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_第六章 从前的抛弃就意味着以后的不能拥有

关灯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目 录 下一章

【告知书友,时代在变化,免费站点难以长存,手机app多书源站点切换看书大势所趋,站长给你推荐的这个换源APP,听书音色多、换源、找书都好使!】

01

长鞭凌空呼啸,穆沐最后一招收得格外利落。薄汗将她的发丝浸湿,粘在有些泛红的面上,她将长鞭收回腰间,而后朝一旁的黎沉跑去,接过他手中的温水。

黎沉眉眼泛笑,看她大口地灌下温水,伸手挡了挡,道:“别呛着。”

穆沐雀跃的心,因这简单的一句,变得更加欣喜。她拉着黎沉的衣袖,俏皮道:“黎沉真是越来越聪明了,一点也不傻了呢。”

听到穆沐的话,黎沉只淡淡地笑了笑,而后别开了双眼,望向穆沐后方。

穆葵双手端于腹前,端端正正地朝二人走来,她的面色似有不安,可步伐却没因那不安乱了半步。

待她在穆沐面前站定,便强扯出一丝微笑,道:“姐姐练完功了?”

“嗯。”穆沐对她倒是并不反感,但终究因为她是穆尔崖胞妹,而对她有些疏离,“有事找我?”

“没事,就是最近新学了一个花样,绣了方手帕送给姐姐,希望姐姐不要嫌弃。”

“谢谢。”

说着,便见穆葵从宫女手中接过一方木盒,“姐姐若是不嫌弃,就打开看看。”

烈日炎炎,穆沐不好驳了她的一番好意,便一手接过,另一手拉着黎沉的衣袖,往屋内走去,“天气炎热,快进来吧。”

屋内不比永宁殿那般凉爽,但也十分清爽。穆沐坐在桌前,又喝了一杯水之后,才打开那方木盒。盒中整齐地叠着一方巾帕,上面绣着一株淡黄色梨花,穆沐眉心一跳,此时穆葵温柔道:“这梨花样子是我从尚衣局学来的,觉得甚是淡雅,不知姐姐可喜欢?”

“嗯,”穆沐神色如常,淡淡地点了点头,转移话题道,“你刚进门时面色有些不好,可是遇到何事了?”

“哦,无事,就是刚刚路过江台殿,看到了些血腥的场面,心里甚是不安罢了。”

“江台殿?那里日日作欢,有什么好血腥的?”

“姐姐不知道?”穆沐摇头,穆葵耐心解释道,“江台殿刚刚被皇后娘娘封宫了,娴妃娘娘也受了罚,”说着穆葵拿着巾帕微微掩面,“听说被打了四十大板,送去辛者库了。”

“什么?”穆沐虽与江素衣没有什么往来,但突如其来的严惩还是让她的心咯噔一声。

“真的,我刚路过那里的时候,正巧瞧见娴妃娘娘浑身血污,被抬往辛者库了。而她宫中之人,都被锁在江台殿内,不能出来。”

“母后这是想要她的命吧……”穆沐话中带着愤怒,心中也莫名觉得有些可惜,可这些情绪从何而来,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反正是冷宫出来的,谁也不敢多问,姐姐,你也切莫蹚这浑水啊。”穆葵的话中带着关心,一直默不作声的黎沉却听出了试探。

穆沐点了点头,“我与她素无瓜葛,自然不会多问。”

“那妹妹就放心了,”穆葵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起了身,“我光顾着和姐姐聊天了,都忘了这天气炎热,姐姐定是需要歇息的,那妹妹就不叨扰了。”

“嗯,”顿了顿,“谢谢你的巾帕。”

“姐姐喜欢就好。”

简短的客套之后,穆葵走出了房门。穆沐看着小木盒中被她拿乱了的巾帕,陷入了沉思。

“公主,公子今日午时的汤药还未喝,老奴先带他回去了?”一旁的江公公忽然开口,打断了穆沐的思绪。

她回了回神,望向黎沉,道:“公公让你喝药你不能闹啊……”

黎沉微微点头。

穆沐这才看向江公公,点头道:“去吧。”

屋内众人散去,穆沐盯着那方巾帕看了许久。知了声似远似近地不停叫嚣着,惹人心烦。小文从屋外跑进来,手上还提着用纱网兜住的几只蛐蛐儿,她面色红润,还带着些兴奋的光。

“公主,公主!你看我捉到什么了?”

穆沐被打乱思绪,有些不悦,抬头瞥了她一眼,有些无奈地应道:“什么?”

“蛐蛐儿!刚刚小东子和我一起抓的,你看!”

“嗯,那你自己好好玩儿吧。”

“公主……”被冷落了的小文这才意识到穆沐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她试探似的向前走了几步,而后又扬了扬手中的纱网,“公主,不想玩儿?这可是黎沉公子夏天最喜欢玩的东西了。”

“那你去送给他。”

“公主,您怎么啦?”

“没事,你去把蛐蛐儿送给黎沉,别跟着我。”说着,穆沐起了身,朝侧室的书房走了去。

小文一心以为自己是做错了什么事,只好乖乖应下,眼看着穆沐一人离开了。

穆沐走入书房,拿出纸笔,刷刷写下了几个小字,而后将写了字的纸条折成了一小条。她伸手往桌底下摸去,在平坦的桌底下摸到几个微微凸起的点,她闭眼,凭着感觉按动了那几点之后,那一小块桌底便往上缩了回去,而后,一个冰凉的瓷罐落入了她的手心。

她将瓷罐打开,里面是白色的软泥。她抠出一块,将刚刚写了字的纸条揉在其中,捏成了石块的模样,然后将瓷罐放回了原处,走出了书房。

“布谷布谷——”

四不像的鸟叫声从穆沐口中发出,随后却见一只黑白条纹的信鸽飞到了穆沐面前停下。穆沐将那白色石块在信鸽丰厚的羽毛中绑好,而后将它抛上天空,眨眼,便见它消失无踪。

在辛者库里干活的,都是犯了错的宫人。宫中所有的脏活累活基本都交到了这里,包括洗夜壶、砍柴,还有给各宫宫人洗衣服。

这里是整个后宫最黑暗的地方,也是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地方。

深夜,蛙叫声伴随着凉风惬意传来,被差遣了一天的宫人眼下却依旧没有到休息的时刻。阴暗的房间内,老鼠和蟑螂四处奔跑,各种药味和不知名的臊味也满屋弥漫着。角落里,一个腰间满是血污的白衣女子,正趴睡在枯草上,呼吸微弱。

没有人注意她,或者说,没有人有更多的力气去关注她。她就这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面色惨白没有半点生气。

夜更加深了,忙完了所有活儿的宫人们也进了门,随意躺在那脏污的枯草堆上沉沉地睡去了。

江素衣微微睁眼,脑海里,不知想着什么。

所有人的呼吸都渐渐进入了平缓,心力交瘁的江素衣,却怎么也睡不着。许是身体的疼痛让她辗转难眠,又或许是恶心的环境让她无法入睡,亦或者只不过是为了心中那一点点骄傲,被那个身为皇后的女人再次剥夺了。不管如何,此刻的她,比过去被关在冷宫的十几年里的任何一夜,都要难熬。

