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狄万英执意要去紫金山一探究竟,花宗训作为他的属下只能挑了十来个门人跟着他一块儿去作死。虽说建康本地人都说紫金山上没有山贼,但万一那群抢走御剑的贼人真在紫金山,就凭狄万英、花宗训和十个门人,哪里干得过几百号有刀有马的暴徒?
可狄万英全然不当回事,只劝慰花宗训:“放心,没事的。你这年纪还轻,我不会带着你提前找死的。”花宗训可不这么想:门主装疯几年,万一假戏真做,真的落下什么后遗症可怎么办?
花宗训及十个门人惴惴不安地跟着狄万英出府城去往紫金山。紫金山不算太高,大约一百一十丈高,刚好连着城墙根绵延过去,山上山下郁郁葱葱,长满了花草树木,其间鸟语花香,景色宜人。
“要真有山贼选这里当老巢,也算是有眼光了,瞧瞧,多好的景致!”狄万英不忘谈笑。
花宗训阴着脸,心道:这都黄昏了还景致呢!也不知有什么可欣赏的?
“你当欣赏什么?我叫你准备的纸墨呢?”狄万英喝问。
“在这儿在这儿——快拿啊你。”花宗训被门主训斥一声,便吆五喝六,要在门人面前挣回点面子。待花宗训拿好了纸墨,狄万英朝下一指,令道:“拓下来。”
“塌下来,什么塌下来了?”
狄万英怒道:“花小乙你今天游魂啊!我叫你将马蹄印拓下来!”
等门主指明,花宗训才看见地上有密密麻麻的马蹄印。要是止有一两行,兴许他一眼就能注意到,可真多到一定程度,人反而容易忽视。花宗训着人拓下一只马蹄印,展开递给狄万英看。狄万英推开道:“给我看有什么用啊?叫人揣着带回去,给齐大人瞧一瞧,看他认不认识。”花宗训没有再敢表示对门主任何的怀疑,即可叫一名门人揣好马蹄印,快步赶回府城去找齐肃卿。
花宗训问道:“那接下来我们干嘛呢?”
狄万英故作神秘地微微一笑,道:“自然是找山贼了。”
“不——”花宗训见了那么多马蹄印,隐隐觉得真让门主说中了,这紫金山里藏匿着一群来去如风的山贼,他心中惶恐,陡然产生了一种想回平江老家的冲动。
狄万英不满意了:“我说你当时和京口社火并的时候也没怕过,怎么现如今被一群还没见着面的山贼吓成这样?”
花宗训解释道:“这不一样。那时节与京口巡社作战,是在门主宅子里,又防御完善,固守而已。如今我们寥寥十人远在他乡生僻地方,要真被那群山贼遇见,还能有活路吗?”据说武艺入臻化境的绝世高人,拿着武器也顶多砍二十个赤手空拳的人,花宗训自觉并不是绝世高人,他顶多能打五个,要是都拿武器,顶多两个。
“怕什么,就说是同行。”
“门主您可听过这样一句话:同行之间才是赤裸裸的仇恨呐!”
狄万英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依照马蹄印的痕迹,自个儿走在前头,带着门人行进。一行人越走越深,随着日头西落,他们到了半山腰上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狄万英叫停了众人,道:“就是这里了。”
“这里?可这里没别人啊。”有些门人疑惑不解。
“看着。”狄万英又指向地面,众人才发现,地上除了马蹄印,还有不少拖拽的痕迹。狄万英顺着拖印,迈步走去,直走到一面土壁前。不由说,他点燃火把,摸了摸土壁,捻了捻粘上手的泥土,嘴角露出了微笑。
“凿开。”狄万英如此下令。
花宗训张大了嘴巴,懵道:“我不是愚公。”
“凿!”狄万英一声喝,没人敢不从。门人们包括管领花宗训,全部撸起袖子找石块,几乎半是用手的开始刨。大约三刻之后,就像是被狗刨的一样,几堆土堆在外面,土壁向里凹进去一块。“差不多了。”狄万英叫人让开,抬起一脚踹过去,那土壁稀稀拉拉就塌开了。这样一来,众人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层土壁是掩住一处山洞的封土。
他们各拿着火把走进口开一丈见方的山洞,直入二十来步,不禁汗毛倒竖。洞里正整齐码着死人、马尸不计其数!尸首还算新鲜,众人毋需掩鼻也可凑近细看。
原本一路来胆颤花宗训真见到死人反倒安定了许多,他竖着手指清点一番,回报狄万英道:“禀门主,一共是五十六具马尸、一百零三具人尸。”
狄万英满意地点点头,还指向脚边一具尸体道:“可是紫衣服。”
花宗训将火把靠近些,细看之后,惊道:“果真是紫衣服!”
