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村长六爷看着坐在小板凳的程灵慧,眼睛瞪得跟铃铛似得,连连摇头:“不成,不成,程家庄从古至今没有这规矩。你奶奶和你爹都还在,你娘也没有个儿子。这要分了家,以后你娘老了谁管?”
“俺管。”程灵慧毫不犹豫道。
六爷道:“可惜你不是个小子。你真是个小子,这分家的事也好说。”
程灵慧道:“不是小子咋了?俺不也照样娶媳妇?不照样让俺娘当了好几年的奶奶?”
六爷道:“那怎么一样?你们那是做戏。俺还没找你算账呢?你个臭丫头,把一村子人都骗去给你跑龙套了。”
程灵慧道:“六爷,求求你了。”她只能使出无赖招数:“你要是不答应,俺就待在你们家不走。”
六爷缠不过她,敷衍道:“这么大的事你总要容俺想想,问问你爹和你奶的意思。”
程灵慧以为,这事还不知道要纠缠多久呢,谁知意外的顺利。这其中二娘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因为母亲病了。卧床不起。别说干活儿,还得天天往外搭药钱。程灵慧不主动拿钱出来,以父亲大男子主义的性格,是绝对不会跟程灵慧开口的。
他和母亲毕竟是结发夫妻,又不能扔下母亲不管。这见天花钱,二娘当然不乐意了。那可都是她儿子的。两天里就和父亲闹了三次。泼妇本质暴露无遗。她索性也不在乎了。明目张胆的指着母亲骂,咒母亲怎么还不去死。
程灵慧的脾气怎么容得了这个,一巴掌抽得她顺嘴流血。二娘还想和程灵慧厮打。可她走眼了。程灵慧可不是弱质芊芊的小姑娘。她当年一个人挑翻了陈家村一个村子的人。寻常没人敢和她叫板。要不是父亲闻讯回来,喝退了程灵慧。只怕她接下来只有睡棺材的份儿了。
二娘吃了大亏,吵闹着要让父亲休了母亲。可母亲这些年在家里吃的什么苦,街坊邻居都是看在眼里的。奶奶和母亲也是有感情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奶奶同意了,街坊邻居那一关也过不去。那个时代,可不要小瞧街坊四邻的力量。父亲要真敢这么干,街坊四邻能戳脊梁骨戳到他没法在村里容身。
父亲没办法,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同意分家。
这家其实也没什么分得。家里的房子,粮食,布匹都一目了然。母亲是个实诚的,而且她觉得自己也没个儿子,留下太多东西也没用,连自己积蓄的十两银子私房钱都拿了出来。
二娘一看到母亲的私房钱立刻就乐了。父亲这些年挣的钱都在她手里,没人提她当然不会主动拿出来。自己一毛不出还能分母亲的钱她当然高兴。她也不想想,母亲那样一个懦弱性子的妇人,能有那么多私房钱。那钱是怎么来的?给母亲钱的人手里该有多少钱?
程灵慧心里是很难受的。不光因为自己辛苦挣来的东西白白给了二娘,更因为那段逝去的再也找不回来的亲情。她明白,她和奶奶、父亲,再也回不到儿时的时光了。
对于二娘没把私房银子拿出来的事,母亲没提,六爷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他心里多少还是偏向父亲和有儿子的二娘的。
所有东西都按人头分。二娘主动要求照顾奶奶。奶奶虽然舍不得程灵慧,可还是选择了跟着父亲。程灵慧理解,跟自己这个孙女比起来,奶奶更愿意跟着儿子和孙子。
到最后的结果是,程灵慧和母亲只分到了三间西屋和西屋顶头的一个暗间。粮食倒是分得不少,足够母女二人吃好几年。其余杂七杂八的,程灵慧也不在乎。母亲只顾着伤心了,更不在乎。基本上二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二娘觉得自己沾了大便宜,在小东西上倒也大方。很多还多给了程灵慧母女一些。至于地,程灵慧只要了西场附近的那块。总共不到二亩。这下二娘更高兴了。连程灵慧差点儿把她打死的事都忘了。对母亲一口一个‘大姐’的叫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亲姐妹。
家分完了,舅舅们才闻讯赶来。只觉得母亲吃了大亏,想要跟父亲闹的时候,看见程灵慧母女无所谓的样子只得骂了程灵慧一阵作罢。
二姐和四妹、五妹闻讯赶回来时。已经是分家后第五天。母亲的病也好多了,坐在大门口儿晒太阳。不知为什么,看见母亲的样子,程灵慧忽然就想起了爷爷。她甚至暗自庆幸,幸亏爷爷死了。要不然真不知道现在会怎样对待自己和娘。
二姐和两个妹子看见母亲就哭,母亲反而安慰了她们一番。还笑称,以后养老就靠她们姊妹几个了。程灵慧觉得,母亲对于没儿子这一人生憾事死心了。其实,死心了,也未尝不是好事。她心里替母亲高兴,觉得她终于不用活得那么累,一转脸到了没人的地方又忍不住泪流满面。
姊妹们难得回家相聚,程灵慧特意跑到转水城割了五斤肉。中午包了大肉馅的饺子。给五爷和奶奶各端了一碗。五爷笑着说:“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你也不知道给俺买点儿酒。”还说:“饺子就酒,越喝越有。”
程灵慧知道,五爷这是故意说笑,给自己宽心呢,就像他以前故意和自己抬杠一样。
“五爷。”程灵慧叫了五爷一声。
五爷满嘴饺子,含糊道:“啥事?说。天塌下来有你五爷呢!”
