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小文来不及反应,愣在了原位上,连哭喊都霎时忘记了。就在毒箭势不可当地朝马车飞来时,穆沐大喊:“扑倒。”
声音与动作一齐迸发,萧清欢被穆沐推倒在地,喉间被震出一丝血腥味。
“他娘的!”
萧清欢忽然吐出一句脏话,声音虽轻,但被穆沐听得分明。她愣了一愣,并不打算在这种时候找萧清欢算账,于是故意用力地从她背后翻身而过。
又是一阵疼,服了软筋散的萧清欢无力起身,嘴里却又表达了一番她的愤怒,“姥姥的……”
车帘已经四分五裂,马车摇摇晃晃地继续朝前狂奔着,穆沐翻身滚到车辕上,只见李放正一手拉着缰绳,一手与来人搏斗。
“他娘的!”穆沐现学现卖,忽然觉得这种出气方法比将人挂在树上吊打舒服多了。
长鞭凌空划过,站在车顶的黑衣人躲闪不及,摔落在地。
除李放之外的几个侍卫,此刻都在与黑衣人奋力搏杀,穆沐粗略环视了一眼四周情势,心中暗自焦急。
只能祈祷前方宫门之内的御林军能听到这边的动静了,不然照这汹涌而来的黑衣人气势,就凭眼下这几人是绝对冲不出重围的。
“再快点!”穆沐站在车顶,迎风挥鞭,她又解决了一个黑衣人之后,开始催促李放加快速度。
“驾——”李放这一马鞭抽得用力,只听马声嘶鸣过后,马蹄开始朝前狂奔而去。
尽管是自己要求加速的,可猛地向前时,穆沐依旧没能站稳。就在她摇晃着掉落时,长鞭从她手中挥出,缠住了车顶鼎尖,可她却悬挂在车壁之上,摇摇欲坠。
“公主!”
李放听到背后的异常声响,忙地回看,却见穆沐被悬挂在车壁上,焦急间,就要拉紧缰绳,穆沐却中气十足地大喊:“继续加速!”
话还未落音,又是一阵箭雨簌簌而来。穆沐提气用力,踩着刚刚插入车壁的毒箭,再次飞身上到车顶。这时她已没了空闲去躲避刀枪箭雨,那根毒箭在她双眸中渐渐放大,就在刹那间飞到了她的面前。长剑飞过,将毒箭打落。穆沐回神看去,却见一个身影正踩着下坠的黑衣人朝她飞身而来。
“小心!”陶仰刚落到车顶,便将穆沐一把拉过,呼道。
黑衣人出手凶狠,似有一种誓不罢休的杀气。陶仰从容接招,一一打退。
“愣着干吗?不帮忙?”陶仰抬腿将脖子正在喷血的黑衣人一脚踢下,没有看穆沐一眼。
穆沐这才回过神,与陶仰开始并肩作战,二人你攻我护间,略显默契。
马车离宫门越来越近了,穆沐站在车顶,回看着正在殿后的侍卫将黑衣人悉数拦下,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疾风吹乱了她的发,她一袭银色锦袍,迎风而立,眉眼间透露的,是刚刚浴血奋战的英勇。
“多谢。”虽满腹疑问,穆沐终究还是选择了先道谢。
陶仰嘴角扬起微笑,大方应道:“不用。”
话落,便见他似要离去,穆沐反应极快地将其拦下,正色问道:“你到底是何人?”
“重要吗?”陶仰不答反问。
“重要。”
“那下次再告诉你。”
陶仰的身影随着最后这句话慢慢消失在夜空,此时,宫门缓缓打开,整齐的御林军严阵以待地守在门口排成排,穆沐在心中悄悄啐了一句:娘的,还挺会选时候。
以往在宫中的大部分时间里,穆沐都是与黎沉一同度过的,陪他发呆、陪他斗蟋蟀。现下黎沉不在,兰台却出现了一个新人,这不免让宫中各人有些好奇。
这是今日第十二个宫女过来找小文了,经过昨夜惊险的她,此刻还未安下心来,便被这般前前后后打听着,不免烦躁有加。
可来人个个都是有人授意的,就算她再不耐,也只能忍住心中的腹诽,规规矩矩地告诉来人:“不过回宫路上捡来的一个奴隶。”
话是这般回了,信不信就由她们去吧,反正兰台也清静了这些年,躲不过的风波,终究还是躲不过的。
兰台坐落在宫中的西北角,与冷宫佛堂紧邻。原本穆沐不是住在这里的,而是住在永寿宫旁边,与太后做伴。可穆沐未满十岁的时候,太后就撒手人寰了,留下了年幼的穆沐。
皇后虽是穆沐亲生母亲,但因听了方士的话,说二人八字不合,便自出生起就不与她亲近,如此一来,楚皇便有意要将她挪到养心殿附近。
可这一挪,却挪出了些风波。
几个有皇子公主的嫔妃在听到这消息之后,开始每日在楚皇那边抱怨,说自家孩子因察觉到父皇不喜自己,因此寒心。楚皇开始也觉得这些不过是后宫的小把戏,直到穆沐满身污泥地来找自己,说她喜静,求父皇赐予她住佛堂附近的兰台,安静度日的时候,楚皇知道,自己不能再一意孤行了。
他是这个后宫里所有人的天,不只是穆沐一个人的父皇。他可以惩罚那些对她苛刻的后宫妇人,可没办法去惩罚那些不过小打小闹的孩子。想至此,楚皇便同意如此,随她去了。
饶是隅居兰台,但穆沐所受的恩赏依旧不断,许是要弥补自己对这个孩子的愧疚,楚皇一直都对穆沐格外偏宠些。尽管如此,从小便学会了独立生活的穆沐却对楚皇冷冷淡淡,丝毫没有其他孩子对他的亲热。时间一长,父女间便只剩下了君臣之谊,再无天伦之乐。反而是比她晚出生几年的穆葵、穆芸,渐渐成了这后宫里的风头聚集中心。
穆芸恃宠而骄,与穆沐多有冲突,就暂且不说了,穆沐对她,都是能避则避。
而穆葵是齐妃所出,知书达理、德艺双馨,与她接触过的人,没一个说她不好的。就连穆沐自己,也对这个妹妹尖锐不起来。可她的胞兄是穆尔崖,就因这一点,穆沐对她也是十分疏离。
尽管如此,但她实在太温柔了,温柔得就像一捧水,你发力驱逐她,她也只会浅笑有礼告别,不会掀起风浪回报你的粗鲁。这样的她,让穆沐这般浑身带刺的人,有时都会自惭形秽。
经过这些天的折腾以及昨夜的惊险,穆沐回宫之后的这一觉,睡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沉,也比任何时候都醒得晚。
眼下已到了午后,小文打发走了第十二个宫女之后,发现穆沐依旧没醒。她站在门外,推门催促不是,大声呼喊也不是,一时进退两难。
就在这时,兰台的宫女主事冬青嬷嬷带着一大队传膳的宫女又来了。她双手端于胸前,举手投足间,不见丝毫纰漏。那张脸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可那双眉眼,却是慈祥得很。
此刻,她微微侧耳听了一下屋内的动静后,又转而看向了小文,“这都多久了还不起来,虽然皇后贵妃都不在宫里,不用请安,可落下了话柄总归是不好的。”
冬青嬷嬷微蹙了眉,小文等一干宫人立马低下了头,不敢出声。
“小文,去敲门。”冬青嬷嬷忽地出声。
“啊?”小文面色为难,惊呼道。
“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不是……可是您又不是不知道公主的脾性,她起床气很大的。”
“那你可知我的脾性?”