吱呀——

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让人压抑的响声,江素衣心中一跳,紧闭着双眼,静观其变。

那人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她虽没有听到脚步声,但却清晰地感觉到来人在她身边停下了。

熟悉的气味,让江素衣瞬间鼻子一酸,她闭眼隐藏在黑暗之中,似乎这样就能保住自己最后的尊严。

“这里面有干净衣物和药膏,”如蚊蝇般细小的声音在江素衣耳边响起,仿佛是在自言自语。顿了顿,放下包裹的那人起了身,“我虽不过生辰,但还是谢谢你问了那句话。”

话罢,穆沐转身离去,就像从未来过一般。

泪水是温热的,心也是温热的,江素衣却被愧疚和自责冲昏了头。她伸手摸到了包裹,紧紧地抓住了那布面,心中讷讷喊道:“阿沐,对不起。阿沐……我不配做你的母亲。”

穆沐也不知自己到底中了什么邪,竟对这只见了两次面的女人施以援手,可她就是这么做了,而且心甘情愿。

就当是做了善事积德吧。这么想着,穆沐身着一身夜行衣,飞身上了辛者库的屋顶,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可就在这时,另一个黑色身影,闯入了她的视线。

她愣怔了片刻,而后觉得这身影十分眼熟。她警惕地准备靠近,试探询问时,却见那黑衣人转身就跑,根本不给她半点靠近的机会。

夜幕中,穆沐追在那人身后,赶了好几处宫殿。可那人却像离弦的箭,没有回过半次头。

“站住!”穆沐压低嗓子喊道,可那黑影却加快了速度,飞奔得更加疾快。没多久,便再也找不到那人的一点影子。

此时,御林军从宫廊中巡宫而过,穆沐不敢轻举妄动,趴伏在屋脊上,任由疑惑在脑中蔓延。

邓卓?

刚刚那黑衣人是邓卓?如果真的是他,他来这里做什么?如果不是他,那黑衣人到底是谁?

困惑席卷了穆沐的整个大脑,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也开始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幻觉,可是怀疑,却不能解决任何事。

夜风微凉,穆沐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宫中,她衣服都未换下,就径直往东侧院走去,可走到院中时,她却停下了。

东侧院的屋内烛光还微弱地摇曳着,江公公和邓卓一齐从屋内走出。月色下,邓卓言笑晏晏,与江公公玩笑道:“明日,我的小红定能打败公子的小白!您且等着看吧!”

“不过斗个蛐蛐儿,你何必要与公子较真,还缠着他玩到这个时候。”

“不服气嘛,每次和他斗蛐蛐儿我都输了,我就不信赢不了。”

“行了,你看这都什么时候了,快回去歇着!明日公子若是无精打采,我定饶不了你。”

玩笑着,邓卓摸了摸头,转身离开了,而江公公也摇了摇头,往屋内走了去。

穆沐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夜行衣的模样,浅笑着摇了摇头,终是转身往自己的正殿走去了。

看来还是自己太过敏感了,怎么可能是邓卓?可是,那黑衣人到底是谁呢?

02

正殿对着的大门内,正站着几个守夜的宫人,穆沐从后边的窗口飞身而进,刚关上窗,便听一声尖叫。

穆沐闪身越到小文面前,将她的嘴一手堵住,“是我。”

小文满面哀怨地将穆沐上下打量了一眼,而后道:“公主,您怎么出去了啊?”

穆沐朝寝殿走去,“你睡得那么死,当然不知道我出去了。就你这样还守夜,啧啧……”穆沐摇了摇头,“行了,你去睡吧,我也睡了。”

“啊?”

“不想睡?”穆沐看着还是一脸懵的小文,问道。

小文连连摇头,而后连连点头,最后又摇了摇头,穆沐停下换衣服的手看向她,不说话,也不动作。

见状,小文小心翼翼地挪到了穆沐面前,嘴里嘟嘟囔囔地也不知在嘀咕什么,双手却听话地开始为她更衣。

“你嘀咕什么呢?”

“没有。”

“不说?”身上的那一层黑色外衣脱去,她走到了床边,翻身躺下,“那以后都别说了。”

“公主!”小文慌忙喊着,疾步就到了床边,“公主这段日子总是为了各种事情费神,不管是黎沉公子还是萧清欢。”

“我啊,就是个操心的命,没办法。”

“可是公主,这些事,您明明都可以不管的。”小文噘着嘴,满脸的心疼,她低头看着自己的纠结在一起的指尖,又道,“奴婢只是不想让公主这么累。”

“我知道你担心我,”穆沐从床上坐起,环抱着臂膀看着小文,“可是小文,我不能再让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因为我,发生任何意外了。小武……就是个教训。”

说到小武,小文的眼中泛泪,她撇了撇嘴,哽咽道:“奴婢明白。”

“那就去歇着吧,我也困了。”

“好。”

说罢,小文替穆沐盖上一层薄被,拉上了床帘,走去了屏风之外。

一大早,穆沐就被穆芸高昂的声音给吵醒了,她躺在床上翻起白眼,满肚子的起床气。

“外面干吗呢?”穆沐一把掀开床帘,怒吼道。

一直候在旁边的竹心立马上前回话:“芸公主说是来要人的。”

“什么人?”

“就是上次,黎沉公子中毒时,邓卓抓住的那宫女。”

“她还有脸来要人?”穆沐深呼了一口气,无奈道,“帮我洗漱吧。”

走出房门的时候,穆沐就见穆芸好整以暇地坐在大门前。她环抱着臂膀,靠在太师椅上,而一旁的小宫女正一个为她撑着华盖,一个为她扇着风。

穆沐抽出长鞭,作势打在了大理石的地面上,发出一声令人胆寒的刺响。穆芸吓得往椅背后靠了一下,而后生气地站起了身。

不等她开口,穆沐便道:“又有何事啊芸公主?”

穆芸刚准备开口,穆沐又是一鞭抽在地面上,“不好意思啊,我呢,起床之后不甩两鞭子,就浑身不痛快。”

穆芸被气得面色通红,但是转瞬又恢复如常,“我宫里的常喜,是在你这里吧?”

“谁?”

“常喜!就是那个……被你们抓了的。”

“哦……”穆沐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我宫里是抓了一个人,她呢,心怀鬼胎,意图给我下药,所以我抓了。怎么?是你宫里的人?”

“她什么时候给你下药了?!明明只送了一盅汤!”

“哦……原来药是放在汤里的啊。”

“你胡说!”穆芸急不可耐,脱口而出,可说完,她又无话反驳,只好道,“我宫中的人犯了错,应由我自己处理,你把人交给我。”

“凭什么?”话出,穆芸准备好的说辞全部被噎进了喉咙,穆沐又道,“你处心积虑与我作对,你跟我道歉了吗?”

