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颠僧道济从虎口下救出狄万英,嘘寒问暖,好像全然知道狄万英的底细。狄万英无比惊讶,亟问道济为何知道这些秘事。道济含笑,道:“我本是一颠僧,偶然间窥得天机,知道一些事情的前因后果罢了。”
狄万英以为天人,敬道:“我说为何圣僧能忽然扔出许多火把,原来是有法力的高人呐!”
道济摆摆手,道:“嗐,你们吓得火把掉了,我捡起来点着了而已。”这话一出,气氛不免有些尴尬。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道济微笑道:“狄施主,我知你要去岳州,所以今日赠你几句偈语,你可要记住了。”
狄万英聚精会神,道:“圣僧请讲。”
道济故作神秘,欲言又止了许久,才润了润嗓子,耳提面命道:“不要去岳州,赶紧回家去。”
这叫偈语,搞了半天大白话么不是?狄万英皱起了眉头,道:“圣僧呐,这两句偈语你能解释一下吗?”
道济不悦:“这么浅显易懂的话都不明白?”
“明白是明白,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不能去岳州?”
道济诡异一笑,道:“你不但不能去岳州,甚至就连荆湖两路的地界都不能踏足。你的运势皆在江南,一旦触了荆湖的风水,你这辈子的命运就将急转直下。若你一意孤行,恐怕到那会就为时晚矣!”
圣僧的话,狄万英不敢不信,可他又有些为难:“可我答应了一位江湖兄弟,去救他的友人啊。现在才找到一个,还剩一个没找到。此外,我还答应了昭武校尉齐肃卿大人,要帮他找回龙骠御剑。”
道济点点头,道:“我没看错,你略有私心,但本质上确实是个讲义气的好汉。也罢,你若放心,不如将剩下来的事情交给我,贫僧自有办法解决。另外,你看你被大猫挠成这样,回家养伤也没人说你什么,是不是?”狄万英思忖片刻,总算想通了,道:“圣僧所言极是。既然圣僧要我这样做,我便遵从,只是剩下来的事情,就烦劳圣僧了。”
道济伸出两根指头,摆出V字型,意思是包在我身上,道:“先睡觉吧。”
一切计划妥当,次日一早,几名门人照顾着狄万英回城赶马车返乡。留下花宗训和在城中的狄千慧等人协助道济处理剩余事务。道济送走狄万英,立刻叫花宗训带他前往知建康府事的府邸。几人带着从紫金山藏尸洞摘下了的马蹄铁去往范大人府邸,进去头一个便找齐肃卿。哪知齐肃卿有事出去了,没找到齐大人,反倒碰上了正散步的范大人。
道济一见范成大,连忙施礼叩拜:“小僧拜见知府事大人。”
范成大一点没摆官谱,上前扶起他道:“这不是圣僧济公吗?为何会来建康啊?”
道济贴过去耳语一番,范成大又惊又喜,伸手示意道:“快请进来座谈。”
道济摆摆手:“不必了,按照我想的和大人的安排,此事应当不会出意外。下面我还有另一件事要去做,眼前的就让狄施主的门人们来帮您。”
范成大道:“既然如此,本官不强留,圣僧办其他事,我有哪里能帮上您的?”
道济哂笑道:“怪不好意思的,我出门没带兵器,想寻件趁手的送给我。”送给他只是玩笑话,他用完了肯定会还的。
花宗训这时想起:“门主让我随身带着武襄对鞭,前几日正寄放在此处。铁鞭无刃,算是慈悲武器,不妨先借您用一用。”
“好,快与我拿来。”很快,道济手里就擎了一对沉重铁鞭,他挥舞一番,喜不自胜,叫道:“好鞭、好鞭,可惜是硬的,软了我就炖汤喝了。”玩笑话说完,他拜别众人,去办另外一件事情去了。
却说此时,元敬阳与史霁风二人轮班倒,还在医馆里照顾着、或者说看郎中照顾着邢木瑶。纸里终究包不住火,前几日,骆庭光知道了姐姐重伤昏迷的事,当即赶到医馆,直言元敬阳不近人情、将她姐姐当牲口使唤,令她遭此大难,还差点掀翻了房顶。如今元敬阳躲避了几日,待骆庭光消停了些,才敢重新回到医馆,结束了短暂的露宿街头时光。当然,骆庭光消气,崔宣雨也帮了忙。别看崔宣雨才十七,她在品月轩待了许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可精着呢,她觉得以自己目前的身份,有必要对元敬阳的下属们摆出该有的姿态来。于是她听说邢木瑶找到之后,也来到医馆,帮忙照顾邢木瑶,算是平息了些骆庭光的怒火。
这天,崔宣雨端着脸盆走到门外泼水,一时没注意,差点泼了一个和尚一身。当然,她要真泼中了,就跟给和尚洗衣服无异了。这邋遢和尚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赶到的道济。
“小、小娘子,你、你是不是姓崔?”道济用他那特有的半结巴不结巴、含着汤圆嫌烫嘴的腔调问道。
崔宣雨惊了:“咦,你这僧人为何知道我的姓氏?”