略带威胁的一句话,将小文堵得哑口无言。小文在袖中暗暗捏了捏手指,而后鼓起勇气般地小呼了一口气,朝门口走去。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屋内没有动静。
冬青嬷嬷凝视着小文,示意她继续。小文干笑了两声,又弯曲了手指,叩了叩门。
咚咚咚——
屋内依旧没有回应。
冬青嬷嬷叹了口气,道:“开门。”
“啊?”小文没有忍住地惊呼出声,而后迅速捂住了嘴巴。她看着冬青嬷嬷,脑中飞快地闪过当年穆沐闹起床气的那一幕,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我来开。”冬青嬷嬷抬脚,走上台阶,站在了门口。
小文忙地让步,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提上了一口气。偌大的兰台,好像就在这瞬间,寂静得可怕。
门被冬青嬷嬷推开了,她带头走入屋内,闻到一阵花香。
“竹心、竹兰,把早上摘来的新鲜花换上。”
“大福,把窗户打开透透气。”刚进门,冬青嬷嬷就一句不停地开始吩咐道。
她走过堂屋,穿过屏风,来到了穆沐卧室内。此时穆沐正蜷缩在床边角落,呼吸均匀。
冬青嬷嬷将床帘打开,躬身轻唤:“公主?公主?”
穆沐翻了个身,“我不饿,你们忙去吧。”
“公主,都快傍晚了,您还是先吃点儿东西再睡吧。”
穆沐顺手拿过一旁的软枕,盖在了自己头上,表示自己无声的抗议。冬青嬷嬷轻叹一声,眉眼里却尽是宠溺,“你再不起来,我可就要动手了啊。”
自从太后仙逝后,冬青嬷嬷便从永寿宫陪着穆沐来到了兰台,是看着穆沐长大的老人,也算是穆沐的长辈。故此,有时她对穆沐说出些教训的话,穆沐也从不在意,正是因为如此,宫中许多当差的宫人,都对冬青嬷嬷格外敬重。
“哎呀……”穆沐撒娇般地又翻了个身,嘴中囫囵不清地抱怨了句什么,而后慢悠悠地坐了起来。
伺候洗漱的宫女立马上前,递过漱口水。
“嬷嬷,我好不容易睡个安稳觉,您就不能让我多睡一会儿吗?”穆沐漱完,又喝了一小口温茶,茶水还在喉中,便见她眯眼抱怨。
“这还不算多睡一会儿啊?你看这太阳,都要落山了。”冬青嬷嬷接过一旁宫女手中的衣物,替穆沐穿上。
摆膳的宫人早就将膳食摆好,前来知会冬青嬷嬷的时候,嬷嬷正看着小文替穆沐梳头。
“你们忙去吧,对了,若有其他宫人前来打听何事,或者要来找公主,就说公主出行,不慎感染风寒,需要休息几天。”冬青嬷嬷细心吩咐道。
“嬷嬷……”此时的穆沐就像一个普通百姓家的乖乖女,她听出嬷嬷这话的意思,犹豫着瞟了一眼身边的老人,问道,“您知道了啊?”
“公主被剥封号这么大的事,我想不知道也难啊。”
“嬷嬷,这次的事真的不怪我,我真的没想要去毒害茹妃。”
穆沐一本正经解释的样子,戳到了冬青嬷嬷柔软的内心,她浅笑着,眼尾带出褶皱。她上前轻轻拍了拍穆沐的肩,“我知道,我相信你。”
在马庄里与人奋力争辩都不曾因委屈落泪的穆沐,此刻却因嬷嬷的这句话红了眼眶。她不动声色地清了清嗓子,“小文,你快点儿,我饿了。”
小文握住一缕发丝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而后又回过神,立马应道:“是。”
话音刚落,便见门口进来一个宫女,她面色为难,低头瞟了好几眼冬青嬷嬷,而后在穆沐面前行礼道:“公主……葵公主在门外,说要见你。”
“不是告诉你们了,谁也不见吗?”冬青嬷嬷率先开口。
“可是她带着一盅药汤,说是……从昨天就开始准备的。”
闻言,穆沐起身,走向堂屋的木桌,“让她进来吧,她不是穆芸,不会问些不该问的。”
“是。”得到回话的宫女立马起身,退了出去。
“公主。”穆沐落座,冬青嬷嬷为穆沐盛了一碗乌鸡汤,放在她的面前,“这宫中有很多人都不是我们表面上看的那样,万事还是要警惕些好。”
“嗯,我知道的,嬷嬷。”
话落,便听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穆沐抬头看去,便见一个窈窕佳人逆光倚门站着,见穆沐看到了她,她才提步走了进来。
穆葵长了一张极其大家闺秀的脸,柳叶眉、睡凤眼,说话时,嘴唇还水润水润的,让人一见便心生怜爱。
“昨夜就听见你回宫了,本想来看你,缠着你和我说说宫外有趣的事,但是母妃不让我那么晚来打扰你,只好忍到现在了。”穆葵从一旁宫女手中接过汤盅,在桌上放下,笑意盈盈道。
“你母妃说得有道理。”穆沐点了点头,开口道。
穆葵脸上的尴尬一闪即逝,而后自然地将汤盅打开,盛出了一碗,“路上颠簸,肯定受了不少苦,我吩咐小厨房专门做了姜归羊肉汤,你快试试。”
穆沐停下正在喝鸡汤的汤勺,很是自然地问道:“你用膳了吗?”
“用了。”穆葵顺口答道,可转瞬间,便又听她轻声说,“可因为惦记着你,所以没吃多少。姐姐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可否在这里再填补填补?”
“嗯,坐下吧。”
穆葵心明透彻,穆沐不过一句话,她便猜出了她的顾虑。她在穆沐面前落座,安静地看旁边的宫女为自己盛了一碗姜归羊肉汤,喝了几口道:“味道还真是不错,姐姐你也尝尝。”
穆沐点头,这才端起一旁的汤碗。
02
“你竟敢拦我?”
一声尖锐的吼声从门外传来,穆沐心下一沉,火气瞬间包围了全身。
“我是来给你们公主送关怀的,你们这群狗东西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喊声继续传来,穆沐却不动声色继续喝着碗里的汤,穆葵面上涌上一丝忧虑,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穆沐道:“你试试这个,嬷嬷亲手帮我做的。”
穆葵看着穆沐为她夹的去骨鸭掌,硬生生压下了心中的不安。
“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葵公主已经进去了,凭什么我不能进?”
喊叫依旧未停,冬青嬷嬷面露愠色,“芸公主好歹也是南贵妃生出来的人,而南贵妃温婉有礼是整个大楚出了名的,怎么就她这般无礼?”
“虽是贵妃娘娘生的,却是茹妃养的,这生养的区别,当然不同。”穆沐夹了一块去骨鸭掌,从容地嚼着,“若是贵妃娘娘知道她生出的是这般货色,指不定九泉之下要怎么呕血呢。”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人影从门口冲了进来。阻拦的年轻公公面上还顶着通红的巴掌印,穆沐不过一眼,刚刚忍下的怒气,便又蹭地飙了上来。
“哟,吃着呢。”穆芸冷笑着走近餐桌,看到二人相对而坐,倒一点也不客气地就在余下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穆沐将手中的银筷子“啪”地放下,面无表情地吩咐道:“吃饱了,撤了。”
冬青嬷嬷立马挥手示意宫女上前,不过眨眼间,满桌的吃食、碗筷,便收拾得干干净净。
“怎么?怕我过来给你下毒啊?你吃你的呗,我又不会和你抢。”穆芸面露得意,“毕竟,被夺了封号的公主,以后能不能吃这么好,还不知道呢。”
说罢,便听她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容纯真无邪,好似单纯得很。
其实穆芸生得实在是一张可爱的娃娃脸,有点婴儿肥,五官却很立体,尤其是那一身如蛋清般的肌肤,比起常年习武的穆沐那刀枪挥舞而来的一身伤,简直吹弹可破。
可长得好又有什么用,说话阴阳怪气,抓住别人的一点小错误,就往死里作弄的脾性,当真是让人厌恶至极。
“你鼻子倒挺灵的。”穆沐含笑望去,眼里却是冷冽的光。
“这种丢人的事,我鼻子不灵也没办法啊。”穆芸说着,又笑了笑,可笑着笑着,她又停了下来,“你竟敢骂我是狗!”
