他也很无奈,万羽堂一个总堂两个分堂,刚刚改组为军社,上下命令不通达,指挥很是混乱,大多数人除了自己经常见到的上级,都不知道该听谁的。说句不好听的,此次行动万羽堂带出来的一千二百多人,只有四分之一听元敬阳的。
“保险起见,还是派最得力的人去。”李衡说道。
元敬阳道:“事态紧急,要从堂众里找百十号擅长山林追踪作战的,谈何容易?”
他刚说完,就发现周围的人都盯着自己。元敬阳被一帮人盯得发毛,他明白刻不容缓,只得叹气一声道:“罢了,就让我这老猎人重操一回旧业吧。”很快,元总堂主亲自带着耶律宓、温迪罕扬古及九十名堂众,由邢木瑶、骆庭光及十余名秘术门的人赶去追击那批来历不明的所谓敌人。
四更天,正是最黑暗阴冷的时辰,两批人互相不明底细,但都知道对方的存在,他们就在这马当山里,上演了一幕猎杀收割的好戏。
“嘘——”
看见前方有一处篝火,元敬阳立即将食指抵在嘴唇,示意众人噤声。他拿着弓箭,以手势招呼上十名堂众,慢慢向前推进。
篝火旁边围了有六个人,照骆庭光所说,理应还要四十多人不知在何处,埋伏着倒还算好,要是余下的那些人下山通报山上的情形可就遭了。若能将其他人引过来一起歼灭就好了。元敬阳想着,松开了弓弦。他冲邢木瑶努努嘴,又冲那堆篝火努了努嘴。
邢木瑶先是困惑,而后明白了总堂主的意思,便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而后故意咳嗽了一声。
“谁?”“什么人?”
篝火旁的六人循声看去,好不容易才发现了穿着蓝紫色束身衣装的邢木瑶。
邢木瑶甩出一枚钢针,擦破了一人的面颊,而后折身逃跑,假装崴了脚,一步一颠地跑动。
“我就说感觉到有人打探我等行踪,弟兄们,快抓住她!”
此时蓦地又冒出一帮汉子,手拿绳索网兜就朝邢木瑶扑来。
元敬阳眼一瞄:两拨一共十八个,也就是说还有很大一部分不在此处。“姐姐!”骆庭光担忧邢木瑶安危,想要挺身救助。元敬阳努力将她扒拉回去,考虑片刻后,猛地起拉弓,使出了三连射,三支箭一支射中一人胸口,两支射中两人膝盖。
那帮汉子被突然袭击,有些措手不及,他们还没反映过来箭支从什么方向射来,就借着火光看见一个猿猴般的身影蹿出来,极为敏捷地拉起邢木瑶便往西北方向跑去了。
元敬阳和邢木瑶二人跑了不多时,山林里闪出来数十人,有半数举着火把,瞬间几乎把二人的眼睛照瞎了。其中一个举着火把的人冷笑道:“想跑?下山去江州只有这一条路,我等兄弟早在此处恭候多时了!快说,何人派你们来的,若是如实答出来,尚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元敬阳闭目稍许,缓过劲儿来,环顾四周,合上从后面追过来的,确有近四十人将他们包围。又听那看起来像是个头领的人问话,他呵呵笑道:“巧了,我等兄弟也等你们现身许久了,放箭!”
话音刚落,数十支箭从三面飞来,围在一圈的汉子们只觉火把的火焰一阵抖动,他们就中箭倒下了半数。
那头领大惊道:“不是说只有十二个吗,为何一轮箭就射中我们二十人?”
旁边弟兄道:“怕是消息有误,哥哥快跑!”说罢,这汉子要吹三声短促的响哨,想告诫余下十名藏在别处的弟兄。可他刚吹了一声半,一支箭就接连刺穿了他的掌心、手指和喉咙,让哨声戛然而止。
三声短意为情况危急速速撤退,而一声半没有意义。那十个藏身别处的汉子听见哨声,甚是奇怪。哨声这东西,不留神的话很容易听岔,中箭而死的汉子吹出来的是一声半,别人听到耳朵里,就以为是两声中,两声中意为发现敌人,速速攻击。那十个汉子当真赶过来,和逃跑的撞了个照面。
“哥哥不是叫我等前来协助吗?”