“一大早上,你闯入我的宫中来要人,你跟我道歉了吗?”

“你在父皇母后那里污蔑我,你跟我道歉了吗?”

连着三句问话,将穆芸气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穆沐看着她,冷哼了一声,随后将长鞭收入自己的腰间,转过头向冬青嬷嬷娇声道:“嬷嬷,我饿了。”说罢,就转身欲往回走了去。

“站住!”穆芸焦急开口,待穆沐回身看向她,她才支支吾吾道,“我想去你屋内说。”

穆沐倒是想看她又耍什么把戏,便点了点头,“进来吧。”

早膳已经摆好,穆沐在桌前坐下,却见穆芸一副窘迫的模样。她也不着急,慢吞吞地端起桌上已盛好了吃食的碗。

这时,穆芸开口道:“你们都出去。”

宫人们面面相觑,愣了一会儿之后,看向了穆沐,穆沐放下瓷碗,环抱着臂膀,审视着看向穆芸,“出去吧。”

话落,便见宫人鱼贯而出,房门被轻轻带上。

“是不是只要我道歉了,你就肯放了常喜?”

“可以考虑。”

“好,”穆芸眼眶忽地泛红,似是准备了许久,她才鼓起勇气道,“对不起,我不该事事针对于你,也不该在没有证据的时候,就去父皇母后那里告状。”

说实在的,穆沐心中其实很是震惊,虽然她面上没有表露半分,但从穆芸说出这些话之后,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并不了解眼前的这个人。

她一直以为,穆芸是个恃宠而骄、乖张得只以自己为中心的小丫头罢了,可是没想到,她竟然这般看重自己身边的人,哪怕是一个宫女,她也愿意为了这个宫女,而低头向她最讨厌的人道歉。

这一刻,穆沐沉默了。

半晌,她点了点头,“我接受,你去找大福领人吧。”

穆芸生生忍住眼眶的泪,转身就走,这时,穆沐看着她的背影,道:“但是如果有下一次,你就不要指望我这么好说话了。”

穆芸顿住的脚步,重新迈开,她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刚刚被她闹了一场的兰台,似乎就此,安静得不像话。

萧清欢昏迷了多日,醒来的时候,也是虚弱无比,连说句话都没有力气。而被关入辛者库的江素衣,好像就此无声无息了。如果不是楚皇那日在御书房大发了一通脾气的话,可能从此就再也没有人能记起那个倾国倾城的娴妃娘娘了。

辛者库的大门被楚皇一脚踢开,被扎了倒刺的柳条枝纷纷停在了半空,而后便见挥着柳条的老妇和被老妇催促着做事的宫女们,立马伏地而跪。

江素衣浑身污水,发丝凌乱,脸色苍白,腰间还隐隐透出血色,她呆呆地抬头看到楚皇之后,嘴角竟勾起了一丝疲惫的笑意,随后,便见她忽然倒地,晕了过去。

楚皇怒不可遏,大步上前,一脚就往刚刚对着江素衣挥柳条枝的老妇人踢了过去。那人连声都不敢吭,被踢倒之后,立马又爬了起来,跪在楚皇的脚边。

楚皇将江素衣一把抱在了怀中,而后留下一言:“腰斩!”

老妇人愣了片刻,而后惊慌失措地大呼:“皇上,皇上,老奴是奉旨行事不敢不从啊!皇上!饶了老奴一条命吧!”

楚皇停住步子,头也没回,冷冷问道:“奉谁的旨?”

妇人还以为事情有了转机,立马便道:“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说要老奴特别‘照顾’娴妃娘娘的!”

话落,便见楚皇沉默地抱着江素衣继续往门外走了去,而跟在他身后的御林军,将那老妇人一把提起,拖着就往刑场去了。

哀号顿时响彻在辛者库的上方,可却没有一人为其惋惜。众人在担惊受怕了一会儿之后,又恢复如常,该做事的做事,该挥柳条枝的继续挥柳条枝,好像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穆沐的生辰快要到了,楚皇和从前一样,早早就派人来问她想要如何操办。她本依旧如从前那样回绝,可这一次,楚皇却格外执着,在她回绝了之后,自己竟还亲自来了。

兰台的正殿之内,楚皇端坐在太师椅上,身边还带着穆尔清。穆沐一头雾水地看着父皇和皇兄,不知他们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那些人,杀了就杀了,清儿也切莫往心里去。”

“可是父皇,眼下民心不安,对

国本是大不利啊。”

楚皇赞叹地点点头,笑道:“清儿现在,可总算像个太子了。”

穆尔清神色怪异,不知该如何接话,此时,楚皇话锋一转,看向穆沐,道:“阿沐有这个皇兄,可以不必像从前那般拘谨了,生辰该办的还是得办。借着这个机会,朕也好把封号再赐还给你。”

“父皇言重了,女儿没有封号也无事的。”穆沐着实不喜欢自己被当成奇珍异兽一样,在众人面前,接受他们违心的赞美。尽管楚皇这般情真意切地想要给她一个生辰宴,她依旧婉拒了。

“无事?朕可听说,芸儿那丫头可是三番五次地来找过你的碴儿,你还说无事。”

“她要来找碴儿并不是因为女儿没了封号,父皇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嗯,即便如此,这个宴会还是得办的,”楚皇面色阴沉了些,“阿沐,你长大了。”

起先穆沐并没有听出楚皇这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待她细细想了一番之后,心中猛地咯噔一声,她连道:“女儿还小,还想……在父皇身边多孝顺两年。”

楚皇皱了皱眉,心里一边盘算着该如何说动这小丫头片子,一边埋怨着穆尔清没有真正起到劝说的作用。他无意识地搓了搓自己的手,而后沉吟了片刻,转移话题道:“上次蜀国珍品被盗一事,你查得怎么样了?”

“盗贼轻功高强,儿臣……暂时没有查到重要的线索。”

“嗯,继续查。盗贼胆敢在皇宫内行窃,便是在挑战朕的皇权,你身为太子,定不能让其逃脱。”

“儿臣明白。”穆尔清低头回话间,不动声色地瞄了穆沐一眼,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便提议道,“已到午时了,不知父皇是回娴妃娘娘那儿还是就在兰台用膳?”

“去江台殿吧,你就不要跟来了,和你皇妹好好说说。”楚皇说着,站起了身,而后还不忘对穆沐叮嘱了一句,“尚衣局的人等会儿会过来,你选几套好看点儿的,别整日这般素净,一点儿小姑娘的活泼都没有。”

待圣驾离开,穆沐保持着跪在地上恭送的姿势,一动不动,穆尔清心疼地将其扶起,安慰道:“此事未定,你不要太着急了。”

“三哥知道父皇想把我许配给谁?”