“我可没说。”穆沐环抱着臂膀,一脸无辜,“是你自己说的。”
“你!”穆芸气得就要站起,想扇穆沐的耳光,突然想起穆沐会武功,便忍了忍,就此作罢。
屋内一时安静得不像话,所有宫人们都低头不动,生怕呼吸大声了,引来横祸。
“穆葵,你说她都被剥了封号了,你还这么上赶着巴结她干吗呀?”穆芸一脸天真地看向穆葵,问道。
“芸儿,你不可以这么说话。”饶是穆葵这般好脾气之人,此刻也有点愠怒了。
“阿葵,你琴艺虽好,但对狗弹琴终归是浪费了才情。”
“穆沐!”穆芸拍桌而起,一张小脸被气得通红,“你都被剥了封号,有什么好得意的?!再过不久,封地、外宅你都会通通失去!你怎么敢这般嚣张!”
“如你所说,我只是被剥了封号。”穆沐冷冷站起,双眸好似根本不在意一般盯着穆芸,可那眼神,却让人心惊。她一字一句道:“所以我还是大公主,还是你的长姐,封地、外宅也都还在我名下。你一个只有外宅的小公主,是哪里来的胆子竟敢擅闯兰台,还在这里放肆!”
“你!”
“你什么你?茹妃娘娘就是这么教导你目无尊长的吗?”穆沐说着,一把拍掉了穆芸指着自己的手指,“我就纳闷儿了,这些年你总盯着我不放累不累啊?有意思吗?”
“不累!”穆芸活像一个吵架吵输了的孩子,她瞪大双眼,眼眶的泪水似要喷涌而出。“我告诉你,只要我活在这世上一天,就不会让你好过一天!你且等着吧,等着你向我下跪求饶的那一天!”
穆沐忽觉好笑,“你是不了解我,还是不了解你自己的位置啊?我上辈子莫非是与你有杀母之仇?你要这般仇恨我?”
话音落,屋内忽然陷入死寂,穆芸忍了许久的眼泪忽地掉落,可她仍旧忍住哽咽,一字一句道:“对,杀母之仇,此生不报,我也定要与你同归于尽。”
说罢,穆芸狠甩水袖,踢凳离去。
穆沐紧咬着腮肉,定定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待到口中忽现一丝腥甜味,才蓦然回神。
“姐姐……你没事吧?”穆葵担忧地看着穆沐,询问道。
穆沐深呼一口气,“没事。”她看向穆葵,“你先走吧,被她闹了这么一通,我也有点累了。”
“好。”穆葵干脆应道,“姐姐也不要生气了,芸儿任性的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知道,我犯不着为她生气。”穆沐说着,见穆葵拂礼准备离去,“她还没走远,你自己小心点。”
“嗯,多谢姐姐。”穆葵点头,翩然走出了门口。
闹剧散场,一旁冬青嬷嬷担忧地看着穆沐,上前准备安慰。这时,穆沐转身,回看了她。
“嬷嬷,穆芸说的杀母之仇,是什么意思?”
冬青嬷嬷脸上有瞬间的僵硬,但一闪而过,她轻拍着穆沐的肩膀,“芸公主这般胡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公主不要往心里去。”
“可她从前却从未说过这种话。”
“一时气急,胡说八道也是有的。”
“嬷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穆沐忽然的追根究底,让冬青嬷嬷一时愣了愣,但很快她便反应了过来,道:“公主,老奴跟着你十余年,看着你长大,可曾对你欺瞒过一件事?”
“没有。”
“那公主以前相信老奴,现在就不相信了吗?”
“不是。”
“若是如此,老奴说没有事瞒着您,公主信吗?”
穆沐面色微顿,而后点头,“我信。”
见是如此,冬青嬷嬷这才松了口气般地点了点头,道:“刚刚吃个饭都没吃安生,现在饿不饿?”
“嗯。”穆沐乖乖地点了点头。
“那想吃什么,我亲自去给你做?”
“金丝卷和绿豆糕。”
冬青嬷嬷怜爱地捏了捏穆沐的臂膀,“你稍等,我这就去。”
待冬青嬷嬷离去,将座椅归为原位的小文才挪动步子,走到了穆沐面前。可不等她开口,却见穆沐慵懒地转身,走到了软榻上靠下。
“萧清欢呢?”
“侧室里关着,留了两个年轻力壮的公公看着,吃食也都是加了料的,没有异常。”小文乖乖答话。
“那李放呢?”
“李侍卫昨夜就出宫去了,昨夜不是他当班,自然是不能留在宫中的。”
“嗯。”穆沐瘫在软榻上,“我把萧清欢带进宫的消息,放出去了吗?”
“早放了……”小文微蹙着眉,“一大早的就有人来问,我嘴皮子都要磨破了。”
“你这是在讨赏?”
“奴婢不敢。”话虽是这般说,可小文的脸上却隐隐透着期待。
“行吧,”穆沐坐起身,“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那对你很喜欢的红石榴耳坠,赏给你了,自己去拿吧。”
“真的啊?”小文双眼放出异彩,而后又露出些为难,“可那是葵公主送给您的啊。”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喜戴这些。回头我再跟她解释。”
“谢谢公主。”话音落,便见小文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朝着穆沐的梳妆桌跑去了。
小文捧着那对红得像是要滴血的耳坠,乐滋滋地走了过来。穆沐面上带笑,“这么喜欢啊?”
“嗯嗯嗯。”
“那陪我去做一件事?”
“什么?”
小文将耳坠收入怀中暗袋,露出一脸万死不辞的表情。穆沐轻扯了扯嘴角,挪了挪身子,坐到了床沿,“陪我去佛堂坐坐。”
“啊?”刚刚还喜上眉梢的表情瞬间就暗淡了下去,小文无奈地替穆沐穿上鞋子,嘟囔道,“可是冬青嬷嬷不是去做膳食了吗?您不吃完了再去?”
“我就去看一下太后,坐坐就回来。”
穆沐说着,就提
步往门外走去,小文一行人,也只好跟在了身后。
小文不想去佛堂的原因,无非就是因为那里总是传闹鬼,而那里紧邻冷宫,人烟稀少,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见响声的地方,却总是传来一声声鬼哭狼嚎,难免小姑娘会害怕了。可这种事又说不得,那里是太后生前最喜欢待的地方,若真的和穆沐说了,引来无端责骂就不好了。
就在穆沐潜心跪在佛堂为太后诵经祈福之时,另一边,却暗流涌动。
嘈杂的驿馆内,人声鼎沸。赶路的、歇脚的、游玩的,都挤在了这并不算宽敞的大堂里,而就在这大堂楼上的其中一间客房里,正上演着一出刀光剑影。
血雾撒了一整面屏风,陶仰一身青衣傲立,他看着缓缓倒地的蒙面人,飞快地将长剑收回了剑鞘之中。而他身后,另有几个人清理着现场。
陶仰看着重新变得干净的地面,转头对着屏风那头,抱拳低头道:“阁主,都清理好了。”
“嗯。”低沉而又慵懒的嗓音轻轻传来,而后便是那人起身时,衣服摩挲的沙沙声。从屏风后走出的男子扫视了一眼屋子,淡淡道:“辛苦了。”
“阁主言重了。”
“让你查的事情,都查清了吗?”
“只是有了些线索,但现在可以肯定,在风嵬驿行刺的那些人,不是我们的人。”
“继续查。”男子说着,又微微皱了皱眉。
他身旁站着的一个面容白净的老人,立马从袖中抽出了一块方巾递去。男子接过,捂住口鼻,道:“你和她见面了?”