“还协助个屁啊,快逃吧,速速把此处发生的情形告诉两位录事!”那头领早丢了火把,要遁入林中,往山下奔逃,却不料跑得急了,脚底打滑,一时间失去平衡头重脚轻,整个人腾空而起,惊叫一声后,他的脑门就在十几丈外磕在岩石上撞裂,脑浆溅成一滩。
而在后追击的万羽堂正愁夜色昏暗找不见人,恰好听见这一声惨叫,迅速追赶过来,看见逃窜的敌人,先射一轮箭,击中十余人,那十几人就如口袋一样翻滚下去,即便没被射死也得摔死。有几个汉子被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奋不顾身举刀反冲过来,要拼个你死我活,可连对手的身形都没看清,就被箭镞插了一身,气绝倒毙。
唯独两个功夫不错,身手敏捷,反应还迅速的,见形势不妙,早早远遁。
见没有人再抵抗了,元敬阳叫众人停下手,清点杀敌数量。由于十几具尸体滚落山下,众人花了两刻功夫,只清点出了三十几具死尸。
将排列整齐的死人扫了两遍,元敬阳本能地感到不安:“会不会有漏网之鱼?”邢木瑶也担忧道:“山里相当黑暗,行动又如此突然,对方像是也有准备,难保没人逃跑。”元敬阳道:“要是放跑了几个耳目,他们把今夜的事情告诉山下的同伙,我们这千二百人……”
“现在怎么办总堂主?”邢木瑶问。
元敬阳短暂考虑后道:“即刻回去通知众人,不要休息了,赶紧连夜下山。”
于是,所有人都得做他们现在最不愿意做的事情:继续行动,先登山峰再下山。
尽管第二阶段的登山要比第一阶段容易许多,但对于耗了一整天精力,刚刚吃了点干粮的众人来说,继续扛着武备辎重,甚至还要牵马爬山,仍旧是困难重重。起初攀岩只损了两人,这会儿走山坡反倒好些人失足,险些折损。而且山上冷,登山又出汗,冷热交替,许多人出现了不适的症状。
陆天遗和陆天留两位“随军郎中”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不是事儿,闹不好一帮人会集体伤寒。于是他俩少有的达成了一致意见,想让元敬阳停下来。
元敬阳听罢二人的话,只是冲山顶努努嘴,道:“停下来?现在停下来你们说是向上还是向下呀?”当然他也明白问题的严重性,发泄完情绪后,又问两兄弟:“二位都是神医,光替我一个人看病怕是要不了那么多的诊金吧,两位不能想想办法?”
也是,拿好几百两的诊金,跟着万羽堂一路好吃好喝的,处处都被保护得相当周全,总不能近乎蹭干饭吧?陆氏兄弟思索方案,陆天遗忽地叫一声:“对,就是那个!”他唤来自己的学徒,让他从药匣子里取出一只二斤重的纸包来。
陆天遗拎着纸包对元敬阳道:“元总堂主,你叫人取水来,泡入此药粉,分予众人。”
元敬阳感到可笑:“水?你忘了史兄弟吃错药的事了?”他们带上山的水早就喝光了。
没水,泡个鸡儿的药!
“还有,这是什么药啊?”元敬阳不忘问他。
“这是老夫从一种毒蘑菇中提炼出来的药粉,人服下后会催发精神,暂时忘记疲劳。”
“催发精神,暂时忘记疲劳,这么神?”元敬阳复又感慨:“可惜没水啊。”
陆天遗托着纸包,摇头叹气,他倒不是可惜没水,而是可惜失去了一次展现自己技术的机会。等等,机会并没有彻底失去。陆天遗眼睛一亮,露出了邪恶的笑容,不怀好意地对元敬阳说道:“元总堂主,泡药粉不一定非要水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