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什么事?”
刚刚回到后院,许止倩便快步迎了过来。
“好事!”
张斐微笑道。
“好事?”
许止倩错愕地看着张斐,“我听说外面来了许多士兵?”
张斐点点头道:“他们已经知道裁军的消息,但他们不相信检察院,故此希望我们皇庭能为他们做主。”
许止倩眸光闪动片刻,笑吟吟地瞧他一眼,“如此一来,正中你下怀,完成与士兵利益的绑定。”
张斐点点头,“正如我们来之前商量的那般,我们首先就要降服这些士兵,赢得他们的信任,否则的话,我们是没有能力去对抗那些地头蛇的。”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只不过这比我想象中的要顺利的多。”
“话可不能说得太满。”许止倩将一封密信递给张斐。
张斐愣了下,“谁的信?”
许止倩道:“司马学士的,你猜猜看,里面说得是什么?”
张斐笑道:“这还用猜么,定是让我针对青苗法。”
许止倩诧异道:“你如何猜到的?”
“因为这是我计划中的一部分啊。”
张斐拿过信来,拆开看了起来,眼中一亮,“完美!跟我预想的是一模一样。”
许止倩道:“但是咱们这么做,会不会阻碍到王学士的新法。”
张斐道:“一个不合法的新法,是难以持久的,也不是王学士所追求的,如果是,那也没有办法。”
正说着,李四跑了过来,“三哥,苏小先生来了。”
“苏小先生真是君子也。”
“嗯?”
“他肯定是来道歉的。”
......
不出张斐所料,当苏辙见到他时,立刻拱手道:“抱歉!还是给你们皇庭添麻烦了。”
张斐笑道:“但愿我们的口供是一致的。”
苏辙愣了下,旋即笑道:“事实只有一个,只要我们都没有撒谎,那就应该是一样的。”
张斐道:“我这边会尽快给出判决,稳定住军心。”
苏辙问道:“你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官府那边是否能够拿出这么多钱来,以及能否稳定住那些士兵。”
张斐笑道:“因为我会帮他们稳定的。苏小先生也应该听说,我们皇庭正在商量对高利贷修法一事。”
苏辙皱眉地问道:“这两件事有何关系?”
张斐道:“其中就有一点,就是当对方还不起的时候,应该怎么办。此与这个军饷官司有像似之处。
我不会强迫官府立刻拿出这么多钱来补足那些士兵的军饷,因为这会影响到朝廷的运转,故此我们会让官府进行财政和债务评估,每年还一点,确保不会影响到官府正常运转。
如果这个判例成功,那么同样也适用于民事纠纷,我们不能让那些富户、地主轻易的拿走农夫的田地和儿女,但同时也要确保那些富户、地主的利益。”
“原来如此。”
苏辙稍稍点头,又道:“这么一来,士兵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军饷,就必须依靠皇庭。”
“错!”
张斐道:“是整个公检法。”
苏辙一笑,又道:“之前我还以为你突然要针对高利贷修法,是为了帮助青苗法。”
张斐稍稍一愣,并未正面回答,是笑问道:“不知苏小先生如何看青苗法?”
苏辙非常坚决道:“我并不赞成。你看那些被高利贷逼得家破人亡的百姓,是因为利息高达一倍吗?即便是两分,他们大多数也还不起。
而官府为求稳定,官员为求仕途,必然是不会借给这些风险太大的贫民,唯独借给富户才是最安全的,这只会变成另一个衙前役法,既帮助不了真正需要的百姓,同时又会使得那些富户家破人亡。”
只要官府目的是捞钱,那就万变不离其宗。
为什么衙前役成为一颗毒瘤,就一个原因,朝廷不能亏啊!
只能找那些赔得起的富户去押送货物,反正要是出事故,无论什么原因,朝廷就直接没收。
既然朝廷是这么打算得,官员肯定也会这么打算。
那史挺俊就是一个典型的桉例,官员将朝廷的货物掉包,然后制造事故,朝廷再将史挺俊的家财没收,朝廷没有亏,官员又赚了。
皆大欢喜。
张斐道:“故此我们皇庭才得赶紧修法,确保即便百姓还不起,也不能逼得百姓家破人亡,同时,也得让百姓想办法将钱还上。”
苏辙一怔,面露疑惑之色。
原来他刚刚也受到司马光的信,得知青苗法将会降临河中府,在联想到皇庭对于高利贷修法一事。
可想而知,一旦皇庭出台更为严格的律法,打击民间高利贷,青苗法简直就是躺赢啊!
故此苏辙怀疑,这就是张斐的阴谋。
但是张斐这一番话,也令他意识到这是一把双刃剑,既然能限制住大地主放贷,同样也限制住官府放贷。
还真不好说。
只能看后续。
......
然而,随着京城不断传来消息。
虽然诏令还未抵达,但十有八九是不会有错的。
这又是青苗法,又是裁军,又是高利贷,使得整个河中府都处于动荡不安中。
韦应方他们都已经懵逼了。
变得好复杂啊!
这怎么搞!
这一下子,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而就在这时,皇庭突然宣布将对检察院的起诉,进行判决。
这更如同一记闷棍,使得所有人都是晕乎晕乎的。
他们之前判断,这军饷只是一个幌子,目的在于裁军,如今朝廷都已经决定裁军,你还要判决吗?
这到底是不是一回事?
今日所有官员都带着困惑来观审,他们心里真的不知道皇庭会怎么判决。
门前更是黑压压的一片,有着上万士兵赶来皇庭,直接就打破皇庭的观审记录。
虽然大多数人都看不到具体的审理过程,毕竟场地有限啊!
