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道济看到分成两块的龙骠剑时,他的内心是崩溃的,他唯有苦笑着用含汤圆的口音问元敬阳:“这是怎么一回事?”
“能找到就不错了!”元敬阳取出江州官府开具的凭证,如此怎般、怎般如此,将一行人在江州唐家村的遭遇添油加醋地告诉了道济。元敬阳的意思很明白:我们不但找回了御剑,还帮忙清剿了水贼呢,御剑断了多大点事,反正你找机会交给范成大大人吧,人家不是要用还等得挺急吗。
当道济听元敬阳转述说水贼是从一群身着黑色窄袖衣物、打扮干练的江湖人手中抢到御剑的,他当即明白了内情:想必的确是暴雪坊的人转运御剑,却没想到碰上黑吃黑,可笑可笑。不过暴雪坊行事几乎没有底线,如今竟敢把生意做到皇帝头上了,实在大胆,真的想个主意打压一下他们的嚣张气焰。
“断了就断了吧,实在不行,我找点胶粘起来,反正放在剑鞘里也没人看出来。”道济拿好御剑,就奔范成大府邸去了。
元敬阳心里总觉得有道坎,问道:“那范大人用完之后交换皇帝,他又该怎么交代?”
事到如今,道济也只能说:“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接着他转念一想,又道:“估计事情也没想的那么严重,毕竟有江州官府开具的凭证,此外太祖爷的剑都两百多年了,还能用就已经不容易了。当今皇上宅心仁厚,估计也不会太计较。”
禹边云摇摇头道:“那可不见得。皇上估计现在已经知道护送御剑的禁军被杀的消息了,要是再让他知道御剑被转运至江州遭水贼再劫,然后又被弄断,无异于火上浇油。这江州官府开的凭证是给范大人看的,可不是给皇上看的。”
道济思虑一番道:“那唯有将御剑损坏的罪责推到死人身上了。”他指的死人,便是一个多月前被设计谋杀的金都统与黄通判二人,反正这罪责给他们也不冤。
禹边云点点头,道:“如此应该没什么问题。既然这样,剩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圣僧了。”
这一通烦人的事务终于解决完毕了,元敬阳应和道:“是啊是啊,这两个月把人折腾的,我得赶紧回平江自个儿的大宅子里好好睡上一觉。”不料道济丝毫没有轻松下来的意思,还摇了摇头。元敬阳见他摇头,心里打起了鼓,忙问:“你不会又有什么事要我去做吧?我告诉你哟,这回老子可不上当了。话说上次夸口的一万贯没给我,反倒给我整来四个糙汉子抵债……”四个糙汉子,自然是钱开山等四名脱离了被罗邦彦掌控的六合枪社,转投万羽堂的社员。
道济意味深长地笑道:“元施主别误会,可不是我要你再去做什么事,而是你自己必须要去做某些事。”元敬阳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解其意。道济说了两个字,便点明了他混沌的脑瓜,这两个字是:江疑。
元敬阳恍然大悟:“那个暴雪坊的密探?”
“不错,你同狄施主戳穿她之后,她便一直由齐肃卿大人看管。不过就在你去江州的时候,江疑竟然在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了!”
“有这种事?”元敬阳不敢相信。之前他从狄万英与齐肃卿的种种交流能看出来,齐肃卿绝对是实力还在狄兄弟之上的高手,又是朝廷敕封的正六品昭武校尉,怎么会让区区一个江湖人轻易逃走呢?
道济提醒道:“你别忘了,暴雪坊是个组织,可不止江疑一人。”
元敬阳明白了:“有人协助她逃跑?”
道济点点头,道:“应是如此。以后你可要小心了。”
元敬阳一惊:“我要小心,却是为何?”