“不知,我也是刚听父皇说了,才知道他有这个意思。”

“那怎么办?”穆沐焦急地抓住穆尔清的臂膀,就像抓住了深海里唯一一根浮木一般。

穆尔清看到了她的渴求,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毕竟皇室之人的婚姻,并不是他想阻止就能阻止得了的。

他重叹了一口气,沉默了。

穆沐看出他的为难,也不好再逼他做出什么承诺,只好与他一样,沉默不语。

良久,穆尔清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传信给鸿悦了?”

“嗯,”穆沐强打起精神,说道,“我总觉得江素衣并不简单,而且在宫内,我也从未听到过关于她的任何事,可母后又是如此针对她,所以,拜托了姜掌柜去打听关于她入宫之前的事。”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很奇怪,为何她深藏在冷宫十几年,说出来就出来了。而且如你所言,我也从未听闻过关于她的任何事情。”

穆尔清沉吟了片刻,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在这样的关口,她出现,是与茹妃那一事有关?”

“我只是怀疑罢了。”

“可是她入宫这么久了,身世恐怕很难查得到。”

穆沐长呼了一口气,“查到一点是一点吧,眼下因为清宫的事,民心已乱,而她,又是唯一可以劝说得动父皇的人……”

“嗯,有消息我会立刻通知你,你也不要急着去和她接触了,保护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多谢三哥。”

03

穆沐生辰那一日,整个后宫都张灯结彩,为她庆祝。夏日炎热,御花园的池塘里,荷花都开得正艳,可穆沐却提不起丝毫兴趣。她恹恹地坐在赏花亭中,不发一言。

“阿沐,你可想到什么想做的?”楚皇似乎很是开心,乐呵呵地听完一首曲之后,又对着穆沐问道。

可穆沐心不在焉,根本就没听到楚皇的问话,众人喜闻乐见地看着她闹笑话时,却见坐在楚皇身边的江素衣开口道:“皇上,臣妾有些累了,想先回宫歇息。”

楚皇赶紧应道:“好,你伤势未愈,好好歇着才是,朕送你。”

“不用了皇上,”江素衣连忙婉拒,“各位姐妹们都在,还有孩子们,皇上若走了,他们可是会伤心的。”

楚皇环视了一下四周,有些不舍,还有些愤怒,但又无法忍心真的治了江素衣当众拒绝圣旨的罪,他顿了顿,声音低沉道:“好,那你回宫了好好歇着,今日晚宴,还得要辛苦你了。”

皇后因上次惩罚江素衣且将此瞒着楚皇一事,被软禁在了永宁殿,眼下看着楚皇这般疼爱江素衣,众人都不敢多言。

说罢,楚皇又无意识地看了眼穆沐,“阿沐,你与娴妃住得近,你若是乏得很,那就陪娴妃一起回去吧。”

“是。”

“晚宴上,你可是主角,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啊。”楚皇刚刚还有些不悦的心情,不知为何忽然有些雀跃了起来。而他玩笑般的话,众人皆是听得心里妒忌不已,却也只能僵硬地陪笑。

穆沐被小文悄悄推了推,这才回过神,应道:“女儿知道了。”

悠长的宫廊似乎一眼看不到尽头,穆沐和江素衣的步辇并排而行,可二人,却都没有开口说话。

待走到江台殿之后,江素衣才道:“天气炎热,公主陪我去宫中饮两杯甜冰可好?”

穆沐从愣怔中回神,拒绝道:“谢娘娘,可我现在没有心情,想先回去了。”

“我知道。”

穆沐抬头看向江素衣,心中疑惑,不知她所指的“知道”,是知道什么。

顿了顿,江素衣道:“公主难道不想知道,今日晚宴,谁是第二个主角?”

穆沐眉心一跳,“娘娘知道?”

“嗯,我知道。”江素衣温婉地笑着,而后牵起了她的手,往殿内走去。

刚一进门,穆沐就迫不及待地道:“还请娘娘指点迷津。”

江素衣环视了四周一眼,“你们暂且下去吧。”

“是。”众人异口同声答道,而后散去。

静谧的屋内,转眼只剩下两个人,江素衣看着焦急的穆沐,忽觉有些心疼。她拉过她的手,将她带到椅子前坐下。

听着她的声音,穆沐就如中了魔一般安下了心。她仰头看着江素衣,等待她轻启朱唇,说出答案。

“皇上想要将你许配之人,是一等宗政公独子,林子昆。”

“林子昆?”

穆沐大惊,心中跳出的第一个反应,便是他不是好人。第二个反应,便是黎沉怎么办。

穆沐呆愣着,任由思绪狂乱。

此时,江素衣为她斟满一杯凉茶,递给她,“其实皇上对你是很好的,如若你不嫁,将来可能会落到和亲的命运。公主,这点你可曾想过?”

“想过,”穆沐忍着心酸,倔强地看向江素衣,“可是我没想过,此事会来得如此快。”

“公主,你知道的,你不小了。”

穆沐沉默着,没有说话,也没有接过江素衣递来的凉茶,她咬着唇,似是在思索着可以逃跑的出口。可是,脑中黑洞洞一片,她没有任何办法。

逃?她能逃到哪里去?她虽能在宫中来去自如,可是那道阻挡了外界的宫墙,却是一面难以攀登的屏障,角楼和宫墙里外巡视的御林军,比在宫中巡视的两倍还要多。

认命?可她怎么认命?对一个与皇兄对立的人认命?还是对再也无法保护黎沉的自己认命?

死?她死了,黎沉怎么办?皇兄怎么办?冬青嬷嬷怎么办?小文怎么办?兰台那么多人,怎么办?

穆沐越想越觉得绝望,她死咬着嘴唇,只觉前路一片迷茫。

“公主,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何不想嫁与那人?”

许是江素衣告诉了她这个消息,穆沐竟觉得她有些亲近,她低头闭上泛红了的眼眶,轻轻道:“黎沉。”

江素衣似是愣怔了半刻,随后问道:“你宫中的那个奴隶?”

