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清晨,在静江大仓自己暂居的房间里,花宗训蜷在榻上,面露惊恐,他颤颤地道:“门主真有他可怕的一面啊!”花宗训已经做了两天噩梦了,现在还因前几天见到的情景心有余悸。
狄千慧似乎不以为然,面对铜镜打理着鬓发,随口道:“难不成你才知道吗?”不光是张十一被活剐了,他的妻小也被吊起来剔成了几具骨架,因为狄万英不可能留下祸患等着将来有人找他复仇。
“我怎么感觉,门主有时候比他的仇人更加残酷——”
狄千慧插好金簪,拨了拨发梢,道:“这些话背后说说就行了。再者说了,把你和大哥调个个儿,你会不会那样做?”花宗训考虑了一下,道:“兴许不会,罪不及家人嘛。”
他二人聊着,狄万英推门就进来了,吩咐道:“小乙,带上几个人去甲号仓,徐五分利了,叫人盯着点,别让刘荣那帮人克扣了。”花宗训整理好衣冠,立刻叫上自己麾下的门人去了最东边的甲号大仓库。
甲号仓库里如今堆积了从滨江派哪里夺来的大批值钱存货。仓库中央俩人一个敲算盘,一个翻账单,刘荣就站在当间校对账单。待花宗训到场,刘荣只是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转过头去提醒两边的帮工:“这本账单上写着的货放在西边,人家别的地方客人要送未送到的,可不能给人私吞了,还是统计好一块儿派送出去;这一本账单上是张十一的私库,上面写的货都放在东边。”
花宗训走过去问道:“刘兄弟,我门主告诉我徐总把子分利了,叫我来领。”
刘荣只是努努嘴,指向犄角旮旯里的六只板条箱,示意这就是了。
花宗训走过去打开箱子瞅了瞅,净是些次等皮货。他当场不干了:“就这些,你打发要饭的啊?”
刘荣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道:“出多少力就得多少东西,天经地义。”
花宗训皱起眉头,顺眼瞥见万羽堂元敬阳正监督一帮人搬运着一只只厚重的酡红箱子,看起来就知道里面放着的都是些好货。
“那万羽堂出了多少力?”
“人家派兄弟混进滨江派内部,舍命探听消息,你说出了多少力?”刘荣尽管对元敬阳一帮人也没什么好感,但和玄影门的人一比较,就觉得亲切多了。
花宗训怒了,上前一把揪住刘荣的衣领,厉色道:“我玄影门前后折损一百五十余门人,你竟敢说我吗没出力?”
刘荣指着他的鼻子问:“你想怎样?”
花宗训的严重喷射出火光:“我想怎样?你说我想怎样?”
就在两人要大打出手的时候,有人出来劝架了。“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别着急嘛。”玄影门另一位管领庄彦卿走了过来,劝解道。
经过庄彦卿的好说歹说,刘荣才很不愿意地叫人加了五箱上等皮货和六两沉香木,分给玄影门。花宗训这才消减了些许怒火。庄彦卿松了口气,可门口过去的一个人影却令他又将心提了起来,他注意到门主在门口冷冷瞥了自己一眼便一闪而过了。
狄万英走到麾下管领冯敬洙休养的房间,叫照顾他的人都先出去,独自进到里面,反手关上了木门。
“冯敬洙,蒙汗药效果这么好吗?起来收尾了。”
这几个月一直“昏迷不醒”的冯敬洙忽然睁开了眼睛,坐起来活动起了筋骨。“每天只能趁那俩门人打盹的时候活动,时间长了胳膊腿都不如以前有劲了。”冯敬洙刚过三十岁正当年,气色非常好,为了伪装成中毒昏迷的模样,可用了不少油彩。不过目前他脸上残留的油彩还用不着洗,因为他还得找时间趁黑办完一件事。
是夜,庄彦卿待在自己屋里的床上,躺在床上衣服却没脱,辗转反侧一直未能入睡。其实这几个月以来他一直是这样过来的。他似乎知道会发生某件事情,因而天天保持着警惕,时刻防备着。
日夜的戒备总算没有白费,今夜他果真听到了不一样的动静。
“谁?”庄彦卿跳窗而出,只看见了房顶划出风声的衣摆。
庄彦卿手持铜装剑,攀上屋顶,疾步追向那人。很快他就从那人的背影判断出了其身份:冯管领!冯敬洙自然察觉到庄彦卿在后追逐,因而故意将他带出人多的静江大仓,直到跑到大仓二里外的一片密林,方才停住脚,转头面向了他。
“冯管领,原来你没事。”庄彦卿说着这句话,但却丝毫没有惊讶的语气,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冯敬洙微微一笑,道:“我是没事,不过一会儿你就有事了。”
庄彦卿问道:“你凭什么说我会有事了?”
