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妇人是谁?
二娘啊。
二娘可是个泼辣的货。闻言哪肯罢休?叉起腰就和花如烟骂上了。花如烟虽然年纪不大,看上去娇小玲珑的一个姑娘家,可别忘了,她可是风月场里打滚出来的。你见过哪个老鸨子是没嘴儿的葫芦,不会说话的?她也不知道这妇人是程灵慧的二娘,对骂起来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
二娘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泼辣无脑也不是花如烟的对手。想要仗凭自己身量高大去厮打花如烟,可她十分忌惮程灵慧。如今那三霸王就在屋里呢,她不敢。直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花如烟骂够了,心里舒坦了不少,甩甩手绢向院子一大群看热闹的乡邻中扫了一眼,看见贺昆目瞪口呆的站在人群里,杏眼一瞪:“看什么看,不见姑娘口渴吗?”
众目睽睽之下,贺昆百年难得一见的老脸一红,转身夺门而出。众相邻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屋里的程灵慧可没心情理会外面的一切。母亲虽然不打程灵慧了,可她使劲锤着自己的胸口嚎哭:“小畜生,你不是人啊。你可把俺的心锤子给摘了啊……秀雯啊,咱娘儿俩咋都这么命苦啊……俺的狗蛋儿啊,奶的心肝……”
陆晓晓寒着脸坐在一边儿,明显对于母亲口口声声替‘丈夫’那个叫秀雯的老婆抱不平,心里不是滋味。
程灵慧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让母亲平复下来。奶奶喝道:“你别闹了,孩子好不容易回来。”换了平时,奶奶的话对于母亲来说就是‘圣旨’。可对于今天完全出于崩溃状态的母亲来说,奶奶的话也不好使。
忽听‘咣当’一声巨响。程灵慧循声望去,只见四妹站在地上,面前是一个摔的变了形的铜盆。四妹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从一开始看见程灵慧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此时双眉倒竖,冲着嚎哭的母亲呵斥道:“哭,你一天到晚就知道个哭。除了哭你还能干什么?”
程灵慧惊怒:“四妹,你怎么和咱娘说话的?”
“干你什么事?”四妹瞪了程灵慧一眼:“这个家里,就许你一个人横行霸道,别人连话也不能说了吗?如今你也是出了门子,咱们都一样。你比俺高一头是咋地?”
母亲不骂程灵慧了,改骂四妹:“你这个死丫头,要来娘家当家是不是?这是俺家,俺家的事轮不到你插嘴。”
四妹毫不妥协:“现在嫌俺多余了,当初早干什么去了?谁让你生俺的?你们就知道偏心三慧子。你们在西场屋快饿死的时候,咋不叫你们三慧子管你?叫俺和二姐、五妹干啥?”
“你说啥?”程灵慧吃惊道:“咱娘和咱奶咋了?”
四妹似乎憋了一肚子的不满,根本不理程灵慧,自顾冲着母亲叫:“秀雯是你媳妇吗?狗蛋儿也不是你孙子。你就没生出个儿子来,哪来的媳妇、孙子?真以为三慧子念了书就成儿子了,就能给你传宗接代了?你醒醒吧。她说到底还是和俺们一样,是个赔钱货……”
母亲气得浑身哆嗦:“你个死妮子,俺咋就没生下来就把你摁尿盆子里……”
’啪‘的一声,四妹的声音嘎然而止。却是陆晓晓从炕上下去,狠狠打了四妹一个耳光。她瞪着四妹,歇斯底里的叫道:“不许你这么说我的丈夫……”吓得她的两个贴身丫头急忙去扶她。陆晓晓固执的不肯动地方,就是狠狠瞪着四妹。
四妹捂着被打的半边儿脸,不知被气得还是疼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儿:“你是哪根葱,竟敢打俺?”
母亲挥舞着双手在炕上叫:“打,给俺使劲打。”
奶奶使劲抱住她,像哄小孩儿一样说道:“好好好,你说咋就咋,咱不闹了啊。”
母亲渐渐平息下来,躺在奶奶怀里喘息。忽然又哭起来,抽抽噎噎,啜泣的哭。
程灵慧怕四妹和陆晓晓动手,急忙叫两个丫头:“愣着干什么,还不扶你家小姐坐下休息?”
