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敬阳见数月前高肄风杀人报仇的案件被陆天遗稍加掩饰过去,心中略微安定,便收好他嘱咐的信件,通报了下姓名身份就回去了。他从药铺提了壶祛湿除赤气的凉茶,一边喝一边走,晃悠了半天,才回到“黑作坊”书局。
刚到门口,元敬阳就瞧见码字工、印刷匠围在门口不敢进去,同时议论不止。
那群工匠见管事的回来,连忙走上去,七嘴八舌地告知了他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
“什么!”元敬阳推开人群,跨进屋子,正见地上几片殷红,那是已干的血迹。“邢木瑶和禹先生没回来吗?”
工匠道:“据说有人瞧见禹先生顺着什么痕迹一路往南走了,还出了城,后来就一直没回来。”
他往南走,还出城,去干什么了?另外这地上的几滩血,难不成是邢木瑶的?元敬阳不擅推理,一时半会并不能想明白事情的发展经过。不过很快,码字工发现的一张字条帮助他立即梳理好了所有信息。
“堂主您看。”
元敬阳接过字条,字条上只有六个字:欲寻人,赴岳阳。
完犊子了,邢木瑶怕不是被潇湘社的人劫走了;禹先生想必是追踪潇湘社的行迹,一路出了南城,搞不好一直去了瓜洲,被人一并捉上船,开赴荆湖去了。元敬阳觉得有些眩晕,轻抚脑门待稍稍缓解,忍不住暗骂道:人家明明打过招呼了,这个禹边云,非要印剑谱,这下可好,被人发现不说,还牵连了原本毫不相干的邢木瑶。看地上的几滩血,邢木瑶恐怕伤的不轻,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那个剽悍的妹妹骆庭光岂能对我善罢甘休。我倒也不是怕骆庭光,只是那丫头有点暴躁,万一脑子一热捅我几刀,那可得不偿失。他这番想的,恰好和事实一样。
欲寻人,赴岳阳。欲寻人,赴岳阳。哪里是赴岳阳,简直是跳火坑。原本都已经说好了,罚金都暂且寄下了,你不印剑谱就行,后来还要印,那就是摆明了和沈玉璃对着干,更别说于情于理都逊人三分。
元敬阳一筹莫展,觉得这种事情最好还是回平江与其他弟兄商议后再作决定,他倒并不着急,因为字条上的内容还隐含了一重意思,那就是被劫走的两个人并没有生命危险,否则干嘛叫你跑到千里之外的岳州去寻人?
打定主意,元敬阳便骑上破浪马,一路向东南去了。
万羽堂的总堂设立在平江府城西城,与玄影门遥相呼应。总堂占地约两亩,格局同城内其他房屋,也是四方四正,内外均有水网分布。总堂西侧紧贴内城城门,圈出一片地作为靶场,靶场的北边乃是放置武备、财货的仓库;北侧是堂中头领、管事的起居室;东侧是大门,门前两丈宽的空地前便是四座石拱桥横跨在水渠上;南侧则是堂众的居所;中间按照一般江湖门派的惯例,是用来会客、拜码头的厅堂。
这天上午,耶律宓、温迪罕扬古和伯颜妥木帖三人在靶场里手把手指导着刚接触弓箭不久的堂众,(并不是很有)耐心地训练着堂众们的射击能力。尤其是耶律宓,面对着空有蛮力却不懂瞄准的汉子,动不动就劈头盖脸数落一通;也就平常话不多的伯颜妥木帖,用简单的言语和不胜其烦的动作,悉心教导着手头的堂众,显得很有耐性。
至于刺客李丹晨,总算养好了腿伤,和骆庭光一起圈出一小块地,教附近的小孩子们一些打架时用得上的阴招,乐此不疲。而堪称万羽堂枪神的史霁风,有感于自己学武多年,快学痴了,最近跟着准岳父房忠恕盘查账务,期望能潜移默化地增强思维能力。不过他指望房忠恕,倒不如指望温迪罕扬古,跟着扬古这个大滑头,进步速度肯定快多了。
“你到底明不明白啊?”耶律宓把反曲弓摔在地上,撂下一名堂众气呼呼地走了。到目前为止,耶律宓还未真正意义上教出一个弓术入门的堂众。伯颜妥木帖看了看,无他:又有一名堂众归自己负责了。
而温迪罕扬古赶忙过来捡起弓,左看右看,见没有太大损伤,才松了口气,不过他嘴上依旧不饶:“你个泼娘子,别把我好容易攒出来的东西弄坏了!”