陶仰身子一僵,“是。”微顿了顿,又说,“我本只想做个过路人,但那日她在宫门又遇到了刺杀,不得已……我才出手相救。”
男子悄无声息地轻叹了声,“我并不是阻止你去见她,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是我鲁莽了,对不起。”
“罢了,见了就见了吧,想她那个傻姑娘,应该也不会察觉出什么。”男子轻轻摆了摆手,又走回了屏风那头,在床边坐下,“徐昶的事安排好了吗?”
“都安排好了,就等他回蜀了。”
“嗯。”男子微微点头,又多吩咐了一句,“一定要在计划的地点行事,不然此次行动就白费了。”
“属下知道。”
“行了,你去忙吧。接我的人,也快到了。”
男子话音一落,便见陶仰鸣笛,一阵飞鸟扑簌翅膀的声音过后,便见屋内平静得就像从未发生过什么一般,除了那面被血雾染得更红了的满山枫叶图屏风,在无声诉说着刚刚的惊险。
“这个,”男子手指屏风,“还挺好看的。”
“是。”一旁的老人恭敬道,“阁主,北唐那边的人看来已经按捺不住了,要不要老奴吩咐,将计划提前……”
“他们愿意做寄生的蝼蚁,我也管不了,但是……”男子捂住胸口,轻声咳嗽了两声,“但是要插手我的事,那就是与我过不去了。”
说着,他接过身边老人递过来的茶水,轻抿了一口,又道:“保护好母亲,计划提前。”
“是。”
“他们人呢?”
“在楼下整顿休息。”老人回答道。
“那就直接下去吧,都是血场里厮杀出来的,血腥味瞒不了多久。”
“好的。”老人点头。
李放和黄都统的队伍汇合时,黎沉等人刚好从歇脚的驿站出来。
他看着一脸惨白的黎沉上车,而后又看了看站在队伍前面中气十足的黄都统,疑问道:“大哥,我和公主在宫门口遇到袭击,你们这里却未曾遇到。那些人到底是如何得知我们分头行动了的?”
黄都统从马上跳下,对着李放抱拳算作招呼,“你们走之后,我们在沙坡那里遇到过一伙山贼,他们从坡上滚了石头下来,毁坏了公主原本乘坐的那辆马车。除此之外,我们的人并未受到什么袭击。”
“既然如此,那便解释得通了。”李放轻叹一声,“那便启程吧,公主担心得很。”
“好。”黄都统应着,又翻身上了马,“二弟,你为何往那边走?”见李放上马之后,踢动马肚往反方向走去,黄都统又喊住了他。
“我是去接应太子的。这儿有张林,我放心。”话刚说着,张林便从驿站走了出来,边走还边摇头。
“张林!”李放喊道,张林见到来人,忙不迭地跑了过来。李放问道:“你在里面干什么呢?”
“哦,没事。”张林犹豫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飞身上马。
“二弟,你还是跟我们回宫吧,皇上那一队已经上路了,比我们大概要晚两日到达。”黄都统眯眼看了看天,“这天闷得很,弄不好又是一场暴雨。而且袁山他们不是还在太子身边吗?你就别多跑一趟了。”
话说着,便见李放长长地呼了口气,这时张林呵呵两声,打趣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的都督指挥使,这是在想念太子爷呢。”
李放白眼瞪去,刚想骂他不正经,却见张林的眼神略含深意,顿了顿,他才道:“嗯。”李放掉转马头,“是我多虑了。”
“那启程?”黄都统说。
“启程。”
03
夜幕降临而无月,除了若隐若现的几颗星星闪动,整个紫禁城都像是被黑色帷幕笼罩着,无光且压抑。
穆沐坐在步辇上,摸着肚子打着哈欠。前方太监手中的灯笼,散着幽暗的光,让人盯着有些昏昏欲睡。小文在一旁随车走着,战战兢兢的,连目光都不敢到处晃,生怕一不小心就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穆沐瞄了她一眼,故意打趣道:“小文,看看你左边是什么东西?”
“啊!”小文闻言,瞬间抬头并且闭上眼睛,“公主!你不要吓我!”小文的声音带着哭腔,穆沐抿了抿嘴,忍住差点爆发的笑意。
“呀呀的飞过蓼花汀,孤雁儿不离了凤凰城。画檐间铁马响丁丁,宝殿中御榻冷清清。寒也波更,萧萧落叶声,烛暗长门静……”幽婉绵长的歌声从宫墙那边传来,穆沐停下取笑的嘴脸,蓦地安静了许多。
夜色无边,歌声回荡,穆沐听着那把呢喃软语、又似水调的清澈嗓子,一时有些入神。
“又开始唱了……”小文满脸紧张,“你们再快些,当心污秽东西冲撞了公主!”
步辇前进的速度加快,穆沐抬眸,看见写着冷宫二字的牌匾下,那扇窄小的门。不知为何,她心里竟生出一丝伤感。
人生一世,在这般冷清的地方度过,疯疯傻傻不烦其他,何尝不是一个好归宿呢?
可大好年华,却葬送在这样一个终年不见天日的地方,又何尝不让人绝望呢?
思绪渐渐爬满了穆沐的心,伴随着悠扬的歌声,那冷宫,渐渐被抛在了脑后。
次日是个阴天,穆沐却出奇地起得很早。
小文为她梳洗时,便听她开口问道:“张林那边来信了吗?”
小文放下梳子,又看了看镜子里的穆沐,有些心不在焉,“没有。”
“今天差不多应该要到了吧?”
“不知道……”
“皇兄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不知道……”
“萧清欢呢?还睡着?”
“不知道……”
“你到底还知道什么?”
“不知道……”小文的话刚说出,便见穆沐的脸色已变,她忙不迭地低头解释,“公主,我真的不知道。”
“行了。”穆沐摆手,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桌上飘着白色水汽的茶杯,而后起身走出房门,“昨日累得很,没精力去逗夫人,今日得看看了,不然她就把我忘了。”
小文跟上前,“公主,萧清欢既然什么也不肯说,为何您还留着她啊?”
穆沐转了转眼珠,想了会儿,“不知道……”
穆沐来到萧清欢面前的时候,她正坐在堂屋内发呆。见穆沐推门而进,她也不打招呼,就这样当作没看见一般,双眼无神地呆视着前方。
“看什么呢?”穆沐坐在萧清欢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问道。
没有回应,穆沐侧头看向萧清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怎么?生气了?”
萧清欢依旧没理她。
穆沐将自己的椅子挪近了些,“昨天我没来看你,是因为太累了,就没过来。”
萧清欢眼神奇怪地看向穆沐,“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不要因为我昨天没来看你,你就对我发脾气啊。”
萧清欢没好气地白了一眼穆沐,“你休要胡说。”
“行,我不胡说,那你肯说吗?胡说也行。”
萧清欢知道穆沐又在套自己的话,她瞥了一眼身边的这人,眼里藏了丝笑意,“我也想通了,既然你执意要养着我,还保护我,我何不乐意接受?”
穆沐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嗯,这想法不错。”说着,话锋一转,“诶,我问你件事儿呗。”
穆沐本就没打算萧清欢会开口理她,于是自顾自地继续道:“你认识萧钰忻吗?”
话落,便见萧清欢猛地回头,她盯着穆沐,眸光霎时风云万变,她嘴唇微动,鼻尖微红,“你……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的?”穆沐坐直了身子,一扫刚刚的调皮意味,“虽然查不到萨爷,但让我查到你妹妹,这也算是上天垂怜吧……”
一语未毕,便见萧清欢挥掌而来。尽管服了软筋散,但这突如其来的掌风力量仍不可小觑。穆沐反应极快,侧身躲避,椅子应声而倒,“看来,这软筋散的量还是放少了啊。”
刚刚这一掌本 就用尽了萧清欢的力气,听到穆沐这句居高临下的话,被她握在手心的无奈感霎时充斥了萧清欢的整颗心。她喉头微甜,一个皱眉之后,便见她吐出一口鲜红的血。
血滴在青绿的桌布之上,红得刺眼,她双手撑在桌沿,两眼狠瞪穆沐。
“那现在可以与我做这笔交易了吗?”穆沐勾起一边嘴角,“你要萨爷还是要你妹妹?”
