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五。”元敬阳倚靠在牛车里把会子翻来覆去又数了一遍。整整三千五百两银子,这汝窑瓶子果真价值不菲,天师洞的黑市老道见到之后也不废话,一口价收了。顷刻之间,陡然而富,元敬阳乐的合不拢嘴,完全没有注意耶律宓正在旁边脸色凝重地看着自己。
“马上就到白帝城了。”另一辆牛车上的高邦宏大声提醒道。
“如此甚好,我们就可以顺江而下,一日直达江陵了。”禹边云说道。
“一天到江陵?你不是开玩笑吧,这还远着呢!”元敬阳不相信地说道。
禹边云这时又念起诗来:“‘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唐代的诗仙李白就说过,从白帝城到江陵,如果顺江而下,只消一朝一夕罢了。”
“那‘轻舟’两句,你还是留着等到了千里碧波上再念吧。”元敬阳说道。
禹边云哈哈一笑,道:“不想和我相处了几日,元兄弟你也懂得风雅了啊。”
“怎么叫我也懂得风雅了?老子本来就是一个风雅的人。”
白帝城比成都要小很多,但来往的人也不算少,因为这里交通便捷,有很多往东去的人都喜欢从白帝城的渡口上船。由于外来人比较多,这里也算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元敬阳一行八个人在牛车上睡了一宿,打算在这里吃点东西,买点路上必备的东西,再活动活动筋骨。他们走到一处茶摊,叫了两壶茶,每人要了几块小炊饼,准备垫几口。
元敬阳喝着茶,发现旁边一桌有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大口牛饮,炊饼也是两口一块。禹边云也看见了,摇着扇子朝他说道:“老人家,你这样吃法可品不出茶的味道啊。”
那老者又痛饮了半壶,打了个嗝说道:“喝茶不过是为了不渴死,吃东西不过是为了不饿死,哪管什么味道。”
茶摊摊主也不免笑了,说道:“我这茶也不过是下品,确实是解渴用的罢了。”
禹边云却说道:“不管是什么品,既然是茶,那就有的品。再说了,老人家吃这么快,对脾胃也不好啊。”
老者哂笑了一声,继续大吃了几口,然后两手撑着长凳,长舒一口气像是吃累了要歇一会。
恰巧在这时,后面来了几个穿着白衣的剑客,其中一人指着这老人说道:“就是此人。”
那几个剑客走上来,将老人围住,那架势吓得茶摊摊主忙说:“你们有话好好说,待会儿别打坏了我东西啊!”
一个剑客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丢过去,对摊主说道:“提前赔给你,快滚吧。”摊主得了银子,慌忙逃开了。
“还有你们,最好也躲一边去。”剑客对元敬阳几人说道。
禹边云对元敬阳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快走,元敬阳连忙把没吃完的饼揣怀里,禹边云更干脆,直接把摊主丢那里的饼打包全拿走了。“读书人的事,怎么能算偷呢。”禹边云还给元敬阳解释。几个人离开了茶摊,但总有些担心那老人的安危,于是都站在街边看着。
那些剑客看四下里宽敞了,对那老人说道:“你这老头,偷了我们军社的东西,居然还敢在这里悠然自得地喝茶!难道你不知道这附近的厢军都要卖我们面子吗?”
那老人摸摸肚皮,打了个饱嗝,说道:“我只不过是拿回自己的东西罢了,怎么能算偷呢?”
剑客冷笑了一声,说道:“不管你怎么说,反正今天定要你还回来!”
“‘还’?这本就不是你们的东西,谈什么还?”老人一脸不屑。
另一个剑客说道:“老东西,敢这么说话,难道你不知道我们玉竹剑社的本事吗?”
老人吃吃笑了起来,说道:“什么玉竹剑社?玉琴社我都不怕,还会怕你们?”
