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是我下的手,又如何?
——保全他们的性命?做梦!
——我从未爱过你,为何要体谅你的感受呢?
——分明是你心甘情愿地要把一切给我,怎能怪我无情无义呢?
——既然你对我如此痴情,我便成全你一回。
——来,乖乖把这杯酒喝了,我便承认你是我的妻子,将来允许你葬入郭家的下等坟。
——哈哈哈,傻子,这当然是毒酒啊!
——郭家的下等坟你都不配,你啊,就只配跟叶家其他人一样,被乱葬岗的野狗分尸!
妆台前,正在闭目养神的叶凤吟蓦然睁大了眼。
铜镜里,映出她宛若女娲娘娘精雕细刻的俏脸。尽管面无表情,但仍被艳俗的喜服衬得面似桃花、眸若秋水。
只不过,这汪秋水,如遇风起天阑,层层波澜间,涤荡的都是刺骨的恨意。
无情嘲讽的男声,还在脑海里不停回响着。
然而,她的耳畔却传来了媒婆喜庆的声音。
眸中恨意渐渐化作疑惑。
这莫非……
是她与郭绍辉成亲那日的场景?
她饮下毒酒后,竟回到了过去?
“一梳白头老,二梳……”
“行了,别梳了!”
叶凤吟打断了媒婆的祝语。
尽管原因不明,但毫无疑问,眼下她的确重生到了曾满心期待的成亲之日。而且,这会儿只待梳完头,便该上花轿了。
这意味着……
郭绍辉,他已经到了叶府!
思及此,叶凤吟猛地攥紧了拳。
青筋暴起的拳头,被巧妙地藏在了喜服宽袖之下。
染着凤仙花汁儿的长指甲嵌进掌心,痛感汹涌而来。
她面不改色道:“这个亲,本小姐不成了!”
“叶小姐,您这是……”
“张婆子,没听明白吗?我方才是说……”
叶凤吟一抬腕,稳稳地挡住了张媒婆下意识落下的桃木梳。
言语间,略一抬眼,眸光便透过铜镜与张媒婆不解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我叶凤吟跟郭绍辉的亲事,就此作罢!”
声音娇翠欲滴,却掷地有声。
张媒婆被这话吓了一跳,胡乱指了两个丫鬟去通风报信。
叶凤吟将一切尽收眼底,却仿若未觉。
只是趁着张媒婆打发丫鬟的时间,就着方才的姿势,略一转腕,极自然地将头上的金鼎冠取下,随手弃在了妆台上。
听到动静,张媒婆又回过神来:“叶小姐,如此贵重的聘礼怎能……”
话音未落,金鼎冠在梳妆台上滚了两圈,没吃住劲儿,啪嗒一下直接砸到了地上,刹那间就被碎得七零八落。
“千秋一金鼎,刀剑莫能伤。”
“这金鼎冠,的确是贵重啊!”
贵重二字,被叶凤吟咬得极重。
她缓缓垂眸,望着地上的残片,眸光涌动间,忍不住讽笑出声。
假的便是假的。
做得再像真的,也都改变不了这是赝品的事实。
她从不是如此沉静的人。
换做往日……
不,应当说,换做前世。
前世的她,被宠爱到大,任性之至。
为了嫁给郭绍辉,她前脚气得疼爱自己的大哥,远走边关从军,后脚便差点儿同郭绍辉私奔,闹得人尽皆知,面对市井小民们的指指点点,仍是毫不在意。
简直,恨不得将一切都交给他。
这样的她,若是知道郭绍辉“情深义重”、“费尽心力”寻来的聘礼,是可笑至极的赝品,势必是要闹得满城风雨,哪管谁家的颜面。
可大抵……
只要郭绍辉三言两语,她又会心甘情愿地,继续眼瞎心盲下去吧!
只不过……
那样的她,已经被郭绍辉一杯毒酒给亲手葬送了。
现在的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从今日起,他曾从她心里剜下的每一刀,她都要加倍奉还!他们曾对她的每一次算计,她都要让他们亲自体验,自食恶果!
叶凤吟眼底冷了三分。
秋水翦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决绝。
正想着,门外已传来了男人怒气冲冲的质问声。
“吟儿,你说婚事就此作罢?!”
“郭少爷!”