陆晓晓不动,瞪着眼望着四妹道:“你说我是谁?我陆晓晓是和程默之正正经经拜过天地的人。三慧子是默之的小名儿,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小环。”
“啊?”其中一个丫头下意识答应了一声。
“把婚书拿来,让大家伙儿看看。娶为妻,奔为妾。要不然人家还以你家小姐我,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呢。”
叫小环的丫头把目光递向程灵慧。陆晓晓脑子有问题,身边的人都知道。就陆晓晓自己不知道。她以为自己嫁的是程默之,可那个‘程默之’完全是她臆想出来,子虚乌有的一个人。她的婚书上,写的可是常继文。
“去呀。”陆晓晓不耐烦的催促。
程灵慧不知如何才好,只能硬着头皮点头:“让花娘给你拿,花娘知道在哪儿。”
小丫头去了,片刻花如烟拿着大红烫金的婚书走来,问道:“好好儿的,怎么忽然想起这个?”
程灵慧给她递个眼色:“晓晓要给四妹看,你拿着给四妹看看。”
花如烟有些不明白程灵慧给自己使眼色的意思。程灵慧不得不用唇形说道:“名字,常继文,别漏了馅。”她忽然有些佩服吴末名。吴末名这人虽然变态,可身边人和他的默契真不是盖得。只要一个眼神,眉梢一挑,眼角一斜。那些人立刻就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
“四姐,给。”陆晓晓把婚书递出去,却并不松手。她不松手,谁也不能打开看婚书里面的字。谁知道四妹根本不接,冷笑一声:“三慧子这东西多了,俺娘还收着一个呢。谁稀罕。”而且,四妹不识字,看也是白看。
陆晓晓一不做二不休:“花娘,外面乱哄哄,怕不是有人看热闹?你索性拿出去给所有人都过过眼,省得日后有人嚼舌头。”这是拿话摔打四妹呢。
花如烟看向程灵慧。
陆晓晓道:“你看大姐干什么?我还使唤不动你了?”
要说这陆晓晓,疯的也特别有自己的逻辑。程灵慧要是穿女装,那就是‘大姐’,因为常继文是自己‘丈夫’的姐夫。她打听过了,程默之行三。常继文娶得不是二姑姐,那就只能是大姑姐。所以,程灵慧是大姐。
花如烟可不是卖身的丫头奴才,但想到陆晓晓脑子有病也就不和她计较。拿着婚书出去,向着看热闹的乡邻高高举起,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大家伙儿可看好了。人家陆小姐可是明媒正娶的。这婚书上可是有官府大印的。”她也就是这么一说,其实并没有把婚书打开。
程灵慧的身份在程家庄村民眼里,那就是雾里看花,谁也不清楚。你说她是女的,她读过书,自小儿跟个男孩儿一样疯跑。上树下河,哪一桩哪一件都没少了她。娶过媳妇,当过爹。
你说她是男的,人家全家上下都说她是女孩儿。她有时候也梳辫子,也洗衣裳。还嫁给桥上常家的三爷当了三奶奶。穿裙子戴冠,给常三爷教儿子养女儿,俩孩子都叫她‘娘’。
造成这样的局面有个缘故。程灵慧小时候,也没人在意她的性别。在乡下,没有那么多规矩。男孩儿,女孩儿在一起玩儿很正常。等程灵慧稍大一些的时候,出了大姐那件事。程灵慧拿着霸王鞭满院子追着那什么大仙打,那可不是一个俩人见到,是很多人都见到了。
那什么大仙儿磕头求饶,对着程灵慧口口声声哀求上仙饶命,星君抬手。那些乡邻可是听的真真切切。
以前的人都迷信,自那时起看程灵慧的眼光都不一样了。谁有胆子打听程灵慧的事?左右程灵慧也不害人,有事看个热闹算了。
花如烟在外面转了一圈回来,向程灵慧道:“天都快黑了,咱们该走了。”
奶奶道:“你这孩子,不会说话。这是三慧子的家,你让她往哪里走?”
花如烟快人快语:“奶,我也不想走。可这里地方这么小,也住不下我们这么多人啊。”她是个自来熟。这么一会儿功夫,就随着程灵慧称呼家里人。
奶奶这才想起吃住的事来,问道:“你们来了几个人?”
花如烟道:“七个。俩赶车的,俩丫头,我、三哥和陆小姐。”
奶奶道:“这么多人呢?”就有些发愁。叫四妹:“去把你爹叫来。”
四妹扭头赌气道:“你三慧回来了,还使唤俺干什么?”