但他们也都希望,第一时间得知判决,他们现在也是忐忑不安。
是不是朝廷用裁军来威胁我们的索赔军饷?
如果你判了朝廷赔偿,朝廷会不会赔?我们又会不会被裁?
当张斐来到庭上,庭院内是鸦雀无声,内心的忐忑,让他们无心窃窃私语,就看你怎么判。
刚开始,还是苏辙对于他们的起诉进行一番阐述,以及对于具体证据的展示。
旋即,皇庭便将元绛传上庭来。
“元学士,你对于苏检察长可有异议?”张斐是语气温和地问道。
元绛只是摇摇头。
张斐又继续问道:“元学士摇头,是不是代表着,检察院方面展示的证据,都是事实,官府的确拖欠、克扣这五百名士兵的军饷。”
说到这里,他低头看了眼,对着念道:“其数额达到九千四百三十七贯六百九十一钱。”
元绛点点头道:“是的。”
张斐又问道:“元学士初到河中府,对这情况真的了解吗?”
元绛道:“本官也有查过,这个数目没有错。”
这些数目当然不会有错,且证据非常齐全,因为这就是军营和转运司提供的,这是不可能出错的。
官府就是要皇庭判,你敢让朝廷出血吗?
张斐又问道:“那元学士可有查过,为什么官府要拖欠、克扣士兵们的军饷?”
元绛道:“因为朝廷财政困哪,难以支付这么多军饷。”
张斐问道:“不知朝廷可有偿还的计划?”
元绛摇摇头道:“没有。”
张斐问道:“所以朝廷打算赖账?”
此话一出,庭院内外都傻了。
你不代表朝廷吗?
这政法分离,真的就这么彻底吗?
元绛道:“这本官也不知道,因为拨多少军费,都是三司决定的。”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这我也知道。但是可有人将克扣、拖欠军饷的事,上报给三司?”
元绛当即神情一滞,旋即又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据我所知,没...没有。”
张斐又问道:“是因为大家都认为三司一定会赖账吗?”
元绛摇摇头道:“当然不是。”
张斐继续问道:“那为什么不上报?”
“......?”
“元学士认为这算不算是一种失职行为?”
“......?”
随你怎么问,老子不说了。
这天就没法聊了。
自古以来,不都是如此吗?
要将钱都给了他们,公款吃喝上哪报销?
张斐等了半响,见元绛已经入定了,也不勉强,笑道:“多谢元学士出庭作证。”
元绛赶紧起身熘了。
庭院外适时响起一阵嘘声。
砰砰砰!
张斐连敲几下木槌,等到安静下来后,他才朗声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律法是如此规定的,道德亦是如此规定的。
圣人云,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国无信则衰。故此千万别小看,这只是区区几千贯,一旦国家失去信誉,这必然是一个国家衰败的开始。
本庭长非常理解目前朝廷财政的困难之处,也非常清楚,朝廷暂时确实无法支出这么多军费。
其实这都是很稀松平常之事,谁家还没个难事。但是令本庭长非常不满的是,官府方面竟然对此毫无应对。本庭长所看到的就是官府不以为意,不当回事,就是想要赖账。
这好像也不是儒家思想所提倡的啊!本庭长不知儒家思想是否宽容到这种地步,但是律法是绝对不允许的。
故此,经本庭长审查,此桉证据确凿,官府必须补足这五百名士兵所拖欠、克扣的军饷,并且每人还要支付一贯钱的利息,以及针对官府的消极行为,罚其五百贯。”
话音未落,庭院内外就响起一阵哗然之声。
官老爷们不禁睁大双眼,震惊地看着张斐。
大哥!这特么是一个陷阱啊!
你至于这么用力去踩吗?
他鼓舞士兵去告状,就是笃定皇庭不敢判,因为朝廷是不会赔的呀。
但是他们没有想到,皇庭不但敢判,还判了利息和罚金。
这......。
我们官府就不要面子吗?
硬气之后,张斐话锋一转:“不过鉴于朝廷目前财政困难,实在是拿不出多余的钱来,故此本庭长允许朝廷暂不支付赔偿,但必须要在一个月内,给出一个赔偿计划。”
“你凭什么。”
但见一个老夫子站起身来,“你不过就是一个耳笔,凭什么对官府进行判决,这是谁给你的权力。要赔你自个去赔,我们才不会搭理你。”
说完,那老夫子拂袖朝着大门走去。
“等会!”
张斐突然喊道。
立刻两名庭警拦住那老夫子的去路。
老夫子回过头去,怒视着张斐,“怎么?你还敢抓老夫不成?你知不知道......!”
“我不需要知道。”
张斐道:“我只知道你现在藐视皇庭,本庭长判你收监七日,可交赎铜五十贯抵偿。”
“你...。”
“拿下!”
那两名庭警立刻上去,轻轻擒住那老夫子。
老夫子都呆了。
在河中府的地界,还有人敢抓老夫?
“张庭长.....。”
“怎么?你也想进去作伴吗?”
张斐偏头看向韦应方。
韦应方顿时童孔聚缩。
我特么是一个通判,你...你也敢抓?
其他官员也都是目瞪口呆。
一直以来,张斐虽然可恨,但也从未针对过他们,且是非常宽容的,今日张斐突然发狠,令他们都吓到了。
张斐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环目四顾,“我奉劝各位,不要尝试在皇庭里面挑战律法,因为你们都不够资格。”
说罢,他拿起木槌来,但就是不敲。
给你们挑衅的机会。
来啊!
试试啊!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都凝固了。
蔡卞、陈琪他们都是异常紧张,这不是预计之中。
等了好半响,始终没有人出声,张斐这才落槌,“退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