“呵呵,我、我猜的。”道济调侃道:“另外,我还猜,你是不是十六年前,在一个风雨交加之夜,被一位怀有恻隐之心的少年抱走养大的?因为当时你的裹被上只有一个‘崔’字,又是雨天被认养,所以那少年叫你‘崔宣雨’,是也不是?”
崔宣雨当场就愣在原地了,连问他为什么知道这些都说不出来了。
道济笑道:“‘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我不是湖北佬,可我心眼也不少!”道济乃是佛门中人,自然懂得一些玄学的道理,但他是不光靠玄学和经文走天下。作为一位在江南有名的圣僧,道济也有自己的人际圈,一些受过他恩惠的官员、豪绅、江湖好汉、市民百姓乃至街头混混,都在他的人际圈内,这人际圈同时也就是他的情报网。道济正是掌握了较为完整的信息,才来此问崔宣雨的。
崔宣雨被彻底惊住了,缓了许久才问:“您是那间的僧人,为何知道我的身世?”
“贫僧法号道济。”
崔宣雨一听恍然大悟,江南一地流传的圣僧济公,竟然就是眼前这位。于是她恭恭敬敬地说道:“小女子有眼无珠,不识圣僧大驾,还望原宥。”
道济呵呵笑道:“别怕,我原谅你了。另外问你,那抚养你长大的人是不是还会让你做一些比较过分的事情?”
崔宣雨被这么一问,脸上泛起红晕,害羞地点了点头。
道济不以为然:“无妨,就当是报恩了罢。不过若他日后还要你做那等事情,切记要拒绝。因为你现如今已是别人家的人了,凡事要替夫家着想。”
崔宣雨连连答道:“圣僧所言有理,小女子记下了。喔,对了,圣僧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道济指着她笑道:“你这丫头,果然机灵。”说着,他便手搭着腰间酒葫芦,走进了医馆,撩起帘子,径直钻了病号房。
“嘿——哪儿来的秃——”驴字还未出口,元敬阳就把话咽回去了。因为眼前僧人打扮的人并不是秃子,而是留了杂草般飘逸的半长头发——其实就是从来也不剃。元敬阳换了个说法:“哪儿来的邋遢鬼,怎敢就这样闯进医馆来了?”
道济呵呵笑道:“许你闯进来,就不许我闯吗?”
元敬阳一想,自己那天的确是把刀一拍闯进来的,这邋遢鬼说的好像真是这么回事。正这时,崔宣雨赶进来,向他解释,这位僧人便是江南一地有名的圣僧济公、道济和尚。元敬阳将信将疑,上下打量着道济。
道济说:“你本是成都府路青城山脚下一猎户,对否?”
元敬阳朝崔宣雨的方向努努嘴,道:“她告诉你的?”
得了,碰上抬杠的了,道济是何等的老油条,岂会吃亏?他干脆不弄这些玄乎的了,直接问道:“你是不是要去岳州营救一位姓禹的文士?”
“是又怎么样,干你何事?”
道济呵呵一笑,道:“只要让我出马,保证他毫发无损地回来。”
元敬阳不相信,道:“你凭什么敢说如此大话?”
“凭什么,就凭这个。”道济抽出武襄对鞭,抛起来又稳稳借住,如此耍了两下。一旁郎中吓坏了:“可别砸到我,我几十岁人了,吃不消!”
元敬阳见了武襄对鞭,吃了一惊:这不是狄兄弟的武器吗,现在怎么在这疯和尚手里?那道济见他惊讶,便将紫金山狄万英搜寻藏尸洞、夜遇猛虎受伤,他出手单杀大虫等事简要说明了一番。
“狄兄弟为虎所伤,可有大碍么?”
道济安慰道:“不担心,他如今返回平江疗养了,剩下来的事情就全权交于我来做了。”
元敬阳还有一事不明:“为何狄兄弟去紫金山夜遇大虫,你会在那里?”
道济含笑道:“就许杨尚云会算,不许我会算吗?”
这一句一下子就将元敬阳说服帖了。杨尚云是何人,乃是青城派少阳门掌门。最早元敬阳射杀董立安,被刀马社追逐,就是被杨尚云救下的。此事鲜有人知,他更是没和崔宣雨说过,如今这和尚竟然装作无意随口一说,道出秘事,可见这疯僧真不是寻常人!
“不过在去岳州之前,我要先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