“四妹。”程灵慧习惯性的呵斥了一声,她不明白一向乖巧的四妹这是怎么了。一而再的顶撞母亲和奶奶。四妹索性扭身出去了。
程灵慧只得向奶奶道:“奶,你别生气。俺得空教训她。俺这就去叫俺爹。”
奶奶也是纳闷儿:“四丫头一向好好儿的,今天这是咋了?”又向程灵慧道:“你爹在西边儿的石窝干活儿呢,怕你不知道路。叫你五婶子的孙子领你去。”
“石窝?”程灵慧离家时间也不长,竟然没听说过这个地方。不免有些奇怪。
奶奶道:“你爹年纪也不轻了,家里又老的老,小的小,脱不开身。拖脚的活儿干不了了,就在村西边儿包了块地方,开石窝,起石头。也能养家糊口的。村里人见了,也都跟着去起石头。现在干这个的也不少。”
花如烟道:“哪用的着三哥亲自去?放着贺昆那个憨祸干啥用的?让他去。”说完就往外走。
程灵慧道:“你又不认识五婶子。”
花如烟道:“鼻子底下长得,光管吃饭吗?”说着话,人已经出去了。
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在奶奶怀里睡着了。程灵慧帮奶奶把她放好,盖上薄被子。奶奶叹息道:“你娘可是不容易。”
程灵慧想起四妹的话,问道:“奶,你和俺娘差点儿饿死在西场屋是咋回事?”
奶奶摇头:“别问,总是俺上辈子造孽,连累了你娘跟俺受罪。”
程灵慧知道,奶奶不肯说的事,自己无论如何也问不出什么。也就不问了。奶奶道:“三慧,刚刚那姑娘咋回事?咋叫你三哥呢?会不会……”
程灵慧打断奶奶的话:“奶,你可别多想。她好着呢。是俺在外面认的干妹子。家里也没人儿了,就一直跟着俺。有点儿鲁,心直口快,嘴上没把门儿的,啥话都往外吐噜。日后她要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你可别跟她一般见识。”
奶奶笑道:“哪能呢,俺七老八十了,还能跟个小孩子计较。”
程灵慧把头靠进奶奶怀里:“奶,俺可想你了。”
奶奶抱着她:“俺也想你啊。你这一走就是半年六个月的没一点儿音讯,俺都快担心死了。”还不忘招呼陆晓晓:“姑娘,来这边儿坐。别光站着,怪累的。”
陆晓晓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小姐,清楚的时候是十分乖觉的。说道:“奶奶面前哪有当孙媳妇的座位,我站着伺候您就行。”
奶奶笑道:“可别说这外道话。俺是不知道你和三慧子俩人是咋回事,可进了这门儿咱就是一家人。一家人哪有这许多讲究。你只管坐着就是。”
陆晓晓高兴的坐到了奶奶身边,又向俩丫头道:“也是俩没眼力见儿的,还不快给老奶奶磕头?”
俩丫头齐齐跪在地上磕头,奶奶手忙脚乱:“快起来,快起来。这不年不节的,磕得哪门子头。”又在身上摸索:“俺也没啥东西给你们。”
陆晓晓扶住奶奶的手臂:“奶,能给您老人家磕头,是她们的造化,那还用给她们东西?再折了她们的寿。”俩丫头也是伶俐的,急忙陪着笑道:“老祖宗,饶了奴才们吧。奴才们还想多活几年,好伺候您和小姐呢。”
奶奶又是高兴,又是无措:“俺咋还成老祖宗了呢?这俩闺女真会说话,听得俺这心里可是高兴。”又嘱咐:“可不敢‘奴才’‘奴才’的叫自己。咱家又不是地主老财,说的跟俺是那地主老婆子似得。”
陆晓晓道:“您可不能这么惯着她们,该守的本份还是要守的。您也不是地主老婆子,您可比地主老婆子高贵多了。日后有俺在,寻常地主老婆子见了您都要给您行礼儿呢。”
这可不是陆晓晓吹牛。陆晓晓被吴末名糟蹋了,虽然陆公瑾和常继文最后吃下了这个闷亏,但是皇帝为了安抚这两家,除了请出翟之桓帮常继文打官司,还是要对陆晓晓有所表示才是。
一个女子,身家性命全在男人手上。能给她的只有一生衣食无忧的保障,使她日后不至于落到无人奉养的凄凉田地。这种保障大约有两种,一种是封诰命。不过,诰命夫人的封号大部分是靠丈夫显贵带来的。常继文就算不辞官,经历了那场官司后,从四品降到了五品,他的夫人封的诰命品阶也高不了。
另一种就是封县主、郡主,最高就是公主。这些封号和王爷、公爵差不多。即便是没有封地,也有俸禄可领。陆晓晓封的就是没封地,但有俸禄的县主。
诰命再大,见了县主也是要低一头的。
奶奶连连摇头:“可不敢这么说。”脸上却笑开了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