“在你们口中,是的。”

“私相授受是要处以凌迟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们没有私相授受,黎沉只是……”穆沐睁开双眼,“他只是不能离开我,他没有独自活下去的能力。”

“可他不过是个奴隶,就算说好听了,他也不过是个质子,仅此而已。”

“娘娘,”穆沐站起了身,深吸了一口气,“谢谢你今日告诉我这些,我现在脑子很乱,想先回去了。”

江素衣心疼地点了点头,闷闷地道:“嗯。”

穆沐提步,准备离开,江素衣却又喊住了她,嘱咐道:“今日你和我说的这些话,切莫再说与第三个人听。”

“嗯,多谢。”

说罢,穆沐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江素衣看着那个倔强的背影,沉沉地叹了口气。

晚宴如约而至。

丝竹悦耳之声回响在整个紫禁城的上空,诸多重臣带着家眷与皇室齐聚在未央宫内,看着一支支曼妙的舞,拍掌叫好。

穆沐身着一袭云纹曳地裙,在晚宴最高潮的时候,才姗姗来迟。她面若桃花,眉眼间藏了丝女儿家的娇媚,但更多的却是难得的英气。墨发垂顺而下,走一步便飘荡出几屡香风,让人难以挪开视线。楚皇满意地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孩子,慈爱地点了点头,待她行礼过后,便立刻安排了座椅让她坐下。

“阿沐怎么这么晚才来?”语气中带着宠溺,并无责备,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穆沐低头,面无表情,恭敬答道:“来的途中遇到了野猫,不小心被抓坏了衣服,就又返回去重新换了一件。”

“哦,原来如此……那御林军得加强巡防了啊。”楚皇随口下令,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可那话语中,却自带着天子的威势。

穆沐看向主座上方,皇后之位空缺,楚皇的皇位之旁,坐着的是这段时日圣恩连涨的娴妃娘娘,她一袭紫色云锦广绣裙,头上戴了一支雕梅流苏金簪,尽显雍容华贵之余,面上的疏离气息,又为其增添了些不食人间烟火的错觉。而茹妃则与楚皇之间隔了皇后那个空位,此时,她低头莞尔,丝毫没有当日在马场时那般恃宠而骄的模样。

穆沐安安静静地喝了几杯果酒,想着接下来会面对什么的时候,却见穆尔崖端着酒杯朝她走来了。

“今日是咱们大楚的大公主生辰,乃大喜之日,要好好庆祝才行。来,我敬皇姐一杯,希望皇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穆尔崖不羁地将手中的那杯酒一饮而尽,引得众人纷纷叫好,穆沐不想与他做过多的纠缠,只淡淡地端起了果酒,浅饮了一口便放下了。

以为穆尔崖会就此作罢,却不承想他又道:“今日皇姐生辰,弟弟也不知送什么好,想着皇姐与兰台的那个奴隶关系甚好,于是,特地求了父皇,将那位公子接来了,也好让皇姐开心开心。”

话落,穆沐还未从困惑中回过神,便见未央宫的大门外,缓缓走来一人。

他一身白衣款款而来,削薄紧抿的唇与高挺的鼻将轮廓衬得分明,而他那双丹凤眼中,却隐隐现出柔情。他微微而笑,似乎根本就不知道眼下是什么样的境况。

穆沐心中一惊,想到刚刚在兰台与黎沉说过的话:今日你早些睡,明日我带你去荷花亭赏花。

她像安抚一个孩子一般将他丢在宫中,就怕他受到什么刺激,变回曾经不言不语痴痴傻傻的模样,可穆尔崖不安好心,愣是将他接了出来。穆沐握着酒杯,忽觉有些慌乱。

黎沉在江公公的带领下,一一向各位行了礼,而后便坐在了穆沐的身后,路过穆沐身旁时,她分明感觉到了黎沉的指尖轻轻敲了敲她的肩。

“既然今日是大喜之日,众爱卿只管敞开了喝,朕将这杯饮了,算是谢过诸位对大楚的奉献。”

“谢皇上。”众人异口同声道,接着都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而后便是穆尔清,他身着太子朝服,一身杏黄,格外俊朗。萧钰忻站在他身后,她收敛着浑身的光芒,低着头与其他宫女无异。

“我曾问阿沐最想要什么。她说,我要什么三哥都会给我?”穆尔清端着酒杯站起,宠溺地看着穆沐说着,众人附和浅笑,“我说当然,然后阿沐说,那我想要天上的月亮,因为月亮仅此一轮,独一无二。”

众人又是一阵附和大笑。

穆尔清继续道:“阿沐,皇兄虽没办法将月亮摘下来给你,但是……”说着,大门外走进端着礼盒的公公,穆尔清朝那公公走去,将礼盒打开,刹那,便见盒中光芒四射,将� �央宫内的每一个角落都照得如同白昼。

千年难得一遇的夜明珠就这么展现在众人眼前,“但是这颗夜明珠,可是我派人去南海寻了好些年才寻来的,前几年一直没寻得,今年总算找到了。”穆尔清说着,捧着那盒光朝穆沐走了去,“送给你,希望你能如这颗夜明珠一般,永放光彩。”

夜明珠散发的白色光线中,好像还夹杂着一丝彩虹般的光芒,众人皆是惊叹,穆沐起身接过,低头道谢。二人目光相遇,万千言语,都不足以抵过穆尔清伸手拥住她的那个拥抱。

“其实啊,这颗夜明珠不只光线是一大看点,还有它夏凉冬暖的特性。将此颗夜明珠放入屋中,可在夏夜让屋内凉爽如秋,又可在冬日让屋内温暖如春。所以,我也算是实现了当年的承诺,送了一份独一无二给阿沐。”

“太子与大公主的兄妹情谊,实在令人羡慕。”众人连连称赞。

就在这时,穆尔崖却忽然开口,“太子真是别出心裁啊,想必父皇生辰的时候,太子也一定会拿出比这夜明珠还要珍贵的东西吧?到时候,还请太子不要吝啬,让大家再次开开眼才好啊。”

话罢,便见众人微怔了几秒,而后尴尬地陪着笑。

楚皇好像没有听到穆尔崖说话一般,但话语中已现丝丝不悦:“大公主是朕的掌上明珠,当然配得上最好的。”

话一出,穆尔崖悻悻地闭了嘴,端了酒一饮而尽。

而后,便是各位皇子公主纷纷上前,为穆沐送上贺礼,穆沐虽少有笑意,但也都有礼接过。

穆芸看不惯穆沐,但碍着楚皇的面子,也送了一串珊瑚手链。而穆葵,送上的是一面绣了金丝雀的锦缎屏风。

皇室的贺礼送完,自然就轮到各位重臣了。

听过又一轮的礼乐之后,坐在林甫义身边的林子昆,终于上场了。

04

林子昆额头饱满,眉似利箭,一双鹿眼直射人心,因久经沙场而泛黑的皮肤,在五官分明的雕刻下,也显得格外好看。他身材颀长,宽肩窄腰,在那殿中笔直而立时,浑身散发着傲然天地的气势。

此时,他如当日穆沐在鸿悦酒家初见时一样,身着黑色云锦,只是那头上的玉冠,与衣上金色云纹遥相呼应,尽显尊贵。

“臣林子昆,因常年在沙场厮杀,粗人一个,不知准备何礼才能不失我宗政府的礼数。”林子昆声音低沉,散发着狮子一般的气势,“又听闻公主喜武,故此,送上一柄宝剑,名曰赤血剑,请公主笑纳。”

话落,便见大门外走来一位公公,他手中托盘上放着的,正是一把镶嵌了红宝石的长剑。

见到那长剑,楚皇心中隐隐有些不满,可见穆沐道谢收下了,且双眼的目光还一直盯着那赤血剑,便也只淡淡笑着,觉得二人甚是般配。

“林将军在战场杀敌无数,护大楚国威,实乃朕幸。”

“皇上言重了,这是臣该做的。”