“你是不是曾欲用弓弦勒死江疑?愤怒是心魔啊。”道济解释给他听,这暴雪坊是收钱替雇主卖命的组织,为了钱财可谓不择手段;同样的,如果有人敢侵犯他们,他们也会不择手段地报复有仇怨的人,他们会像幽魂一样缠住敌人,哪怕天涯海角,也会追到敌人死掉为止。狄万英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与江疑对话的时候,尽管已经控制住她,却还依然客客气气,甚至说什么“以后若有机会雇佣你”这样的话。元敬阳显然不知道里面的门道,所以才会再三出手伤到江疑。
元敬阳只觉如芒在背,冷汗扑簌簌地浸满了后背:“这可如何是好啊?”道济满不在乎地说道:“你不是大宋第一神射手吗,把他们全射死不就完了?”元敬阳满脸焦虑道:“唉哟,圣僧,这时候您就别开玩笑了,快给我指点迷津,教我如何躲过灾祸吧!”道济摇摇头:“我也没办法教你如何躲过灾祸,不过我了解的关于暴雪坊的一些讯息,可以讲与你听。”元敬阳道:“那也好,总比一无所知的强。”
于是道济娓娓道来,告诉他关于暴雪坊的事情。这暴雪坊属于赏金组织,早在五代便已成立,如今分坊遍布宋、金、乃至白高大夏【*】、大理、南越、高丽甚至日本。其分坊组织结构简单,止有分坊主、点检、职人三阶,但行事极其高效。而其中高手最多的阶层,莫过于亲自指挥众职人的点检阶层,过去令黑白两道闻风丧胆的几大刺客,炎星、诡灵、幽影、冷月、水月等人便都是淮南及两浙四路分坊的点检。现如今,那个密探职人江疑的上司便是淮南东路分坊的点检,据说绰号无影,虽然听起来很俗,但实力不容小觑。现在元敬阳伤过江疑,需要格外小心此人。
道济说:“此外,你还要记住,若是听到诨名里带着‘星’、‘月’、‘灵’、‘影’、‘闪’五字的人物必须提防,这几个字乃是暴雪坊最厉害的角色才会有的。”
禹边云好奇,问道:“那他们都会些什么?”
道济道:“除却拳脚功夫、刀枪棍棒之外,他们还精通中原忍术【**】,擅潜行、懂暗器,行踪诡秘,难以捉摸。而如今这个绰号无影的人,正是其中的佼佼者。”
“这么说来,都比不过玩弓箭的‘阳’啊。”元敬阳真了解些,倒不甚害怕了。
道济嗔道:“伤疤没好,就忘了疼?”
元敬阳玩笑道:“这不是还没伤疤嘛。”
其实他们真不用太担心“无影”这个人,因为最近由于日本分坊的一些动荡,暴雪坊统筹事务,淮南东路的几名点检已被派往日本,受雇于平知盛【***】,正在参与一项在日本史上影响重大的全民械斗活动:源平合战。也就是说,无影现在根本不在淮南一带,暴雪坊就算找元敬阳寻仇,也不会是最近一段时间。
“我说,你们到这儿来到底是聊闲天还是探望病人的?”郎中走出来含着抱怨说了这么一句,元敬阳才想起来他们这是在医馆。
“别说,我差点把这茬给忘了。”元敬阳有些歉疚地摸摸后脑,挑开帘进了医馆内堂。内堂里邢木瑶正坐在床沿,指导骆庭光缝补此前她被砍坏的外套。邢木瑶刚恢复不久,脸色依然有些苍白。
“小瑶——邢娘子,没想到你已经醒了。”崔宣雨站在旁边,元敬阳几乎是刚说出来就将称呼改口了。不过崔宣雨含笑微微摇头,似乎并不是很在乎。
而邢木瑶见得元敬阳和禹边云都在,心底一块大石头落下了,她面露喜色,道:“禹先生无恙吗?”
“无恙无恙,此番我也算是有惊无险,以后再不敢顺着咱们元堂主的意思做事了。”
这印书赚的钱也有你的份,现在倒好,把责任全推到我身上了!元敬阳刚想辩解,禹边云就立刻岔开话题:“倒是这一遭牵累了邢娘子,禹某心中有愧啊。”
邢木瑶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不碍事的,没有伤到筋骨,现在已经好差不多了。”
元敬阳瞧邢木瑶笑不露齿,又因身体虚弱坐着不动,显得娴静乖巧,惹人怜爱,倒别有一番风情,心道: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还是以前我没开窍?元敬阳自觉与崔宣雨相恋之后,愈能发现周围女子身上的美来,说好听点是他逐渐拥有了发现美的眼睛,说难听点就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又兼邢木瑶为了万羽堂以身赴险,差点葬身鱼腹,足显忠心,元敬阳更是看重她了。
而一旁的道济是出家人,断绝了红尘念想,如今脑子里都放着些重要的事情。他待邢木瑶稍息片刻,便开口问道:“邢女施主,你在逃离建康港口之后,是否真的遭遇过袭击?”
【*】白高大夏:即西夏。
【**】据说忍术发源于中国。
【***】平知盛(たいら の とももり),别名新中纳言。平安时代末期武将,生于仁平二年(1152年),死于寿永四年三月二十四日(1185年4月25日)。出生为桓武平氏维衡流,平清盛第四子,母亲为平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