张媒婆正不知如何解释“金鼎冠是赝品”这事儿,这会儿一听是准新郎的声音,忙回头行了一礼,慌慌张张地撇清了关系。
“这可不关老奴的事儿,老奴先去院子候着,若少爷谈好了,差人去唤老奴便是。”
话音未落,已快步离开了。
房内的随伺丫鬟,也如惊弓之鸟一般,一溜烟散了个干净。
郭绍辉根本没心思关心下人的动向。
他大步流星地进了屋,赤红着眼,怒视着妆台前的大美人。见她不搭理自己,又忍不住走上前,重问了一遍:“说,你到底何意?”
透过铜镜,叶凤吟看得并不真切。
但郭绍辉的模样早已如同刻进了她的骨子里一般,轻而易举就能够描摹出来。
毕竟,她曾那么爱他。
可他,却是步步为营,将她的心踩在地下践踏,将她的所有,一点一点吞噬了彻底!
思及此,一股无法纾解的恨意就如排山倒海,霎时涌上她的心头。
她微微闭眸,再度攥紧了拳。
等再睁眼时,她已经掩下了所有情绪,神情淡漠的回了四个字:“字面之意。”
郭绍辉顿时一哽。
他皱着眉头,定定地看着她姣好的面容,似乎是想从上边寻到前几日的浓情蜜意,然而没有,连半分情谊都瞧不见,她彻彻底底地就像变了一个人。
他不自觉后退了两步,抵在桌边,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
“说好的,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不,你不是吟儿!”
“吟儿可是愿意将心肺掏出捧到我手心上,拼了命想进郭家的女人!你绝不可能是她!”
叶凤吟讽笑出声。
他说的没错。
她就是那个因为几句酸诗就对他的才华倾心,心甘情愿将一切捧到他手心的大傻子。
只不过……
他捧住了吗?
他配吗?
“再傻的人,也有清醒的时候。”
“郭少爷,咱们相识一场,你该知道的。”
“我可不是什么谨守礼法的官家小姐,素来任性。我想要的,从来不会拱手让人;而我不想要的,谁也甭想硬塞到我头上。”
“而现在,我不想要你了!”
叶凤吟淡定起身,行走间状似无意地踢到了地上的金鼎冠碎片。
在郭绍辉目光追随至此,神色乍变的瞬间,又是神色莫测地勾了勾唇。
“不过,若是你郭府为了保住颜面,非要从叶家抬走一位新娘,不如……”她微抬下颌,朝着房门处遥遥一指,轻描淡写地点了点那道刚跨进门的白色倩影。
“就她吧!”
第2章
叶家和郭绍辉差不多时间得到消息。
叶怀章简单安排了一下前厅的事宜,这才晚了片刻赶到,结果前脚刚进门,后脚听到叶凤吟这话,便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后的叶沫沫,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
“吟儿,你简直胡闹!”
“平日你骄纵也就罢了,这婚姻大事,怎能当成儿戏呢?”
“你这是想气死为父吗?”
父亲骂得唾沫横飞。
叶凤吟却仿若未闻,只是红着眼眶,直勾勾望着他。
眼底情绪糅杂。
它浓重复杂到,连她自己一时之间,都难以理清其中到底有几分怨,几分悔,又有几分怀念与庆幸。
她整个人陷在情绪里。
一时之间,倒是忽略了刚才被自己点到的堂妹叶沫沫。
叶沫沫自然不是来看戏的。
听到叶凤吟这大胆的提议,她先也是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抑制不住地弯了弯嘴角,整颗心扑通扑通的,狂跳不止。
但她明白,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一转眸,先是柔柔弱弱地拉了一下叶怀章的衣襟:“大伯,您先别恼,姐姐只是还未做好出阁的准备,又心地善良,惦记着我的亲事,心里慌张才说错了话!”
转身,又眸光流转地望向郭绍辉,“郭少爷,您先别急,我来劝劝姐姐!”
说着,也不待回应,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叶凤吟跟前。
然后,一脸不解地抓住了叶凤吟的双手,看似苦口婆心地劝道:“姐姐,你当初宁肯跟郭少爷私奔,也要同他在一起,今日这又是怎么了?谁又惹你生气了?”
显然,意有所指。
一是脾气差,二是不检点。
果不其然。
私奔二字一出,叶怀章已是脸色骤变。
然而,下一刻。
“啪——”
一阵风过,叶沫沫白净的脸蛋顿时被抽了个通红,踉跄地往后退去。
事情转变太快。
郭绍辉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发怒,这会儿已是下意识上前,扶住了身形不稳的叶沫沫,关问道:“你怎么样?”
叶沫沫一边摇着头,一边却瞪大了眸,泫然欲泣地看着叶凤吟。
“姐姐,你……”
“闭嘴!”