萧清欢嘴角殷红,却仍旧紧抿着。
“行,我给你考虑的时间。”穆沐挪走放在萧清欢身上的视线,“那你慢慢儿考虑吧,反正也不急这一两天了。”
说罢,便见穆沐衣袂飘飘,转身离开。
房门被重新合上,空无一人的屋内,只听得见萧清欢微弱却不均匀的呼吸声。她紧闭双眼,好像这样就能逃避眼下狼狈的现实。
给不了穆沐想要的线索,那萧钰忻的安全便会随时受到威胁。可给了,萧钰忻却会落到那些人的手中,照样不会落得好结果。她早该知道啊,早该知道,这辈子,就是来还债的。还萧钰忻的债。
萧钰忻的确是她的胞妹。
幼时的二人还算亲爱,可当家道中落,二人被迫分离之后,再见面时,已物是人非。
过去的一幕幕又一次在萧清欢的脑海上演,她强忍胸口的疼痛,没有哼出一声,可眼角却怎么也忍不住地,湿润了起来。
从萧清欢的房中出来之后,穆沐脸上却丝毫没有胜利者的得意,相反的,似乎还有些落寞。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用上这种卑鄙的方法来威胁一个人,也没想过,威胁的那人,还是一个与自己一样都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太医署还有宫医吗?”走在兰台正侧院连接的甬道之中,穆沐忽然开口问道。
“还留了几个以备后宫不时之需。”小文乖巧答道。
“喊一个过来,去给萧清欢看看。”顿了顿,“别等下真死了。”
“可是公主,这样一来,太医署就知道我们手中有软筋散了……软筋散在宫中可是禁药啊……”
“反正封号都被剥了,大不了再加我一个月的禁足。”
“可是公主……”
“好了,去吧,别啰唆了。”此时已走到兰台边楼,穆沐抬头看着空无一人的边楼楼梯处,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黎沉现在怎么样了。”
李放众人是在傍晚时分到达京郊的,此时,天已欲黑。李放看着轰隆隆压来的黑云,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二弟,看来今天要在城中过夜了?”黄都统与李放并骑而行,心里盘算着怎样才能说服李放今天赶回宫中。
李放看了一眼后头的马车,道:“还是尽快赶路吧,省得夜长梦多。”
“行,我这就让兄弟们加快速度。”
黄都统笑容绽开,很是干脆,应着话间,已踢动了马肚,上前下令去了。
“刚在驿站那里好像闻到了血腥味。”张林不知何时来到了李放身边,悄声说道。李放面色一沉,又听他继续道,“可是我跑遍了整个驿站,没发现一点异常。”
“你确定是血腥味?”
“……不知,”张林顿了顿,神色似乎有些疑惑,“其实我也不确定,因为黎沉公子房中的药味太浓了,而血腥味若有似无的,我也找不出到底从哪里飘出来的,自然就无法确定。”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黎沉公子身上的伤?”
“应该不是……”张林想了想,“最近太医说,黎沉公子的伤已经渐渐好转了,而且之前跟着他们来的时候,我也没闻到过。”
“我们的人有没有消失或者伤亡的?”
“没有。”
李放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眼四周,“那你继续观察,有任何风吹草动,随时告知我。”
“嗯。”张林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正色点头。
尘土飞扬,蹄声如雷。
到达宫中之时,已月上高梢。一直以为的暴雨没能落下来,众人也落得一身清爽。穆沐早已在千秋亭的门口等候多时,见众人归来,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悄悄落下了。
灯笼高挂,点点亮光汇成一片,照亮了整座宫殿。穆沐一身茶色斗篷,远远瞧见黎沉在江公公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一直紧绷着的面容,霎时浮现了一丝笑意。
“公主,公子回来了,您安心了吧?”小文站在一旁,为穆沐拢了拢斗篷的帽子,“夜深了,风凉,公主还是去兰台等着吧?”
穆沐看着被众人簇拥着缓缓前行的黎沉,目光似是不舍离开,“他身上有伤,这里去到兰台还有一段距离,我等他一起。”
“可要是被冬青嬷嬷知道了,奴婢定是又要受责骂的了。”
穆沐瞥了一眼噘着嘴的小文,然后又很快地收回了目光,“好了,我知道了,我再看一下。”
“公主……”
“你看,他捂着胸口,是不是伤势加重了?”
黎沉一身白衣将发色衬得更加墨黑,凉风吹过,偶有几缕发丝轻轻飞扬着,他的身形似有些消瘦,捂着胸口缓缓前行时,还有些佝偻。可那一身清绝的气质,却并未让他有一丝狼狈。
穆沐的眸光紧紧盯着那人,不肯移开,小文循着视线望去,面色不知为何又渐渐染上了一层红晕。她咬了咬唇,说:“可能是伤口还没好吧……既然公主担心,我就陪你再看看。”
话说着,便见她窃喜般偷偷朝众人方向望去,而她的眸中,映着的却是一个标杆般挺直的身影。
这世间,最可爱的事情,便是偷偷爱慕。
悄悄望着那人的眼神,和悄悄想着他的小心思,都会在每一个平淡无常的夜里,将你的心扰得狂乱而不安宁。而那些无意的对视与接触,也都会让每一个寂寥的瞬间,变得格外明朗。
黎沉是从兰台的侧门回到他的住处的,而在此之前,穆沐刚刚早他一步从兰台正门溜了进来。
“做什么去了?”刚溜进门内,便见冬青嬷嬷负手立于前方,面色有着难以言喻的严肃。
穆沐心中一紧,站直了做贼心虚时佝偻的身子,清了清嗓子,又抓了抓后脑勺,支吾道:“随……随便逛逛……”
“公主,请说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啊,我就随便逛逛。”
见穆沐嘴硬,冬青嬷嬷也不着急逼问,反而从容不迫地盯着她。小文躲在穆沐身后,早就吓得不行了,看着二人胶着,立马生出偷溜的想法。
“你上哪儿去?”小文才抬脚往大门走了一步,便听冬青嬷嬷悠悠问道。她五官立刻紧皱在一起,浑身也紧绷着,心里不停地祈祷,冬青嬷嬷不是在和自己说话,不是在和自己说话。可天不遂人愿,一句祷告还没说完,便听冬青嬷嬷又道:“怂恿公主胡作非为,自己去大福公公那里领罚。”
话落,见小文还是一动不动保持着准备溜走的姿势,冬青嬷嬷声色又严厉了几分道:“还不去?等着我带你去?”
“去去去,这就去。”只见小文飞一般地掉转了方向,往兰台宫人住所跑去。
穆沐有些愧疚地看着小文离开的方向,一时不知该如何辩解,只好低头认错,“嬷嬷,是我逼着小文去的,你别生气了……”
“她作为您的贴身侍女和兰台的大宫女,没有做好她该做好的事,就该受罚。公主,不要再为她求情了。”冬青嬷嬷看了一眼四周战战兢兢的宫人们,顿了顿,“夜深风寒,公主还是快些回宫吧,老奴伺候您洗漱。”
不等穆沐拒绝,冬青嬷嬷便对旁人吩咐道:“去准备一下,公主要休息了。”
04
穆沐是抱着完了的心情和冬青嬷嬷一起回到寝殿之中的,她知道,只要冬青嬷嬷将她叫回房中,事情就一定不能罢休了。
果不其然,她刚在寝殿之中的太师椅上坐下,冬青嬷嬷便面色严肃地将所有宫人遣出殿外,关上了门,而后站在了她面前。
“公主可还记得自己是为何提前回宫的?”
“记得。”
“那公主可曾记得此刻您还是戴罪之身?”顿了顿,怕穆沐误会,又加了一句,“不管是不是真的有罪,只说现状。”
“记得。”
“那您为何还要偷溜去千秋亭?您不知道走出那里就是擅闯前朝了?”