楚皇点了点头,笑道:“有子昆这样的护国将军,朕真是省了不少心啊。此次回来,可得要多待些时日才好。”

“臣遵旨。”

“对了,朕记得子昆还未曾婚配吧?”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殿内瞬间鸦雀无声。林子昆低头站着,也不知楚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如实道:“是,臣一直孤身一人。”

“甚好!朕的大公主,过完此次生辰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姑娘家大了,朕也不好强留。宗政府是自开国以来便效忠的忠臣世家,与朕的阿沐甚是相配,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林甫义立马上前,拉着林子昆跪下道:“臣,谢主隆恩。”

林子昆听从父亲的话,送上了贺礼,没想到,自己却莫名其妙地做了主角。他面无表情,甚至有些呆愣,就在他还没来得及谢恩之时,却见一直寡言少语的穆沐走到殿中,跪了下去。

“父皇,女儿还想在父皇身边多孝顺两年,着实不急着嫁做人妇。”

此事宣布得突然,就在众人还未从赐婚一事中回过神来的时候,穆沐的婉拒,更是如一记惊雷,震得众人面面相觑。

楚皇面色微有不满,“朕理解你的一片孝心,但护国将军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你嫁过去了有个好归宿,朕也放心。”

“公主请放心,子昆定会待你如明珠,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林甫义似乎很是高兴,在穆沐再次拒绝之前,抢先将话说得明白。

此时,一直在一旁坐着的穆西忡笑呵呵地开口了:“公主姑娘家害羞也是有的,林大人还是不要这般心急。”

林甫义面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说:“相国王爷这是在说笑了,我哪里心急了,皇上一言九鼎,我自当好好准备,迎接喜事。”

穆沐本是想着不管如何先亮出自己的态度,可眼下,林甫义将话说到这个分上,自己再拒绝,岂不是成了拂了皇威的人?她暗暗咬牙,不知该说些什么,也并未谢恩,依旧跪在地上不肯

起。

楚皇看她一直跪着,自然不会以为她是被开心冲昏了头脑,但他并不打算说破,于是假意乐呵呵地道:“起来吧阿沐,以后这些个舞刀弄枪的把戏,都要放下了,趁着这段日子,赶紧好好学学女红,别到了宗政府,让诰命夫人看笑话。”

楚皇打趣着穆沐,众人皆是捧场地笑,可穆沐哪里笑得出来,只想着旁边的林子昆能抗旨不遵。可是还没等到林子昆的不从,便迎来了此起彼伏的祝福。

“恭喜皇上喜得良婿,恭喜宗政公结得佳缘。”众人一一来贺,有奉承的,有嘲讽的,有羡慕的,有记恨的。唯独穆沐就如木偶般跪在原地,看不出喜乐,一动不动。

“姐姐这是高兴过头了?”穆芸忽然出声,面上的笑意看不出来到底是藏了刀刃还是蜂蜜。她似乎有些喝醉了,满面的桃红晕染着那张稚嫩的脸庞。她端着酒杯走到殿中央,一手搭上了穆沐的肩膀,醉意微沉地道:“认回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又得了一位好相公,今天倒还真是一个好日子啊。”

此话一出,便听殿内一阵抽气声,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包括坐在上座的楚皇和江素衣。

穆沐眉眼紧皱,猛地看向穆芸,低沉问:“你说什么?”

穆芸脸上似乎带着些嫉恨,也带着些落寞,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声道:“我说,恭喜你啊!找回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也得了一个好夫婿!不用像当年亲和长公主一样,走上和亲的命运!穆沐,你的命,怎么就那么好啊?”

穆芸的话音越来越大,楚皇的脸色也越发难看,穆沐一把将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甩开了,而后站起了身,“什么叫‘找回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穆芸醉眼蒙眬地看着穆沐,呵呵地笑出了声,不等她开口再说,便见楚皇站起了身,指着穆芸怒道:“芸公主醉了,你们都没看见吗?还不快将她带回宫去!”

“我问你,什么叫‘找回了自己的亲生母亲’?”穆芸宫中的宫人疾步走到穆芸身边,想要将她带走,可穆沐却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襟,怒吼道。

穆芸本就一肚子的怨愤,眼下醉了,更是肆无忌惮,她哭吼着:“你抓我衣服干吗?穆沐,你给我放手!你这个冷宫疯女人生出来的野种,凭什么抓我衣服!你以为今日你去娴妃的宫中认亲,无人知晓吗?”

话一出,穆沐根本就容不得反应,当下就扬起了手,想要一巴掌挥过去,可就在这时,涌来的皇子公主们纷纷挡在中间,将她与穆芸分开了。此时,穆沐更是气愤,脑中想的竟是懊悔没有将长鞭带在身上。她奋力想要挣脱所有人的束缚,拼命朝穆芸面前奔去,想要抓住她问个明白,可就在那瞬间,一把镶着红宝石的长剑,忽然呼啸而来,径直对准了穆沐的后背。

一抹白色影子如鬼魅一般,在众人还未看清的时候,忽然出现在了穆沐身后,一把将她圈在了怀里,往身侧躲去。白色衣袖轻轻一挥,便见利剑应声而落,低头一看,是刚刚林子昆送予穆沐的那把赤血剑。

场面已经陷入混乱,喝醉了的穆芸也早已不顾自己的公主形象了,见穆沐在众目睽睽之下还要跟她动手,便像是受了天大委屈一般哭闹了起来。

就在无法收场时,楚皇一声“住手”让所有人都心惊胆战地伏地而跪,连呼吸都不敢有半分的加重,除了怒在心头的穆沐,此时正被圈在那个兰台奴隶的怀里,依旧通红着眼看着穆芸。

“你们一个个的,都要造反吗?”楚皇抬腿,一脚便将身前的酒桌给踢翻在地,而他刚刚的好心情已经全部毁灭,见众人伏地而跪,大气都不敢出,他才怒甩衣袖,斥道:“还不快将她给我带回去!”

宫人们颤抖着双手,搀扶住了穆芸,而后小心翼翼地而又飞快地朝未央宫的大门走去。穆沐欲要去追,楚皇又吼道:“站住!”

穆沐紧握双拳,朝前追了两步的步子还是停了下来。她背对着楚皇和江素衣,眼眶积满了泪花。

“既然此事已经发展成这样,朕也就不隐瞒了。”话一落,穆沐难以置信地回了头。

她的下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只觉鼻酸哽咽,可张口说话时,却又倔强的不像话,“父皇隐瞒过女儿什么?”