程灵慧认真道:“俺一定会孝顺你,给你养老。”
五爷低下头:“你这孩子,好好的说这个干啥?”
程灵慧道:“等你死了,俺也能给你披麻戴孝摔老盆。爷爷的老盆就是俺摔的。”
五爷抬起袖子擦了一下眼睛,点头道:“五爷信。也不看你是谁教出来的徒弟。”
程灵慧道:“五爷,俺是认真的。”
五爷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哽咽道:“你这孩子今天咋回事?吃你个饺子还非要把五爷的眼泪逗出来。”
程灵慧吸吸鼻子,擦了擦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满脸的泪水。提起饭篮子道:“俺走了。晚上再来看你。给你打酒。”
“走走走,赶紧走。别打扰五爷吃饭。”五爷挥手赶她。
程灵慧提着饭篮子回了家。奶奶听见脚步声,隔着窗棱子叫她:“三慧,你来。”
程灵慧走进屋里。看见自己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留根,正把脑袋埋进碗里,吃着程灵慧先前给奶奶送的饺子。
她走到奶奶面前,问道:“奶,啥事?”
奶奶叮嘱道:“你和你娘俩女人家,以后日子还长着呢。花钱别这么大手大脚的。以后记得俭省些,有什么吃得也别给俺送了。俺一个老婆子多吃一口,少吃一口能怎么地?”
“奶。”程灵慧忽然觉得眼眶子又发酸了。她想像以前那样,搂住奶奶的脖子撒娇,可目光扫见那屁孩子还是忍住了。点头道:“俺记下了。”
送走了几个姊妹。程灵慧收拾了碗筷。她怕母亲上了年纪,吃多了饺子那种死面的东西不舒服。晚上特意熬了浓浓的小米粥。她自己也没什么心思吃饭。一天就喝了两口水。
谁知,母亲一晚上睡得踏踏实实。早上起来气色比程灵慧还好。吃过早饭就出去串门儿了。这在以前是绝对没有的事。从程灵慧记事起,就没见过母亲去谁家串过门儿。一开始程灵慧还不放心。母亲前面走,她后面跟着。后来她发现真是自己多心了。母亲就是单纯的去串门儿,找那些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老姐妹儿聊天儿,打叶子牌。
程灵慧放心了,时不时给母亲枕头低下放几个铜板。让母亲拿去买些零嘴儿什么的。母亲自己也吃,也大方的给村儿里的一些孩子。所以,那些孩子们特别喜欢母亲。儿孙高兴了,村里的婶子大娘自然更欢迎母亲去家里串门儿。
二娘看见了,觉得母亲没把东西给自己儿子吃,反而给了外人,自家十分吃亏。但她害怕程灵慧的拳头,不敢十分得罪母亲。只能一天到晚指桑骂槐。奶奶说了她两句,她竟然扯脖子和奶奶呛呛。可把奶奶气个够呛。父亲为此打了她一顿。可过后还是不改。奶奶也就不说她了。
至于程灵慧母女,根本就把她当成空气。二娘再有十二分的彪悍,也没放使去。
转眼又是一年腊月二十二。这一天是沙溪县约定俗成的准女婿上门送年礼的日子。二姐和两个妹子都已经出嫁。也就不遵守这个。所以,母亲吃完饭,照旧去串门儿。程灵慧闲的没事就在家里剪窗花。
她有好些年没做过这么女儿家的事情。如今重新捡起来,剪得格外仔细。
忽听二娘的声音:“你找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