“知道。”穆沐在冬青嬷嬷面前,又变回了那个柔软的孩子,她低头,似乎还噘着嘴,“可我担心他。”
“公主……”冬青嬷嬷叹了口气,“公主,老奴和您说过多少次了,要想在这里安宁地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不授人以柄。可是您自己想想,为了黎沉公子,您都给了别人多少话柄了?”
穆沐低头,没有说话。
“当时您执意要救下他,老奴不管,因为好歹也是条人命,就算失败了没救下,您也不会失去更多。可是现在呢?横冲直撞出言不逊哪一件是与他无关的?”
“嬷嬷,我以为你理解的。”
“老奴理解,可是其他人呢?”冬青嬷嬷叹着气,朝穆沐走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公主,您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丢掉封号的事,已经算是一个警告了。”
“此事真的与他无关。”穆沐抬头辩解。
“真的无关吗?”嬷嬷鬓角的白发露出些许,说话时,尽显沧桑,“您忘了您的肩伤是为何而来?又忘了您是为何要随身携带生草乌?”
一语毕,穆沐被说得哑口无言,片刻,她似乎想到了说辞,“可是就算不是因为生草乌,他们还是会想其他的办法来污蔑我。”
“所以您为何要给他们空子污蔑呢?”
“嬷嬷……”
这次,是穆沐觉得冬青嬷嬷有些蛮不讲理了,正当她觉得有些不耐烦时,嬷嬷忽然软了语气,道:“公主,老奴只希望有生之年,看到你真正平安。”
“……”这是穆沐第一次意识到嬷嬷与自己的年龄差距,她一直觉得嬷嬷雷厉风行,而且永远像她幼时那般年轻力壮。可一转眼,嬷嬷头上的白发增添了许多,眼角的皱纹也加深了几条;一转眼,嬷嬷就到了这般将会随时与她告别的年纪。
想至此,穆沐忽然红了眼,她看着冬青嬷嬷苍老的背影渐渐走出殿中,一时失了神。
深夜,宫内万籁俱寂,颇有一种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
也许是没有与黎沉真正见到面,也许是冬青嬷嬷的话让穆沐陷入了感伤,穆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睡。
轰隆——
一声惊雷赫然在安静得可怕的夜里响起,穆沐猛地从床上坐起,惊出一身冷汗。
黎沉……
一张熟悉的脸猝不及防地闯入了穆沐的脑海,她焦急地穿上鞋子,随手拿过一件斗篷披上,然后风一般消失在了寝殿之中。狂风大作,一直没落下的雨,终于如豆子一般洒落在地。穆沐如淋了雨水的小鸟,横穿在兰台之中的身影略显吃力。
穿过甬道,路过边楼,穆沐终是到了黎沉寝殿之外。她看着雨夜中被闪电照亮的寝殿大门,曲指抬手,却又在叩响大门的那一刻,停了下来。
大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屋内檀香环绕,又因雨夜沾了些许湿气,将整个空间晕染得格外低沉。
穆沐轻手轻脚走入里屋,心道:若这一幕被他人看了去,准得嘲笑她不知礼义廉耻。
“阿沐。”低沉的声音从屏风那头传来,穆沐心中一惊,快步走去。
“你还没睡啊?”
“嗯。”黎沉从床边坐起,眉眼间藏了一丝笑意。
穆沐
走到他身边坐下,打量了他好几眼,才开口问道:“伤好点了吗?”
“嗯。”
黎沉惜字如金,穆沐倒也不责怪,毕竟让一个痴傻的人正常地回答自己的问话,已属奢侈。
“还痛吗?”
窗外雨声渐大,在闪电的照耀下,穆沐清楚地看见黎沉摇了摇头。之前的不安和烦闷在这一刻悉数退去,她静静地看着那张脸,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冷吗?”
黎沉少有的主动开口,穆沐低头看见自己被淋湿的发尾和斗篷,轻笑摇头。
寂静的屋内,黎沉忽地起身,走到床边的衣匣处,翻出了一件黑色斗篷。穆沐呆木地看着他拿着斗篷走近,而后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将自己身上还在滴水的斗篷给解了下来。
“风寒。”黎沉依旧不肯多说一字,只乖乖地将自己的斗篷为穆沐换上。霎时,穆沐颇有一种就要喜极而泣的激动感。
“黎沉,你是不是已经好了?”
无来由的一句话,让正在为其系上斗篷领绳的手微微一顿,“你系。”
穆沐低头看见领绳被黎沉揉成一团乱绳,忽地就笑了,她自言自语道:“我肯定是疯了。”
黎沉再次在穆沐身边坐下,规规矩矩,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穆沐看着他安静的侧脸,喃喃道:“黎沉,等你好了,你就带我走吧。”
听到这话的人,没有丝毫回应,穆沐也不介意,只继续道:“我不想再这么小心翼翼地活下去了,黎沉,我们去做一对野鸳鸯,好不好?”说着,穆沐自顾自地笑了起来,“那时我们就开个书院,你教孩子们识字,我教他们练武。”
“虽然……以前你的武功骑术是比我好,可等你真正好起来,你肯定都忘了,就不如我了。”
“今天嬷嬷说我了,像小时候那样,她已经很久没有那么认真地训我了,黎沉,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黎沉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丝毫没有开口回应的意思,“你说,如果当初你没来到我的生活里,我现在是不是还是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
“可是啊……幸好你来了,不然,我得多孤独啊。”
窗外的瓢泼大雨越来越猖狂,夹杂着风声呜呜响着,似有一种要将世界万物都吞没的气势。
“其实啊,我一点都不想要那些封地外宅,因为拥有这些的代价太大了。还有什么天伦之乐,我也不奢望了,我只想离这个肮脏的后宫,越远越好。”穆沐说着,转过了头看着地面,而她的语气也渐渐低沉了下来,“有你陪我就好。”
冰冷的夜,因为眼前的这人,变得格外温暖起来。尽管他没回应一字一句,可穆沐就是觉得,他在自己身边的时候,比任何时刻都要安稳。
雨,下了一整夜。
天微微亮的时候,雨才滴滴答答地停了下来。趁着宫人还未忙碌起来的时候,穆沐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的寝殿。她倒在软和的床上,懒懒地睡了个回笼觉,可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离开那里之后,那屋内的人,却迟迟没能从她来过的痕迹里脱身而出。
屋内的檀香已经燃尽,黎沉浑身冰凉地靠在床栏上,他呆呆看着右臂被穆沐依靠过的温暖痕迹,眼里满是深情。
“好,”黎沉的左手拂上自己的右臂,摸着那片余热,“我带你走。”
雨后的晴天,格外清明。
午后时分,穆沐才从小文的催促中起来,她刚梳洗完毕准备用餐时,便见竹心不疾不徐地从门外走进来。
“公主,侧室那人说要见您。”
“萧清欢?”
“是的。”竹心低着头,恭恭敬敬答道。
“看来,她是考虑清楚了啊。”穆沐从桌上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吃下,悠悠道,“等我填饱肚子,不急。”
“公主,您不是一直都想要从她嘴里套出话来吗?怎么这会儿又不急了?”小文为穆沐递去一碗汤,好奇地问道。
“因为那时候是我逼她,现在……是她求我。”
“哦……”
小文似懂非懂地点头,穆沐瞟了她一眼,继而咬了一小口绿豆糕,故意说道:“昨夜大福公公罚你的事情都做完了吗?”
“公主!”小文气急败坏,满面焦容,“都怪你,你还取笑奴婢!”
“我没有取笑你啊,”穆沐细嚼慢咽,“我是在提醒你做完自己该做的事,不然等下嬷嬷问起来,我可救不了你。”
小文低头绕了绕手指,嘟着嘴囫囵道:“这件事……不用现在做。”
“什么?”
