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心挠肺,好不容易等程灵慧回来。张潜又来了。张潜是漕帮少帮主,有个绰号叫‘笑面虎’。江南两路的小混混没有不怕他的。像吕四有这样的,远远见了他只有绕着走的份。
张潜没走呢,又来个李大。张潜都在他手里吃瘪。吕四有就更不敢露面了。他就每日在吴末名的别院外面来个守株待兔。没想到还真的让他把程灵慧给等着了。
他岁数大了,几经坎坷,身体每旷日下。拦程灵慧也是豁出去了。只盼着程灵慧能念在自己叫她一声‘二当家’的份上,帮帮自己。至于怎么帮,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只是垂死之前,挣扎一下罢了。
程灵慧听了,心里也是沉重。可吕四有什么都说不清楚,这事就算有内情也是难办。
两人正在一筹莫展,张潜派去吕家坞修筑粮仓的管事忽然找来。
吴末名听说自己有儿子之后,就不管程灵慧了。程灵慧没走,是因为她这些日子身心俱疲,看吴末名也不会拿自己怎样。索性住在这里修养。就当收点给他养儿子的辛苦费。
吴末名也不阻止张潜的手下来这里。毕竟吕家坞的事,有些是需要向程灵慧请示的。他做惯了主子的,对此十分理解。但是,一般没有要紧的事,管事不会亲自来。
吕家坞果然出大事了。民夫在清理水道的时候,挖出了人的骸骨。
程灵慧不敢怠慢,急忙就往吕家坞去。
只见一众民夫围在河岔边上的平地上。好几十人竟然鸦雀无声。气氛十分的诡异。看见程灵慧来了,人们自动给她让出一条路来。程灵慧到了近前,只见河岸上堆着一些黑臭的污泥。污泥里面露出一个骷髅来。
程灵慧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在哪儿挖出来的?”
立刻有人指给她地点,正是旋风消失的地方。程灵慧道:“接着挖。”
众人面面相觑。吕家坞本来就阴森,敢来这里的本地人不多。这些人都是漕帮的人,平日大风大浪的见惯了,有几分胆量,才被张潜抽调到这里干活儿。可是,现在挖出了人的骸骨,说不怕人人心里都发毛。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这**月里炎热的天气都忽然变冷了起来。不少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听见程灵慧的话,谁都没动。
焦皮子看见了骸骨,大叫了一声就跳进了河岔里。疯狂的扒着淤泥。
河岔多年没用,淤泥很深。人一跳进去立刻就往下陷。焦皮子就跟完全不知道一般,只是拼命的挥动双手。
“快把他拉出来。”程灵慧大叫。众人这才如梦方醒,纷纷跳上舢板去拉拽他。好不容易才把他拖上岸。焦皮子趴在淤泥里,抱起那个骷髅嚎啕大哭。他的斗笠在众人拉拽他的时候就掉了。一开始都光顾着救人了,这会儿看清他的容貌,都忍不住倒退着抽冷气。
只有程灵慧是早就知道他的真容的,蹲在他身边劝慰:“别忙着哭,也许不是你的家人,乡亲呢。”
焦皮子哭道:“错不了,那下面一定还有。六百多条人命啊……”
程灵慧起身,向着众人抱拳环躬:“诸位……”
那些民夫纷纷后退。程灵慧看向管事的,管事的面露难色:“这事也太……”
谁不怕死,谁不嫌晦气?
“我来。”忽然一人越众上前,一下子跳上了河里的舢板。程灵慧定睛一看,竟是不知何时到来的张潜。
“还有我。”听到信息赶来的楚轻狂,把锦缎长袍的下摆往腰带里一塞,毫不示弱的跟着跳上了舢板。焦皮子已经哭得认不清人了,抱着那个骷髅一个劲儿的给两人磕头。
那管事的一看,自家少庄主都下手了,自己就是硬着头皮也得上。招呼众人:“兄弟们,别愣着了。干活儿。”
因为有了张潜和楚轻狂带头,本来十天半个月都清理不完的河岔,只用了五天时间就清理干净了。挖到后来,民夫们看见骸骨都麻木了。
焦皮子不休不眠的守在河岸上。把那些骨骸仔细的拼凑在一起。但他毕竟不是专长做这个的,拼凑的速度很慢。渐渐的,河岸上堆起来一大堆骨骸。
楚轻狂主张去报官,挖出这么多骨骸可不是一件小事。可焦皮子死活不同意。他是被官府吓怕了。
程灵慧一看,任由焦皮子这样拼凑下去也不知何年何月是个头。耽误了工期没什么,可把活人熬坏了岂不糟糕。她思来想去,猛然想起一个人来。那就是邓苦。
邓苦原来是看义庄,兼做死人生意的。对这一行最熟悉不过。想到邓苦,不由就想起常继文。心里就闷闷的难受。但是,转念一想,她去求邓苦,不关常继文什么事。
她写了一封书信,让张潜着人送去。
两天后不但邓苦来了,沈聪也来了。这两人的老本行都是和死人打交道的。并没有寻常人那么忌讳。邓苦一来就把焦皮子赶到了一边儿。卷起袖子就上了手。沈聪在一边给他打下手。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邓苦的在面对死人这方面的本事真是无人能及。焦皮子费劲巴拉拼凑了五六天的尸骨被他一下子全推到了一边。让人在地上铺了白布。把那些骨骸跟稀世珍宝一般,用清水细细的洗干净,一块块拼接起来。
一开始从一大堆的骨骸中找合适的骨头还比较慢。一个上午也就将将拼出一副完整的来。越到后面,他拼得越快。沈聪一个人给他打下手根本忙不过来。焦皮子责无旁贷的上前帮忙。
邓苦夜里也不睡。他不但不睡还两眼放光,精神的不得了。好像小孩儿找到了心爱的玩具。连一向少言寡语的沈聪都骂他是个疯子,见了死人跟见了亲娘似得。活该一辈子跟死人打交道。
邓苦只用了三天两夜就把打捞上来的骸骨全部拼完了。一共六百一十八具。或有残缺,但人数没错。程灵慧道:“不对啊,还短十四具呢。”
这下,不但邓苦望向她,所有在场的人都望向了她。吕四有都说不清吕家坞遇难的人到底有多少人,程灵慧却一口咬定还短十四人,岂不是奇怪?