狄万英云淡风轻地说道:“那就对了,这帮人就是山贼啊,已死的山贼。”说完,他俯下身,随意扒拉着脚边死尸,见尸体的衣服有几处裂口,拨开裂口,伤处即清晰可见。“他们是轻装上阵,力求迅捷,势在必得。”分析完,狄万英又叫门人从一匹死马的蹄上取下一块马掌钉收好,说是到时候和拓下来的蹄印一块儿给齐肃卿比对。
“收工回去吧。”狄万英掸掸手道。
一行人简单收拾下便启程返回。出了山洞,花宗训有诸多不解,便问道:“门主,您是怎么知道死去的山贼都在这里的呢?还有,这群山贼到底是自哪里啸聚于此的?”
狄万英道:“前几日不是有人探得消息,说阵亡的歹徒尸首下落不明吗?那这些尸首肯定不可能运进城里、抑或是沉入离禁军遇袭地方较远的长江。那么建康一带,唯有紫金山绵延数十里,适合藏匿尸体。我便找寻马蹄印,顺着踪迹找到了这里,凿开一看,果见大批新鲜尸首,可知禁军遭遇数百骑手袭击之事,的确不假。”
花宗训明白了些,又问道:“那属下还有一事不明。人死就死了,山贼们为何还要将他们连同死马一起藏起来呢?”
狄万英冷笑一声,惹得花宗训如芒在背。
“你当他们真是山贼?”
花宗训奇怪了,你这带我们来,不就是说找山贼吗?现在找到了一堆躺着的,数目还不少,你却又说他们不是山贼了,这半天下来,是玩我们这些下属的吗?
狄万英润了润嗓子,说出了自己分析半天的结果:“这些人,正是建康的厢军!”
行动迅速,轻装上阵,以三百布衣敌一百山文甲禁军,损伤止有百余,战斗素质可谓不一般。要是在某中世纪沙盒游戏里,三十个重装骑兵就能把这三百布衣给扫干净了。凭这群人的战斗力,怎么可能是区区山贼?更何况本地老百姓早说了,建康府一带治安良好,根本没有大批贼人出没的踪迹。而最关键的,是马尸也给藏起来了,马尸为什么要藏呢?其实不是藏马尸,而是藏马掌钉。
“寻常人哪里用得着马掌钉?更不用说事农桑的百姓还不给马匹钉掌钉。有这么多数量的马匹,还是钉马掌的马匹,只能是一种人——官兵。”
“官兵?”花宗训及其余门人彻底愣住了。敢情禁军遭袭,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不过,谁家亲戚不认识碰到一块,难道会提刀互砍吗?这当然是有预谋的袭击。
狄万英一边走一边道:“小乙,你还记得不记得刚进建康地界的时候,听到的都统与通判的对话?”
花宗训答道:“当时没听太清楚,总之应该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狄万英道:“的确。千慧告诉我,那二人说什么‘事成之后必有嘉奖’。后来去了范大人府邸,知道种种事情,我才了解到,范大人来建康任职,一直遭到本地官员掣肘。现在我彻底明白了,这是有人想彻底整死范大人。”
“有这么严重吗?再说,范大人口碑很好,为什么有人要整他?”
狄万英白了他一眼,道:“你先前想回去的时候说了一句话,叫同行什么的。”
花宗训想了起来,道:“同行之间才是赤裸裸的仇恨。”
狄万英道:“正是如此,他的同僚们才是最想整垮他的人。当然,若我们想帮范大人,就必须先设法找回御剑。”
这时,忽地树影婆娑,刮来一阵风,那风正好吹灭了已经燃烧殆尽的火把,再想点也点不着了。正此时,天上只有一钩月牙,照不透枝叶,眼前只有黢黑一片,伸手难见五只,而且林中还有怪异声响,煞是吓人。众人肩靠着肩,一时不敢动弹。稍许,花宗训低声道:“门主,您不该傍晚来的,瞧现在黑的,怎么回去呢?”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低啸,哗啦啦一通响,纵然夏天,风也如刀般割痛人脸。
“啊——”的惨叫过后,花宗训只觉左侧空了,手指一拨拉,旁边的一名门人没了。很快,伴随着哀嚎声,腥味沁鼻。
狄万英闻见气味,打了个寒战,心道:不好,这是来了大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