“哎呀,就是……大福公公说,以后您去佛堂我都得陪着。”
“这算什么惩罚,以前我去你也陪着啊,只是有很多次,你说你肚子痛去不了才……”话说到一半,穆沐忽然噤了声,她将嘴里的东西全部嚼完咽下,然后放下了汤勺,一本正经地看向小文,“你别跟我说,那都是你装的?”
“也……也不是……”小文支支吾吾地,“还是……还是有几次是真的肚子痛。”
“那按照大福公公给你的惩罚来看,那你不去都是有他特批的了?”
“公……公主……”
“行了,你们一个个的,胆子倒是挺肥的啊,敢一起骗我。”
“公主……”小文意识到自己捅了篓子,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地弱了好多,“大福公公就是看我每天在您身边伺候,怕您将奴婢看厌了才……”
“小文,”穆沐的语气愈发严肃,“你什么时候撒谎都不带打草稿的了啊?跟谁学的?”
“我没有……”
穆沐没好气地瞥了一眼小文,这时冬青嬷嬷正好走了进来,见穆沐一脸不悦,小文又一副做错事的表情,便立马问道:“怎么了这是?”
“嬷嬷,我错了。”穆沐道着歉,面上却没一丝认错的模样。
“什么错了?”
“我不该不听你的,放任宫里的人这么随便。”
“公主这是……开窍了?”
穆沐故作生气,“哼,他们一个个的都开始合起伙来骗我了,看来是我对她们都太好了。”
“骗你什么了?”冬青嬷嬷略带惊讶。
“用肚子痛的理由来搪塞我,不跟我一起去佛堂。”
冬青嬷嬷会意一笑,“那地方离冷宫太近,小姑娘们害怕也是有的。”
小文本以为冬青嬷嬷突然大发慈悲,竟然开始帮着她说话了,立即感恩戴德地望去,一个眼神还未传达到,便听嬷嬷又道:“但是欺骗主子的确是大罪。”
说着,冬青嬷嬷一脸正色地看向小文,“所以这次大罪小罪并罚,这三个月月俸减半,去浣衣局的任务,也交给你了。”
“咳咳……”穆沐忙地咳嗽了几声,缓了口气后,立马解释道,“嬷嬷,我跟小文闹着玩儿呢,不是认真的。”
“可是惩罚这事儿,你都不当真,以后还怎么管这宫里的人?”
“可……可是……”
“好了公主,既然你对他们狠不了心,那只有我说话管点用了,趁着老奴还能帮帮你,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嬷嬷说完,又转身看着站在一旁伺候的宫女太监们,“听清楚了,以后谁要是再敢仗着公主好说话,就做事偷懒,找借口搪塞欺骗的话,那就休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是。”宫人们异口同声答道。
忽然紧张起来的气氛,在这个空间里小心翼翼地流淌着,小文见状,也深知不能驳了嬷嬷的面子,只好施礼应下,“奴婢知错。”
饶是穆沐这般面冷心热的人,此刻也闭嘴不再求情了,她知道嬷嬷这是在借力打力,也知道嬷嬷一心为自己立威铺路的良苦用心。
从前,她只将兰台之外的人当作是外人,对外人她从来都是你不仁我不义。而对兰台之中所有人,却是一副老好人的面孔,做事说话从来都很随意。可经过被贬封号一事之后,谁也不能确定,这兰台之中没有生出异心之人。既是如此,穆沐也不再推了嬷嬷的一片好心,只好委屈了小文,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05
穆沐来到萧清欢的屋内时,萧清欢正吃完加了料的午膳。看见穆沐到来,一直冷锐的面孔,却意外地变得和善了起来。
“坐啊。”萧清欢轻启朱唇,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穆沐咬着下唇,面露疑惑。
“你?有话对我说?”
“你不是一直都想我说话吗?现在我说。”
“嗯,那你说。”
“首先,谢谢你昨日给我喊了宫医,我身体很好,烦劳你操心。”
“我……”
“听我说完。”萧清欢不留丝毫情面地打断,见穆沐点头,继续道,“我可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也可以帮你背叛我身后的组织,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保护你妹妹?”
“差不多,但不是。”
穆沐看着萧清欢愈发认真的表情,心里蓦地一紧。她看见面前这人略有些干裂的唇瓣微微启合,而后耳朵里便听到了四个字,“接她进宫。”
“什么?”对于萧清欢的这个要求,穆沐表示十分不理解。
二人都知这深宫是只要进来,便没有机会出去的地方,很多宫人勤勤恳恳一辈子,都换不回主子的一句出宫。可现在,萧清欢竟主动要求她将萧钰忻接进宫?她到底在想什么?
“我知道你很奇怪我为何要提出这要求,”萧清欢盯着穆沐那双亮得晶莹的眸子,“可我只能告诉你,因为安全。”
“那你可真是小看宫里了。”
“至少我们只需暗地较量,不用在江湖上东躲西藏。”
穆沐没有说话,而是认真地盯着萧清欢,想要从她的表情中读出她的真实想法,可萧清欢云淡风轻的模样,却让她更加疑惑了。
“我能为他们效力至今,无非也就是因为他们控制了萧钰忻,或者说,萧钰忻所在的画深堂就是他们的地方。”
“画深堂?”
“嗯,画深堂是他们支下的一个联络点,也是他们一个很重要的收集情报的地方。”话落,见穆沐陷入沉思,萧清欢又道,“你别想了,如果你没有暗号的话,就算端了整个画深堂,也得不到你想要的信息或者人。”
“什么暗号?”
萧清欢嘴角勾起一抹笑,“你想要的我都告诉你了,可是你还没答应我。”
穆沐回过神,轻笑一声,在心中暗笑自己太心急,而后悠悠点头道:“行,我答应你。”
“若你反悔怎么办?”
“你就算不相信我,你也没办法了,不是吗?”穆沐一语中的,萧清欢面色微变。
略想了片刻,萧清欢转而从容道:“不,我还有一条路可以选。”
“什么?”
“同归于尽。”萧清欢一字一句地说道。
可穆沐却丝毫没有着急的意思,反而干笑了几声,“那可不是同归于尽,是你自取灭亡。”停顿了几秒,又说,“这交易不成,我顶多找不到刺杀我的人,而你,是和你妹妹一起走上黄泉路。所以,这才不是同归于尽,因为我们两个付出的代价一点都不对等。”
“是吗?”萧清欢面上的笑容渐变,阴冷而邪恶,“若找不到这人,以后每一日,你都将活在恐惧之中;若不知道这人杀你的原因,那么,以后任何事情,都将有可能成为你死亡的理由。”
“我不怕死。”
“可是被你救下的那位公子呢?”萧清欢面上的笑容渐大,“尽管你很强大,可是据我那日所见,那位痴傻的公子,可没有丝毫自保的能力啊。”
见穆沐咬紧了牙关沉默着,萧清欢知道自己押对了宝,“既然那人执意要你死,你觉得他会容忍与你这么亲密的人,活下去吗?”
“明日皇兄归来,我定会与他一起商量,将萧钰忻接进宫中之事。”
萧清欢心满意足地松了口气,“其实我们不是沉阁的人。”
话一出,穆沐的瞳孔瞬间紧缩。
“我们门主是当年沉阁诈死之人,他离开沉阁之后,一直效忠于宫里的一个人,而且在那人的帮助下,建立了暗门,画深堂就是暗门的一个接头点。”
“宫里的那人是谁?”
“我不知道,我们从未见过那人,门主和那人的联络方式,我们也都不清楚。只是每次接收到任务之前,都是萨爷亲自回到暗门与门主见面。”
“萨爷平时没在暗门?那他在哪里?你们暗门的位置又是在哪儿?”
萧清欢侧开与穆沐对视的目光,“你觉得,没见到萧钰忻之前,我会告诉你这些吗?”
“……好,我不逼你,那你说说关于这次任务,你知道些什么?”