楚皇在宫人的搀扶下,重新坐到了龙椅上,抚平了愤怒的气息之后,似是陷入了沉思,道:“此事朕本打算过段时日,等你慢慢跟娴妃熟络之后,再告知于你真相的,既然现在你知道了,朕也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将此事公之于众……正如你现在知道的,你的亲生母亲,的确不是德婉皇后,而是娴妃。”

穆沐猛地看向坐在一旁不发一言却早就红了眼的江素衣,忽然觉得有些讽刺,也觉得好笑。她苦笑着,笑出了眼泪,说不出一句话。此时,一直站在她身边的黎沉,朝她靠了靠,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手掌温厚有力,包裹着她的冰凉指尖时,还有着微微的颤抖。

可眼下,没有一人去在意这些细节,包括穆沐。

众人都低头跪着,心中忐忑不安,而穆沐盯着江素衣,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

“朕当日与你母亲闹了不愉快,你母亲年轻气盛,执意要入冷宫,不问世事,朕也不肯服输,眼睁睁地就让她走了。留下刚刚出生的你,无人照拂,朕又怕你受了委屈,只好将你养在皇后膝下。这一养,就是这么多年。”

“现在你也长大成人了,不必让皇后操心让朕操心了,而娴妃膝下无子,朕自然也想你回到亲生母亲身边。”楚皇一人平静地说着,丝毫不管穆沐此刻心中刮起的狂风暴雨。

她本以为皇后待自己这般冰冷,只是因为当年听信了方士的一面之词,她想着,就算不喜自己,但起码也有着血缘牵连,她至少可以喊她一声母后。可现在,父皇却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错的。

自己期待了十多年的血缘关系,其实从一开始就是假的,而这个就算要进冷宫也不肯要自己的女人,却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她要如何接受?她怎么能接受?

她从一开始,就像蹴鞠一般,被人从这里踢到那里,又从那里踢到这里,最后,她终于有自己活下去的能力了,却忽然跑出来一个人说,其实最开始抛弃你的那个,才是最爱你的?

她怎么相信?她有什么理由去相信?

穆沐看着高高在上的那两个人,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她张了张嘴,而后苦笑了一声,转身往门外走去。

“阿沐。”穆尔清焦急地想要追去,却在出声喊了她之后,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身份去安慰她了,而且照现在看来,自己于穆沐来说,才是最尴尬的存在。

未央宫从原本的喜气洋洋,瞬间坠到冰点。楚皇看着一干人等,连听小曲儿的心情也没了,他捏了捏眉心,痛心地挥了挥手,“朕乏了,各位爱卿都散了吧。”

不欢而散,让众人战战兢兢地大气都不敢出。

说起来,这也算是皇家的一件丑闻了吧?两位公主闹得鸡飞狗跳,一直以大公主的身份来享受嫡公主待遇的,竟不是皇后所出。

好好的生辰晚宴,被闹成这样子,实在不是楚皇愿意看到的。

他坐在龙椅上,闭眼捏着眉心,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就在他万分烦闷之时,却没发现,坐在侧位的江素衣暗暗松了口气。

05

穆沐一路飞奔,直冲永宁殿。

不知为何,此刻她的委屈和愤怒,都想找那人好好地吐出来。也不知为何,她一直觉得有些讨厌的人,现在却成了她最想见的人。

此时,星满银河,唯独无月。

永宁殿内,比以往都要安静许多。让人心静的木鱼声,一声声地从门内传来,穆沐从大门飞奔而进,根本就没顾忌门口御林军的阻拦,而御林军见是穆沐,便也没打算真正拦住她。毕竟皇上只说了不让皇后出来,却没说不让公主进去。

大门被猛地推开,正厅内空无一人,只有浅浅的木鱼声从侧室传来。穆沐大步走进,只见皇后一身素衣,披发跪在菩萨尊位前,嘴中念念有词。

“你们出去。”穆沐盯着皇后,却对一旁与皇后一齐跪着的宫女道。

宫女有些为难,看了看皇后,却见皇后顿住了敲打木鱼的动作,朝她们摆了摆手。

室内安静得不像话,气氛也诡异得不像话,毕竟自穆沐记事以来,这样与皇后单独共处一室的机会少之又少。

“你不在未央宫,跑这儿来看我笑话吗?”皇后手握着佛珠,端端正正地朝那尊位合了个礼。

见她站起,穆沐刚刚一肚子的问话,却忽然不知从何开口了。

皇后在软榻上坐下,半晌都不见穆沐说话,便神色平静地望去。此时,穆沐的眼睛有些红肿,看着自己的眼神,也如乞求怜爱一般。她心中忽然一动,闪过一丝廉价的怜悯。

“母后……”穆沐忽然开口,让皇后瞬间木在了原地,“我还能叫您母后吗?”

皇后没有出声,可眼眸中已经泛起风云浪涛。

“所以这些年您不喜于我,根本就不是因为当年那个方士说的,我与您相克,对不对?”

皇后依旧没有说话,穆沐哽咽着,倔强地将面上的泪抹去,“我根本就不是您的孩子,对不对?”

檀香的白烟在菩萨的尊位前,缓缓上升着,寂静的屋内,二人对视无言。良久,穆沐忽然笑出了声,“真好,我当初还烦恼,凭什么大家都有母后疼爱,而我的母后却总是对我视而不见?现在好了,我不用烦恼了,恭喜您啊,您也解脱了,不用再假惺惺地扮演我的母后了。”

这话穆沐是笑着说出来的,可个中滋味,却比黄连还苦。

“你知道什么了?”

“全部,”穆沐点头,“我全都知道了。”

“既然全都知道了,你还来这里做什么?”皇后没有想到,当她对这个一直视若仇敌的孩子,说出如此狠心的话的时候,心中竟会有一丝丝的波动和心疼。可她面上依旧那般冷漠,似乎没有半分动容。

穆沐点头,“我不该来,对,我不该来。”

穆沐转身,准备离去。可下一刻,却见她又回过了头,“您知道吗?太后仙逝的那段日子,我在永寿宫守孝,您见我哭得伤心,便抱着我在灵堂中睡了一夜。那……”穆沐有些激动,哽咽了片刻,才继续说道,“那是这些年来,我觉得您一定是爱我的唯一支撑。不然……您不会拍着我的背说,不要怕,不要怕。”

“既然你知道江素衣是你的母亲了,这些事,以后就不用再提了。”

“……好。”穆沐深吸了一口气,将眼泪生生地憋下,“我可以……最后问您一个问题吗?”

“你说。”

“这十多年,您有没有过一天,不,有没有过一瞬,将我真正当成您的孩子?”

