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总裁从来不曾与那位路姓将官有过任何接触。
他只是碍于路将官所托关系人的厚面,才不得不对华念平援疆回京,作出如此自己认为并非十分妥当的工作安排。一是有违公司总部机关当初委派华念平援疆时的承诺,二是把华念平再次发配出京也实在太不公平了些。
然而让焦总裁很是不解的是,华念平究竟与那位路将官家在米国的公子有何过节?否则,路家又何必颇费周折,碾转各层关系,容不得华念平京城留职。
心里有了这样的疑惑,焦总裁便开始觉得自己对华念平的愧疚又显见多余。
因为焦总裁想到:
怪只怪在华念平的虚荣,说不定他真的在个人感情生活上留人于把柄,所以才会咎由自取。再就是怪在华念平那一贯悲催的性格,这种人不改初衷,现有体制内既心无遮拦,不设底线,又身无旁骛,超乎淡然,所以本当如此。
还有就是,立马从公司总部里遴选出一名人员,定向派往淮上市的恩源集团挂职应急,这是突然安排下来一项非常时期的任务,总得有人担当这个差使。
而最为关键的一点,焦总裁其实也非常希望华念平被派去了淮上市之后,能切实打开恩源集团当下面临的困境局面。
就这一点说来,他对华念平敢于担当,无论是其工作能力,还是责任心、事业心,都非常看好!
……
华念平以复杂的心情告别了焦总裁,着实有些后悔,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就能这样顺顺当当,义无反顾地答应了去淮上市担任恩源集团职务的安排。
淮上市?
这是个从没有听说过的、陌生的地方。说是挂职一年,也可能两年、三年,或者一去不返!
这已是华念平的第二次,别无选择的人生大跨界。
上一次是六年前,他奉命由京大经济学院调进现在的公司总部机关里,弃教为政;而这一次,则是由京城无名小吏,直接跨界任职为一名地方上大型企业集团的首脑人物。
华念平心里明白,焦总裁这次主动约见他,起先是向他的脑子“灌水”,然后是再对他“秀关怀”,这种情况下,通常美好的话语背后,其实质是肮脏。
比如,花又好看又好听,其实是植物的生殖器官;圣人与魔鬼只存在于两张皮之间,好人与坏人之间也有一大片模糊地带。所以,华念平无法决定自己对焦总裁是应该心存憎恶,还是应该报以感激。
但是焦总裁刚才临别时,突然关心起自己过去的感情往事来,似是意有所指,却又不追问个究竟,这让华念平心中又有了一种解不开的疑惑。
既然又要再次离京,华念平不打算再去看望过去的同事们。但他还是在楼下大厅,遇见刚从外面回来的王副司长。
王副司长两年前是华念平那个处的分管领导。
他拉着华念平到一个僻静的地方,问:“焦总裁和你谈了没有,你同意去淮上市了么?”
华念平说:“上头决定好的,我哪里就有得选择。”
王副司长闻言,像是清室的后妃得了皇帝即将夜幸的翻牌,立刻面露喜色,紧紧抓住华念平的手上下抖动了好一阵。
他说:“前阵子,焦总裁也找我谈过,我推托老婆有病,他要我再考虑一下。之前,听说已经找过好几个人谈话,但没人愿意离京舍家。念平,你是个好人,为大家又做了一次牺牲。”
华念平不置可否,面带苦涩地微笑了一下,挥手和王司长告别。因为他要遵照焦总裁的指示,马上就得前往上级部门领命。
上级部门一位姓朱的处长接待了华念平。
朱处长没想到华念平会立即过来,说半小时前才刚刚知道派往淮上市的人选。他塞给了华念平一张前往淮上市派遣任职的通知文件,要求三日内前往省里的部门直接报到。
原是恩源集团,接受着京城与地方上的双重管理和领导。
华念平心想,正因为有了这种理不清的隶属关系和僵化模式,大概就是难以推进恩源集团彻底改革,制约企业现代化制度建设的主要痼疾之一,必须从根本上予以纠正。
临别时,朱处长向华念平索要联系电话。
华念平把家里的电话给了朱处长。
时间竟是如此紧张,令华念平变得有些局促不安。
他不由得,有了一种从京城被立即发配的感觉。
之前的一路上,华念平简单整理了思绪,琢磨至少还能在京城呆上十天半个月,想利用这段时间,竭力陪陪年轻的妻子吴凝芳。
援疆一别两年,华念平和吴宁芳又多了些裂痕,夫妻之间本来就很别扭的关系,现在变得更加紧张。
其实在异地任职这件事情上,华念平一直以来就有着与众不同的看法。
在历史上,异地为吏的做法由来已久,但那个时侯一般都是奉诏带着家眷上任。这些年,各级机关为了抑制日益猖獗的腐败,在体制上推出了人事交流使用的规定。
华念平认为:人事异地交流使用,客观上说,有利于多岗位锻炼,摆脱工作中常见的人情、关系滋扰,但同时也引发出一连串的人性和工作矛盾。
一方面,会带来个人住房、子女就学、老人赡养、夫妻分居问题,另一方面又导致某些人,一味追求短期业绩,执政行为浮躁,政绩实为泡沫。
华念平觉得,当前的各项人事政策和制度、户籍管理,都应该有改革的空间。
下了公交车,华念平回到京大经济学院门口没走多远,身后突然响起一串汽车喇叭响音,接着一辆中华越野轿车在他的旁边停下。
华念平正待诧异,一个容貌清秀、体态盈盈的女人陡然出现在他的面前,轻轻地呼唤了一声:“念平!”。
这熟悉的声音对华念平来说,依然保持着十多年前那种柔软的腔调,明明觉得是从眼前发出,却像是从天边悠远飘过来。
他心头颤抖了一下,梦境似地喃喃应道:“思儿,是你!”。
林思儿注意到华念平脖子上的围巾,眼睛忽闪了一下,说:“知道你从南疆回到京城好几天了,一直想去看你,只是怕不方便。”
华念平知道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已经戴了十多年,正是林思儿初恋时送给他的,一直不忍丢弃。不想,今天又被她却好看到。
他心绪复杂地看着林思儿,问:“你,什么时候回国的?他怎么样?”
林思儿叹口气,说:“你不知道?我回国半年多了,如今在《社会周刊》做首席记者,一直住在父亲那里。他与女儿留在米国。我和他,已经分居快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