“我只知道是宫中的人要你性命,其他的,我真不知道。”
得到回答,穆沐良久都未出声,她沉默着,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也稍稍放下。看来,可以确定不是外朝奸细使的诡计了。
“画深堂的暗号是什么?”穆沐问道,却见萧清欢一脸警惕地看着自己,她不耐烦地啧了声,“你不告诉我暗号,我怎么去接你妹妹而且让她相信我?”
“你就算知道了暗号,她也不会相信你的。”
“嗯?”
“因为她不相信的是我。”萧清欢一直冰冷的面色,忽然现出一丝落寞,“我们的关系不像小时候那样亲热了,现在她见我就像见仇人……所以,你去接她的话,就算说了是我要你们去的,她也不会听话。”
“他娘的,”穆沐不悦地啐了一声,“你耍我呢?她都不跟你走,你要我把她接进宫?绑回来?绑回来了她在宫里闹怎么办?”
“这就是你要考虑的问题了,如果你想知道暗门到底在哪儿的话。”
“嘿,我还就不想知道了。”
“你……”
见萧清欢气急败坏的模样,穆沐当真觉得自己是在苦水里喝蜂蜜,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却答应了一个完成的可能仅有一成且后患无穷的条件。
想想都觉得伤脑筋。
“行了,容我想想。”
穆沐起身欲走,就在她差点走出门口的时候,萧清欢忽然开口喊住了她,“你等等。”
穆沐回头。
“你……可不可以别让我吃软筋散了?”
穆沐觉得这人真是疯了,她是忘记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了吗?
“既然你知道我在宫外还有牵挂,那你应该明白我不会再寻死了,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两个,现在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停,我可不想做蚂蚱。”
“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冬天。”
见萧清欢依旧一副疑惑的样子,穆沐又大发慈悲地解释:“蝗只生三季。”
“你……”萧清欢被气笑,但又不想再与穆沐做无谓的争辩,她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把我进宫的消息放出去了,当初布置任务的那人一定会沉不住气来取我性命。你让我每天吃软筋散,无非就是让我等死。”顿了顿,“可我现在不想死。萧钰忻生死未卜,我不能扔下她。”
穆沐想了想,点了点头,“行。”
萧清欢没想到穆沐会答应得这么爽快,一时忘了该做何反应,就在她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穆沐却又加了句,“这里会加多人手,方便监视。”
“……”
走了两步的穆沐又回头,“哦,还防止你接触黎沉。”
走出西侧院,小文就忙不迭地跟了上来,问:“公主,您觉得她的话能相信吗?”
“一半一半吧。”
“您的意思是,她的话是半真半假?”
“不是,”穆沐停下脚步,认真地替小文分析道,“我的意思是一半的可能是她说的全是真的,另一半的可能是,全是假的。”
“啊?”
“啊什么啊?”穆沐似笑非笑地看着小文,“衣服都送去浣衣局了吗?”
“还没……”
“那还不去?”
“我们宫中都是傍晚去的。”
“哦……这样啊,”穆沐点了点头,提步朝东侧院走了去,“那就先跟我去看看黎沉在做什么吧。”
楚皇回宫的那一日,是个大晴天。
偶有知了声传来,让人误以为夏天提前到来。
黄龙旌旗展风飘扬,御林军整齐的步伐震耳踏过,万民恭迎,百官跪接,浩浩荡荡的狩猎,就这样,声势浩大地落下了帷幕。
穆沐一整日都在宫中翘首以待,不知穆尔清到底如何了,千盼万盼,终于盼来了接风晚宴。
越是接近夏日,夜空的星星就越发明亮了起来。漫天星辰,放眼望去时,颇有一种将整条银河尽收眼底的气势。
此时,整个未央宫内,坐满了文武百官。觥筹交错间,都对此次狩猎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及奉承。
因为是前朝晚宴,作为刚被夺了封号的公主,穆沐没有资格参加。她焦灼地在通往未央宫的回廊阴暗处踱着步,心神不宁地在那一分三尺地上走了一圈又一圈。
就在她差点忍不住就要冲进未央宫内之时,一声整齐的拜见,吸引了她的注意。
“拜见太子殿下。”
只见一身杏黄色朝服的穆尔清,负手从宫殿中走了出来。他的墨发被金色羽冠束在头顶,剑眉上扬着,没了从前那般温润,却添了份严肃认真。
“咕咕咕……”穆沐拙劣的口技派上了用场,本在大步向前的穆尔清立马停住了脚步,看了过来。
见到穆沐紧张地朝自己挥手,生怕自己看不见时,穆尔清刚刚现了怒意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宠溺的笑意。
穆尔清穿过前坪,路过水坛,走到了穆沐面前。刚一见面,他便伸手捏住了穆沐的鼻子,“就你这八哥儿的叫声,能骗住谁啊?”
穆沐一把打掉他的手,揉了揉鼻头,“要是真能骗住谁,三哥又怎么能知道是我呢?”
“你啊……”穆尔清有些没办法地笑了笑,而后温暖地揉了揉穆沐的头发,“进宫之后,就一直在母后宫里待着,也没空闲送出口信来告诉你,我没事。”
“真的没事?”
“嗯,虽是我办事不力,让徐昶……徐大人受了惊,但好歹没出什么大问题,所以父皇让我将功补过,将徐大人平安送回蜀国。”
“啊……”穆沐长松了口气,“幸好没事。”
“走吧,这里说话不方便。”穆尔清环视了一眼四周,微笑道。
穆沐点头,跟随离去。
御花园内,此时空无一人。除了偶有的虫鸣外,便只剩寂静一片。
确定了周围无人之后,便听穆尔清说道:“听李放说,你们途中遇刺了,现在亲眼见到你没事,我也终于放心了。”
“我没事,”穆沐眉头微皱,“我本以为是外朝奸细为了挑拨两朝关系所为,但昨日我抓住的那个俘虏坦白了,让我确定了刺杀我的,不是外朝的人。”
“那是?”
“宫中的。”
话落,便见穆尔清刚刚柔和了的脸上立马蒙上了一层怒意,“你平日只是说话冲了点,却从未真的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这些人,当真是恶毒。”
“三哥才知道?”穆沐冷笑了声,“那三哥还真是高估了人性。”
这话说出时,是带着些心酸的。穆尔清心疼地� ��着穆沐,轻拍了拍她的肩,“好了,别想那么多了,这些事就交给我吧。”
“嗯,”穆沐点头,想了想又说,“三哥可否帮我一个忙?”
“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穆尔清故意打趣道,“你说。”
“俘虏与我做了笔交易,我帮她把妹妹接进宫,让二人安身立命,她就告诉我关于暗门的事。”
“暗门?”
“三哥听说过?”
“嗯,”穆尔清眸色微沉,“也就是这几日有所耳闻。这个组织在江湖上的痕迹很少,因为他们总是仿学江湖上其他门派的做事风格,让其他门派替其顶罪,所以常人很难分辨。如果不是最近一次露出马脚,可能谁也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组织存在。”
“是的,这次他们刺杀我的时候,就是冒了沉阁的名。”
“原来如此……”穆尔清若有所思,“这次回宫,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一伙山贼,他们也是冒了沉阁的名,可沉阁不会做出这些下三烂的事,所以我留了个心眼,让姜掌柜去查了一下。”
“对了,你和姜掌柜见过面了吧?”穆尔清忽然想起了什么。
“嗯。”
“嗯,万一日后你未曾远嫁,就在宫外,鸿悦也能照拂你一二。”
见穆尔清费尽心思为自己打算的样子,穆沐心中忽地就柔软了下来,她忍下鼻酸,说回正事,“暗门有个接头地点,就是画深堂,而这次让你带进宫的那人妹妹,就是画深堂的首席花魁,萧钰忻。”
“画深堂……”穆尔清苦苦思索着,“那可是京城最大的花楼。”
“嗯。”
穆尔清冷笑一声,“看来,他们的手段还是高些啊。”
“三哥何出此言?”
穆尔清挑眉,“英雄难过美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