程灵慧自知失言,索性把自己梦到的情景说了,但把找黄姑相看的事隐了。都是混口饭吃,人家不愿意惹麻烦,何苦把人家拉进来呢。
以前的人都迷信,众人一听,这是亡灵托梦啊。那还有错?接着找吧。但是,任凭人们怎么找,最后只勉强找到了一个小孩儿的头骨。众人猜测,那些找不到的大概是在大火里烧化了,又或者这么多年过去,小孩儿的骨头软,都腐化成泥了。
程灵慧寻思,也许是黄姑那里的大仙说错了,或者是自己记错了。也就不再追究。让人去订棺木,准备收敛这些尸骨。并且张罗着请和尚道士给这些亡灵作法超度。
邓苦却把她拦住:“三妹,先不忙这些。这些尸骨有些不妥。”
程灵慧问道:“怎么不妥?”
邓苦看看张潜,又看看楚轻狂。显然是不想让他们听。两人知趣的走开了。邓苦拉着程灵慧走到一具高大的尸骨前,指着胸骨处道:“三妹你看,这是刀伤。”
程灵慧看了一眼,那具尸骨的胸骨确实断裂,连肋骨都断了两根。不过三十多年了,也可能是自己断的。
邓苦道:“三妹不用怀疑,俺这点儿眼力还是有的。此人生前四十来岁。身高七尺三寸。男。死时身上最少中了三刀。一刀在左腿的小腿处。”他边说便指给程灵慧看骨头上的痕迹。
“另一刀在右臂。胸前这一刀最重,也是致命的一刀。尸体不会骗人,他应该是死后被人焚尸。”
程灵慧惊住,照这么说,吕家坞的大火岂不是另有隐情?什么人如此大的胆子,竟敢干出屠村灭族的恶事?他下意识望向焦皮子。焦皮子比她还惊诧,显然他自己也不知道。
吕家坞大火之后,六百多人的尸骨就失踪了。焦皮子也曾经回来找过,但是什么都没找到。可要说被烧化了,也说不过去。那可是六百多人,怎么可能全烧成灰,一点儿骨头渣滓都没留下。但他那时被人追杀,也不敢在此地久留。这些尸骨的下落就成了谜。
程灵慧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吴末名干的,但随即就否定了。吴末名才二十多岁,吕家坞的大火发生在三十年前,那时吴末名还没出生呢。
问焦皮子,他当年只有十四岁。许多事不知道,根本说不出个首尾。得知家人,乡亲的死另有隐情,焦皮子再次豁出去了。吕家坞就剩下他自己了,他要不给这六百多口出头,谁能给他们出头?
程灵慧二话不说就替他写了状纸。一行人浩浩荡荡就往扬州府衙而去。面对三十年前的无头公案,扬州知府傻了才给自己找这个麻烦。他推三阻四的不肯接。
程灵慧就是个草头百姓,楚轻狂是犯官之后。张潜出身江湖草莽。知府打定主意不接这个案子,谁也没办法。程灵慧的倔脾气上来。带着焦皮子就往别处去告。
江南两路的衙门跑遍了,谁也不肯给自己找麻烦。可是把程灵慧给气得不轻。她还就不信了。天下还没有说理的地方了?谁知这一肚子火还没压下去,更令人恼火的事情发生了。
官府把焦皮子抓去了,问起来竟然还是当年他去告状,因为说不清原委,被当时的县官打了一顿定了个搅闹公堂的罪名。焦皮子后来不是跑了嘛,现在给他来个罪加三等。
程灵慧心硬不等于她没有一点儿侠肝义胆。吕家坞的旧事是自己翻出来。她也答应了那些冤魂替他们讨个公道,自然不会放手不管。她有心去京城告御状,可又怕来去时日耽搁。连累焦皮子坏了性命。
思来想去,银牙一咬。揣着状纸往苏州找常继文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