耶律宓冷眼道:“猪脑瓜在军营里贪来的,也好意思说。”由于金人剃发,扎个小辫子,看起来很像猪尾巴,而契丹人与女真人关系又比较差,所以耶律宓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称呼温迪罕扬古为猪脑瓜。这并不是骂扬古脑子笨,而是代表着更严重的歧视。
温迪罕扬古最喜欢吃猪肉,他本人是很喜欢猪的,再加上脾气比较好,耶律宓又是个女人,他也就不跟耶律宓一般见识。
“良人,你回来了!”坐在靶场外围的崔宣雨听到身后那熟悉的脚步声,一转头,果见元敬阳迈着大步走来。崔宣雨喜出望外,跳起来就欲扑上去拥抱对方。
不过今天的元敬阳神情严肃,并不像往常那样先和雨儿耳鬓厮磨一番。元敬阳寒暄几句,只是简单敷衍了一下。
崔宣雨瞧着他的表情,发现没有往日的欢快,便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禹先生和邢木瑶被沈玉璃抓走了。”
崔宣雨惊道:“前几天你不正是去救禹先生的吗?怎么现在说他被抓走了?”崔宣雨很快想明白了,说:“难道是救出来又被抓住了?”
“嗐,别提了。”元敬阳心烦意乱,懒得把事情经过复述一遍,只道:“马上把人全部叫到议事堂,这下不能马虎对付了。”
稍许,随着一个接一个的口头通知,万羽堂的头领们稀稀拉拉地聚到了北宅的议事堂。头一次在议事堂集会,众人都当是走个过场演练一下,也不当回事,个个姿态散漫,表情惬意,完全不以为然。直到元敬阳坐到首座,通知了大家一件事情:咱们唯一的智囊、军师禹边云禹先生被潇湘社劫往岳州了!
“啊,什么?”众人大惊失色。
史霁风问道:“堂主,禹先生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怎么会叫人劫去了?”
骆庭光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邢木瑶,忙问:“我姐姐呢?”
“你姐姐被我派去跟踪潇湘社的人了,我现在回来就是要赶紧和你们商议出一个办法来跟进支援她。”元敬阳到底是担心骆庭光发狂冲上来干自己,违心地欺骗了她。
李丹晨疑道:“我们在潇湘社眼中不过蝼蚁,他们的社主怎么会特地跑去扬州劫走禹先生呢?”
房南秀冷哼一声:“还能因为什么?”
其实房南秀也就是摆个蔑视元敬阳的姿态来,凭她的脑子是想不出原因的。她是想不出,可崔宣雨就不一样了。由于话是房南秀说的,崔宣雨瞬间就联想到了她脑中装着的三本奇书。
崔宣雨轻扯元敬阳衣襟,耳语道:“是不是因为你和禹先生执意要刊印《坠星剑法》?”
几经抗拒,元敬阳还是颇为无奈地点了点头。印剑谱这事情确实有些不地道,明明是人家家族内部的武功,不小心流入了书摊,你偏要想方设法誊出来。誊出来自己压箱底偶尔拿出来看看也就算了,居然还不征求人家的意见就印成连载刊物,为自己牟利了。第一次口头警告不听,第二次被发现,造成现在的后果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后悔是没有用的,当务之急应是想个办法,把人从潇湘社手里整回来。不然就凭着目前万羽堂所有成员的平均智商,能发展起来就有鬼了。
此时唯有温迪罕扬古还没弄清大伙儿讨论的主题,忍不住问道:“潇湘社是什么,你们聊的是啥啊?”
元敬阳被这一句气的差点吐血,不过还得向他解释道:“就是和忠义社差不多的那种组织。”
这话一出,扬古就蔫了。忠义社他知道,长年在金国打游击,和复辽军并称危害国家稳定的两大毒瘤。当年他所在的海州还好,有些偏僻的州府,金人是不敢随便出来走夜路的,胆子大敢晚上出城,保不齐就被社团的人捉住,剥皮抽筋煮吃了。都怪岳飞那句“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耶律宓算了一笔小孩子都会算的账:“我们算上分堂、所有堂众,加在一起不到六十人,还都是些混日子的泼皮破落户,想要从潇湘社手里拿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作为泼皮头子的元敬阳,自然明白个中道理,却也无计可施。不过,他并未像某位著名历史人物一样抛出“为之奈何”的口头禅,而是深思熟虑,然后对众人道:“依你们看,狄门主会帮我们吗?”
他还记得高肄风曾说过的一句话:汉臣武曲,襄助大义。
己方实力实在太弱,或许唯一能求助的,只有玄影门狄万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