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穷鬼,霍勤富原本是不大看得起自己的,因为他自己的没本事。从农村来,又没有多少文化,性格也内向的霍勤富,进城这几年干过很多活儿。
他在工地搬过砖、拉过沙子、调过灰,在电子厂注过模,也疏通过下水道,修过路,烧过锅炉,装卸过煤,卖过水果、卖过蔬菜……
在城市打拼了这么多年,霍勤富自认为总算还有点成绩,因为他后来开了一个收废品的厂子。
为了这个废品厂,霍勤富租了将近二十亩的一块儿地。这增加了他留在城市的可能性,也使他自己恢复了不少自信心。
霍勤富每天都骑着个电动三轮车出去收废品。这电动三轮车,是他从一辆手推车到一辆脚蹬三轮一步一步换来的。
他经常想,再苦干两三年,他就可以买一辆带斗的小货车了,那样他就不用害怕刮风下雨天了。但是他还不会开车,他想着来年就去考驾照。
那时的霍勤富,是个不爱说话只知道干活的人,在很多人一起聊天的时候,他也很少说话。他只会“嗯”、“啊”、“对着哩”的答复几句,而且声音还低的可怜。
这样一来,以至于不熟悉他的人都认为他是个哑巴,只有当他偶尔蹦出一两句短话的时候,人们才会亮起惊异的眼珠瞪着他。
而看到这样的目光,霍勤富就更少出声了,所以以前跟他一起干活的工友,只有在他干活的时候才感觉的到他的存在。
而收废品这活儿是需要嗓子的,刚收废品那会儿,霍勤富也试着喊出“收废品破烂嘞!”
但他怎么也张不开口,仿佛他一说这话就会招来一顿毒打。后来霍勤富跑到没人的地方练过几次,也不太理想。
最后,霍勤富只好花了十几块钱买了个不知几手的破喇叭,又花了五块钱让一位大嗓门的朋友给录了音。喇叭的声音有点炸,但好歹还能用。
春去秋来,冬天紧跟着也来了,那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冷些,还冷的早。
才十月光景,人们出外就得穿着棉衣了。一天,霍勤富又骑着电动车三轮出去收废品。
在霍勤富常去收废品的一家超市门口,超市老板把他叫住了:
“勤富,最近挺忙啊!都不见你来了,有大生意了就不顾我这小生意了?”
霍勤富看着超市老板发福的大肚子,张了张嘴,还没说话,脸就红了。好在他“饱经沧桑”的脸黝黑的发亮,人们也看不出他的脸红。
超市老板知道霍勤富是个“闷葫芦”,也不等他回话,便自顾自地说:
“唉,听说了吗?前几天南郊一个公寓着火了,听说烧死了十几个人!很多领导都去现场了,听说上面要开始大整顿了,要拆一批城中村,喏!”
超市老板指着街道划了个大圈:
“就是咱们住的这些地方。我看你那个破烂厂子就是要拆的头一个,你看怕不怕!”
霍勤富听了这话,不知所措地看着超市老板。他真的感觉到怕了,因为他昨天已经听人议论过这事了。
霍勤富也认为超市老板的怕和他怕一样,不是因为烧死了那么多人而害怕,却是因为要拆他们赖以生存的地方而害怕。
超市老板又说了些什么,霍勤富没太听清。他只是浑浑噩噩地收走了超市的废品,连他给了人家多少钱也不知道。
拉着满满的“货”往回走的霍勤富,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的感到苦累却快乐着。这看似没多长的路,他觉得走的异常艰难。
关于要大拆迁的消息越传越多了,公寓很多是要拆的,拆迁公告已经贴出来了。
不过,站在那张所谓的拆迁公告面前,霍勤富只觉得纸上密密麻麻的一个个小黑点跟蝌蚪似的乱窜,扰的他心烦。
霍勤富的眼睛不好,书没读成却把眼睛给读坏了。他本是配了一副近视眼镜的,但觉得收废品还戴副眼镜,怎么着都觉着别扭,便摘了去。
霍勤富看到离他废品厂不远处的一个公寓门口,这几天搬家车多了起来,很多人都在进进出出的往车上搬东西。
霍勤富鼓了半天勇气想过去问问,但看到所有人都忙忙乱乱的,似乎是没有说话的时间,估计也没有好心情。他只好把三轮车停在路边,走过去站在一旁看着。这时候,旁边有两个搬家车的司机在聊天,霍勤富赶紧凑了过去听着:
“这几天能挣点钱!”
“那不是,上面一声令下,谁敢不听!说拆就给你拆了,这不都限期了吗?不然断水断电!”
“断水断电还是小事,要是给你贴了封条,房子里的东西,你想搬都没机会搬了!”
……
看来消息是真的。
霍勤富心情复杂地回到了他的废品厂“大本营”,连车都没有卸,就进了他住的那间彩钢房。
由于要控制雾霾,郊区不让烧煤了,霍勤富便买了个小太阳取暖。结果南郊大火后,为了减少安全隐患,连小太阳也不让用了。
此刻坐在屋内,霍勤富觉得跟在屋外没有什么区别。
霍勤富拿起桌上昨晚买来暖身的白酒,仰起脖子猛猛地喝了一大口,然后鞋也没脱的就倒在冷冰冰的床上。胡乱的裹了裹被子,他便昏昏沉沉的、似睡非睡的“入睡”了……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霍勤富就听见“哐哐哐”的砸门声,院子里的旺财也开始“汪汪汪”的吼叫。
霍勤富揉揉被眼屎糊住的眼睛,迷迷糊糊地往外走。刚一开门,他就看见院子里站了一大帮人。那些人都穿着黑色制服,戴着大盖帽,差不多有四五十号人。
“这地儿不让住了,赶紧搬走!”
一个看起来是领头模样的人,瞪了霍勤富一眼,继续说道:
“这些破烂儿是你的不!也统统搬走,别再收了!”
说完,那个领头的人领着几个人拍了圈照片。接着,他们便又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霍勤富本想问问限期是几天,还在他努力的要问出口的当口,人家已经走了。只不过在他出屋之前,门旁的彩钢板上已经被人新贴了一份公告,里面有这样一段话:
“建筑物的管理者或所有权人:
本行政机关调查发现,你在未取得土地行政主管部门审批的情况下,擅自在某某区某某镇北侧擅自建设彩钢房屋,严重影响了周边环境。
……根据《市城乡规划条例》第六十八条之规定,本行政机关责令上述建筑物的管理者或所有权人,于某某年11月30日8时前,自行拆除违法建设并恢复土地原貌,并接受复查。逾期不拆除的,本行政机关将依法予以强制拆除。
……”
眼神不好的霍勤富,在进门时扫了一眼这张游满令他头昏的“蝌蚪”的纸,他并不敢太过正式的看一眼这张纸。
纸上限定的时间是30号,而那天已经是28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