“你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堂小姐,有什么资格,置喙我叶凤吟的亲事?”
叶凤吟收回手,冷然提醒着。
她的眼神从叶怀章转向叶沫沫,瞬间如坠冰窟,全然没有了她方才点人时的悠闲。
她上前一步,贴着叶沫沫的耳侧,嘲讽一笑。
“还有,跟我谈名声,你也配?”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做了什么好事!”
话落,立即后退了一大步。
满脸的嫌弃,丝毫不加掩饰。
若论恨,除了郭绍辉,首当其冲,便是叶沫沫这吃里扒外的白眼狼了!
当初,她是那么信任这个温柔可人的堂妹。
不管遇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甚至连闺房私话,都愿意与其分享。
可是,这个贱人,不但在她成亲前,就同郭绍辉勾搭上了,甚至为了这个臭男人,不惜在待其不薄的叶家当卧底,一步一步助他毁了叶家,毁了她!
成!
既然这一对狗男女,王八绿豆对上眼了,那她这个姐姐的,自然要“成全”堂妹这份深情,让堂妹好好体会一下当郭府的媳妇,是什么滋味儿!
叶沫沫猛地攥紧了衣角,眼底一片怨毒。
见鬼的堂小姐!
分明都是叶家人,从小在叶府长大,凭什么叶凤吟就总是高她一等呢?
还有,这女人后面的话什么意思,难道……
叶沫沫似是想到了什么,忙抬眸去看郭绍辉。
但方才叶凤吟看着是同叶沫沫耳语,实则叶沫沫就在郭绍辉的怀里,便是她压低了声音,也不可能避得开近在咫尺的郭绍辉。
郭绍辉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稍一琢磨,自然也能想到,是自己跟叶沫沫的那点儿私情曝光了。
不过,以叶凤吟的性子,若是早就知道了,何用等到今日,早便闹起来了。若是今日才知晓,他一向在意不被人拿住这个把柄,这消息又是从哪儿泄露的呢?
换而言之,消息泄露,对谁最有利呢?
怀疑的种子,瞬间入了心。
郭绍辉冷冷地推开了怀里的美娇娘。
他心知叶凤吟我行我素惯了,若是真知道了那事儿,未必劝得动,便咬牙提醒叶怀章。
“叶老爷,吟儿犯傻,我不忍劝她,但你可不要忘了!”
“家父乃工部侍郎,当朝二品大员。叶家这种商贾之家能与我郭府结亲,已是祖上隐蔽。”
“郭叶两家结亲的消息,可是整个京城人尽皆知的事儿。婚礼要是就这么毁了,我郭家脸上无光,你叶家难道就能有面儿吗?你家可是开商铺的,得讲信誉啊!”
明摆着在威胁。
以及……
明摆着不愿意将叶凤吟替换成叶沫沫。
叶沫沫这种女人,平日里拿来玩玩是挺不错的,但真要娶做他郭府少爷的正妻,连叶凤吟的身份都还差了点意思,怎么轮得到叶沫沫?
叶凤吟这个提议,若不是气话,便是羞辱。
郭绍辉作为男人的自尊心,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他越想越气,又补了一句。
“还有,胆敢悔婚,你女儿的名声,还有你儿的仕途……”
“你不必威胁家父。”
叶凤吟不用听完,便知郭绍辉的筹码。
她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又状似随意踢了踢地上的金鼎冠碎片。
叶怀章原本还想跟郭绍辉说两句客套话。
但注意到女儿的举动,视线往地上这么一瞅,顿时就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以郭家的门第,以叶家的财力,他根本不在意郭家给什么聘礼。这完全是郭家自个儿满京城宣扬,说要把金鼎冠送来当聘礼。
结果,搞个赝品来,算什么玩意儿?
叶家好歹祖上八辈都是太傅出身,纵是已退政从商,也不能任人如此践踏啊!
看叶怀章不吱声了,叶凤吟再度望向郭绍辉。
“眼下摆在你面前的选择就只有三个。”
“第一,你强行逼我上轿,那我势必会想方设法,将金鼎冠是赝品的事情广而告之。”
“第二,这门亲事直接告吹,为了保住我的名声,我自然还是会把悔婚理由讲得尽量详实一些,什么赝品啊,什么言语威逼啊……”
“第三,你把叶沫沫娶回去。如此,不但京城人尽皆知的郭叶结亲成了,赝品聘礼这事儿,叶家也会烂在肚子里。”
“郭少爷那么聪明,应该知道选什么吧?”
郭绍辉:“……”
狗屁的三个选择!
明明就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