话落,皇后移开了视线,眼神空洞地看向远方。穆沐仿佛明白了,她心酸地点头,“我知道了……可是,这些年,不管您如何待我,在我心里,却一直都将您视为母亲。”

说罢,穆沐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她走在宫廊之上,想着这些年的点点滴滴,不管是关于皇后还是关于楚皇的,她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安安静静地待在兰台,不去她眼前转悠,那她终究还是会念及那一点点的血肉之情,对自己施舍一点点的关爱。可是现在,她心里唯一的那条牵绊已经断了线,坐在永宁殿的那位中宫之主,怕是从此,便要与她真正形如陌路了。

她的思绪很乱,心也很痛,那痛觉就像一根尖锐的刺,在她胸口肆无忌惮地搅动着。

可是她该庆幸的不是吗?至少那个亲生母亲,现在看来,对她还是善意的。但穆沐依旧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人,毕竟,她才是那个丢弃了她的始作俑者。

“阿沐。”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穆沐却好似没有听见。她如行尸走肉一般往前走着,就连手掌被温热包裹着,也无动于衷。

黎沉牵住了穆沐的手,一如从前他被别人欺负时,她牵着他那样。

二人安静地在宫廊之上走着,穆沐没有说话,黎沉也没有开口询问。

御花园附近的赏花亭里,此时空无一人。亭中淡淡的烛光晕染着那一方小小的空间,偶有几只萤火虫在荷叶面上飞过,然后停在了露出来的荷花尖儿上。

黎沉牵着穆沐,走到了赏花亭中坐下,他不发一言,却让穆沐觉得甚是温暖。穆沐将头靠在他的肩上,泪一滴滴地滑落,她哽咽道:“黎沉,这是我们的秘密啊,你不能告诉别人我今天哭了啊。”

“好。”

其实你不知,我心里一直也有个秘密。

黎沉心中如是想着,看着远处荷花池中的眼神,都变得温柔了些。

“这个,给你。”穆沐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时,黎沉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破旧的麻布袋。他将布袋递给穆沐,又道:“生辰愉快。”

穆沐一直苦涩的脸上,瞬间便绽放出一抹笑意。她将布袋打开,掏出里面的牛皮纸,道:“每年生辰都是江公公替你送的贺礼,荣幸你今年亲自拿来。”

话说着,牛皮纸被展开,上面画着的是一幅山水图,满山的红色枫叶飘零飞舞着,有着诡异而凄冷的美。画的右下角,只留了三个字:秋叶图。

穆沐将这画来来去去看了多遍,最后才感叹:“黎沉,你从哪里找来的?”

“捡的。”

“啊?”

“回宫,捡的。”

木讷的答话引得穆沐扑哧一笑,她点了点头,“虽然礼物的来源很是简陋,但是却比从前江公公以你的名义送的任何一份礼物,还要好。”

“你喜欢就好。”

“当然喜欢,这么美的画,谁会不喜欢?”

穆沐的注意力,似乎被这幅秋叶图牢牢吸引住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张早已有些年头的秋叶图,嘴中时不时地感叹一声:“太美了。”

黎沉温柔地看着盯着秋叶图的穆沐,心中却莫名涌起酸涩。就在这时,若有似无的呼吸声从他不远处的背后传来,他眉眼轻皱,凝神听了片刻后,道:“阿沐,黎沉困了。”

听到说话,穆沐坐直了身子,将秋叶图重新收回那个破旧的布袋里,然后郑重地放进了怀中,道:“那我们回去吧,你今天肯定也累了。”

“好。”

穆沐向前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下,“呃……黎沉,关于林子昆的事……”

“林子昆?是谁?”

问话一出,便见穆沐的面上放心地露出了一丝笑意,她踮起脚摸了摸黎沉的头,说:“不认识,阿沐也不认识。走,我们回去。”

蛙叫声伴着蝉鸣远远传来,这不平静的一夜,终于就此画上了句号。

许是心中有事,第二天,穆沐起了个大早。

晨风微凉,她孤身一人在院中苦习武艺,似乎这样就能忘记昨日知晓的一切,可人,越是想要忘记什么,那什么就越会自己找上前来。就像你总是逃避什么,便一定会遇见什么。

此刻,她挥汗如雨地站在院中,看着踱步而来的江素衣,手中长鞭不自觉地握得更紧了些。

江素衣朝穆沐走来,双眼有些红肿。穆沐盯着她的双眼,挥鞭而下,长鞭在她的脚边震响,可江素衣却没有后退半步。她坚定地朝穆沐走来,穆沐又挥下了第二鞭,她依旧没有半分退缩。

“站住!”穆沐放弃了用武力威胁,而是喊住了她,让她停止上前。这一次,江素衣终于停下了。

“您来做什么?”穆沐语调冷淡,十分疏离。

“我有话想和你说。”

“我没时间,也不想听。”

“你必须听。”

“凭什么?就凭您这个忽然冒出来的母亲身份吗?”穆沐冷哼了一声,淡漠地嘲讽道,“您是在我生病的时候照顾过我一次?还是在我难过的时候安慰过我一次?或者在这过去的十几年里,看过我一次?”

江素衣无言以对,眼眶通红。

“不要以为您现在是父皇的宠妃,我就会让你三分薄面,如果你真的关心过我,打听过我,就应该知道,这些年,谁的面子在我这里都不好使。”

“阿沐,你不想认我,我不逼你……”

“停。”穆沐抬手打断江素衣的话,“我是公主,您是宠妃,我们没有到那么熟的地步。请您以后叫我大公主,当然,您要是不再来烦我,我会更加感谢的。”

“……好,大公主。”江素衣失落地点头,“昨日人多,我没来得及送你礼物,所以……”

“如果是来送礼的,就免了。”

面对穆沐的咄咄逼人,一直心高气傲的江素衣却没办法发一点脾气。说到底,是她对不起穆沐。

“这是入宫前,我一直带在身上的长命锁,我被关入冷宫前,是将这个东西放在你身上的。可是,当时皇上对我多少还是有些怨恨的,所以这些年,也从未让你知道过我的存在,这长命锁,也被皇上从你身上取下了。”江素衣从袖中掏出一根系着长命锁的红绳手链,朝穆沐递去,“现在,我将这个从皇上手中拿回来了,所以,想重新给你。”

穆沐愣愣地看着江素衣手中的手链,不发一言。江素衣误以为她是接受了这份贺礼,便朝前走了去,伸手想要为她戴上。可是,当她的指尖才碰到穆沐的皮肤时,便见穆沐往后退去,伸手一甩。

手链摔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江素衣瞬间就红了眼,可穆沐却转身不再看她,“您走吧,从前我不需要的东西,现在也依然不需要。”

穆沐紧握着双拳,背影决绝而狠心。

江素衣一直隐忍着的泪水决堤而出,她哽咽了许久,才整理好情绪道:“东西已经送到你手上了,要不要随你。”

说罢,她甩袖离去,一如从前她入住冷宫时那样,不曾回头。

【告知书友,时代在变化,免费站点难以长存,手机app多书源站点切换看书大势所趋,站长给你推荐的这个换源APP,听书音色多、换源、找书都好使!】
章节报错

上一章 目 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热门推荐: 修罗武神 从大学讲师到首席院士 人族镇守使 从木叶开始逃亡 我只想安静的做个苟道中人 我有一剑 陆地键仙 万相之王 从长津湖开始 星汉灿烂
相关推荐:无限进化的我,成了究极圣龙GL大贤者行进中大贤者追婚锁爱之甜蜜小媳妇机械武姬联盟三国之我的手下都是玩家万羽英雄传帝之至尊逍遥月寒宫毒爱敛财狂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