冯敬洙扬起右嘴角,道:“自从狄门主上任以来,你就一直煽动门人对他的不满,还在暗地里勾结滨江派,其心可诛、其行可诛。”
庄彦卿轻笑道:“你说我对门主有所不满,这一点我承认,可我却从未与滨江派有所勾结。法尚且不诛心,我倒想知道,你说我与滨江派有染,可有证据吗?”
“证据?”冯敬洙冷笑道:“年初我随门主赴建康,遭水鬼凿船底,死伤一百多人;后来你们来到建康,却没有任何意外发生,还不奇怪?此外,在你们临近静江大仓的那天,你心神不定,是不是因为要深入对你来说的敌人老巢而心有颤栗呢?”
庄彦卿反驳道:“你说的这些都只是猜测,我可以明白告诉你,我临近静江大仓那天心神不宁,是因为门主的小妹偷偷上船随行,被滨江派帮工射伤,我秘密叫人将她护送回去,而我担心有门人泄露出去,门主责怪我监督不力,这才害怕的。”
“是么?”冯敬洙一皱眉头,而后又道:“姑且当做是你解释的这么回事吧,那石景崇的飞鸽传书怎么解释?”
“飞鸽传书?”
“我同门主他们遇险,大管领收到了所谓的石景崇的飞鸽传书,这才派你们奔赴建康,难道你自己写的都忘了?”
“我自己写的?”庄彦卿的额头冒出一层汗珠。
冯敬洙道:“大管领你们走后重新翻看字条就感觉不对劲,经过仔细比对,他发现,那张所谓的石景崇求援的纸条上,其实是你的笔迹!”冯敬洙不给庄彦卿解释的时间,继续道:“你意在携自己麾下门人并入滨江派,却不料万羽堂执意跟随搜救门主,又兼小主人偷偷随行搅局,而我恰好又在那时被救上船,你又收到了告知门主安全的字条,才导致你的计划没有得逞。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吧?而且月初水战之时,你贴近张十一旗舰,张十一还和你寒暄,你立在船首却未负一创,这未免太明显了一点。庄彦卿,你的破绽实在是太多了!”
庄彦卿叹了口气,似乎心服口服,而后他说道:“我的破绽的确又多又明显……”
“——但如果不这样,怎么能引你上钩呢?”
冯敬洙一惊:什么意思?
这时庄彦卿从怀里取出了那张所谓的石景崇发出的飞鸽传书,从纸上生生剥离出了一个个字块,他微微笑道:“做的很精细啊,不过大管领还要精细。这些字的确是我写的,不过原先并不是写在一起的,而是被你的手下裁剪出来拼接而成的。”
庄彦卿浅笑道:“自打你知道百密一疏,石景崇没死时,就故意给自己下蒙汗药,被识破后门主询问你原因,你就编出谎话欺骗门主,说是为了设法揭穿我是内奸。笑话,我根本就不是内奸,岂会被你揭穿?而你让自己佯装昏迷只有一个目的——杀掉蒙在鼓里的石景崇。想来有人被杀,谁也不会怀疑一个中毒昏迷的人吧?我日夜戒备,就是在确保石景崇的安全。终于,今夜门主佯装受骗,叫你出来收尾,而你却直奔石景崇的住处,我立即追上。门主此前叫你诱我至此,你便临机应变,果真将我带到这片树林,还真是机灵啊。”
冯敬洙怒道:“哼,你休要捏造事实了,既然你我都知道门主在此,那我们刚才的对话门主定然听得一清二楚。想来门主那般聪敏,岂会被你迷惑!”
话音刚落,狄万英、狄千慧及花宗训三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冯敬洙一瞧,喜道:“门主,您终于现身了。您休要听这厮凭空捏造,他才是与张十一勾结的内奸!”
狄万英看了庄彦卿一眼,又盯向冯敬洙:“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是张十一的内奸了?”
冯敬洙一愣神,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哪里出了差错。
狄万英呵呵笑了两声,指着他道:“我知道,你不是张十一的内奸。”
冯敬洙松了口气,忙道:“门主明察,我的确——”
狄万英神色一凛,两眼中出现令人恐惧的寒光:“——你是徐五的内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