有几个剑客一听这话,脸上分明露出了些微畏惧的神色。
这老人拿起桌上放着的长长的用麻布包着的东西,缓缓解开,露出了一只泛着铜色的刀柄。
“灞上黄龙?”一个剑客惊道。
“既然知道我是谁,还不快滚!”老头喝道。
“谁知道是真是假!”又一个剑客思忖后说道。
那老人道:“你们不信便罢了,只是待会儿动起手来,别怪老夫刀下无情。”
老人身后的一个剑客拔剑朝他刺去,那老人手握刀柄,但未及拔出,剑尖已然自他后胸而过,带着血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老人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
还以为是什么世外高人,没想到连刀都没拔出来就扑街了。剑客们在老头的尸体上搜索了一阵,说道:“奇怪,没有啊。”一个剑客把老人用的刀上的麻布完全打开,却发现这不过是一把刀柄额外装饰过的普通直刃刀。
“假的!”剑客们反应过来了。世外高人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啊。
经过这个小插曲,元敬阳一行人来到渡口,看到渡口停着好几艘船,却不急着开,非要等前一艘船行远,才慢慢悠悠地划动下一艘。
原来这一带江道狭窄,江水湍急,水下暗礁丛生,若是许多船只一齐开动,搞不好撞个船毁人亡。所以每每发舟,必须一次一艘,等前一艘行远,才能发下一艘。
“既然如此,只能排队了。”禹边云引着一行人站在后面,慢慢等船家安排。
此时邢木瑶猛然想起了什么事,叫声:“坏了!”
“什么坏了?”史霁风问。
邢木瑶那日与元敬阳第一次相遇,是夜行衣外套着鹅黄衣裙被绑在惊雷庄的马上的。那件鹅黄外套并不是她自己的,却是她一位好友的女儿的。原来邢木瑶曾经接受过一位商人的周济,后来商人做生意赔本,欠了惊雷庄许多银子,许久没能还上。惊雷庄便要绑商人的女儿要挟。邢木瑶为了报答商人昔日的恩惠,所以才穿上他女儿的衣服被抓。如今她逃出惊雷庄,恐怕那商人一家会有麻烦。
“管不了那么多了,顾好自己就得了。”元敬阳毫不在意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劝慰道。
“到我们了,上船吧。”
他们上了条勉强能坐下近十个人的小船,等着开船。几个人挤来挤去,还有刀枪棍棒的压着骨头疼,也谈不上什么风雅了。
元敬阳问船夫:“船家,你说这船能不能一天之内到江陵啊?”
那船夫带着斗笠,说道:“要是开了船,一天有些虚夸了,不过五天之内准能到。”
元敬阳很惊奇,问道:“从这到江陵怎么也得有个几百里,寻常的小船一天也就走个几十里,这怎么可能啊?”
船夫呵呵一笑,说道:“看来客官以前没来过这儿,有所不知啊。这长江自西而起,汹涌数千里,直向大海。这几千里波涛,要数三峡最为浪大水急,有些地方甚至一次只能过一条船,不然一旦出现暗流,二舟相撞必然船毁人亡。而白帝城正好居于三峡之处,若放上一叶扁舟,那么顺着急流而下,两岸山林飞速掠过,而船只就好比一只箭头直刺东方,别说一天几十里,一天二百里都不在话下。”
听他这么一解释,元敬阳豁然开朗。
船夫看看前面的船行远没影了,方才叫几个小船工起锚准备开船。
就在这时,他们听得渡口上有一人叫道:“船家稍等,容某上船。”
“等不了了,开了啊!”船夫也不管他,只管下篙。
那人离船有三十多步,眼见就要赶不上了,忽然他脚下似生了一阵风,渡口的木板“噔噔”响了两声,接着居然听不到半点声响。可那人明明在上面快步踏着,速度越来越快,衣袍抖动,宛如一团火焰。
“哗啦”一声,那人已然立于船尾。小船工吓得要跌进江里,这人一把拉住,将险些落水的船工救了回来。
“你这人,怎么非要这么急着上我的船啊?”船夫不满地说道。
“没办法啊,多等一条船,等到地方或许就得迟一天啊。”那人赔笑道。
几个人看看那人,不禁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