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五年九月初八中午,江二家送过来了赶出来的各式冷榨大豆油,葵花籽油,菜籽油,花生油,还捎来了张氏带给江容的一个大包袱和一封信。
江容根本不用猜,就知道那一定是张氏给自己做的内衣鞋袜。
江容的内衣鞋袜一直都是张氏亲手缝制,在张氏怀孕时也从没间断过。每年换季时,还有春节,生日时,江容都会收到张氏亲手做的新的内衣鞋袜,还有黄三嫂亲手缝的衣服。
滦州的冬天很冷,江容在滦州时,大家照顾得很好,张氏年年都有做耳套手套帽子给江容包得严严实实的。江容从来没觉得冷过,也从来没有冻过手,耳朵,与脚。
张氏写信的字歪歪扭扭,她本来不识字,就是跟着江二学了些,看就没问题,写还是好辛苦的。
江容看信看得心中很是温暖,信中说道,次日是江容及笄生日,所谓及笄,是女孩子很重要的日子,本来应该送些隆重的礼,苦于乡下地方,没有什么是拿得出手的,就还是亲自做的鞋袜内衣,东北的雪蛤膏是江二托人从关外带的,听说很好,冬天抹手,不会冻裂,还有很另外问戏班子买了一套皮影,希望江容天天都开开心心的。
江容看信看得几乎落泪,打开包袱,一套雕琢精细颜色鲜艳的皮影静静的躺在衣服上面。
江容一直爱看皮影戏,在滦州时,只要有什么可以高兴庆祝的事,都会让江二去请皮影戏来唱几天。
皮影制作工序复杂,那些戏班子的皮影更是戏班子的生存道具,要说买的话,江容总感觉开不了口,江容常常想要弄一套回来自己一人赏玩,觉得应该很是风雅。有时一忙,就忘记了这事。
江容不知道张氏是几时开始准备的,不过一定是费了许多心血。因为戏班子绝对不会卖一套皮影出来,皮影做得很麻烦,时间耗得很长,费时费力费心。
淑芸见江容拿着自己母亲送过来的东西爱不释手,忍不住把本来要等次日给的礼物拿出来。淑芸把这几日抽时间亲手做的各色的腰带递给江容,充满歉意的说,“我只能自己做点东西给你啦,可是时间不够,只来得及做这个了。有空我再给你做件衣服吧。”
江容高高兴兴的接过来,“你来的这阵子这么忙,还能抽时间给我做这些,真是太感谢你啦。这是你的一片心意,我好开心。其实我都忘记自己的生日啦。”
中午吃完饭后,江容心情愉快的坐在楼上看着自己空空的地里发呆。心里什么都不想,就那样迷迷糊糊的发呆是很世间最快活的事。
迷迷糊糊间听到埙声,江容觉得好象是李老四,心中狂喜,登时清醒,立刻下楼带着几条狗沿着埙声的方向奔去。
奔到偏僻的路边,果然不如江容所料,李老四柱着拐杖靠在一颗枣树上,头发白了少许,花白头发更显苍老。
江容万般惊喜,大叫着李四爹飞扑过去,扑到后又觉得不妥,赶快松手退后一步。几只狗狗也冲过去在李老四身上蹭来蹭去。
站在附近的江平禁不住笑出声来,取笑道,“都是大姑娘了,还是这样性急。”
江容才发现自己没看到江平,估计是采取比较安全的站位方式,如果过来了仇人,也不能一锅端吧,看来一向是生活在不安定的环境中的人哪,江容叹息。
不过这只是江容的想象。
江容翻翻白眼,决定不理他,质问李老四,“你终于想起我来了,怎么这么久不来找我,你不是说要把我养大,然后我给你养老的么?”本来心中只是欢喜,但是说着说着心中却酸痛难忍,眼泪就势流出来了。
李老四摸着江容的头说,“好孩子,长大了。”
江容不理,继续问李老四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来找自己。
李老四柔声说,“不是不找你,我是怕给你添麻烦啊。”
江容嗤之以鼻,“当时不是说逆党是别人谋产的借口么?少哄我,我是有头脑的,不是这么容易被骗的。”
李老四细细解释,“真的不是哄你。虽然染坊没有逆党,可当初李家确实是有人是聚众抗清。你师父当年也有把家产收成给他们用,后来万念俱灰了才同他们断绝关系的。我们虽然躲得远远的,但是架不住钱帛动人心,万一有人往上面扯呢?我们可就是货真价实的逆党了。还是躲远点好。”
江平也在旁边解释,“就知道你不信,我送布去滦州看过你一次的。”
江容更是不信,没有见过,没有收过东西,只收到过染坊给的银票,虽然那些银票让江容心中踏实。
江平也解释说,“滦州那边的人三教九流都有,估计明教白莲教在那边都还有传人,麻烦得很,我没敢露面,我还你还捎过豆豉的啊。你当时在睡觉,我怕黄三嫂发现,都没敢进门。”
江容模糊记得有一次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江容一口咬定没有。
江平赔着笑脸鞠躬说,“好啦,那我们现在是特意给你送及笄礼过来的,你原谅我们吧。”
江容看着江平嘻皮笑脸的样子冷哼了一声,“好吧,我原谅你们了。”
江平一一展示给江容看。
一把倭刀,刀鞘装饰耀眼无比,镶满了红色珊瑚与绿松石,红色与蓝色强烈的对比,刀柄是银的,镶着九粒珍珠。
江平解释说江容性格适合用刀,一般的刀刀身厚,刀就很重,江容的力量用刀不是很合适,倭刀则比较细长,还有个弧度,重量轻了许多,较合适江容使用。
江容拔出倭刀挥舞了下,感觉手感不错,又挥砍了几下,说还是觉得有些重,挥起来有些累。
李老四安慰江容,“等你再长大一点,力气也会大一点,就合手了。刀是越用越顺的,这刀很利的,砍人一刀一个,防身刚刚好。”
江平又打开一个小首饰箱给江容看。
江容用手随意拔弄了下,很多镯子发簪耳夹坠子珍珠手串项链等,有一串珍珠手串非常漂亮,中间缀一块长方形翡翠,手串的穗上垂下两块小的翡翠玉石,江容的眼神多停留了一会。
江容挑出套在手腕上的是一对银镯子,宽宽的镯面上面镶着绿松石与红珊瑚,刚好配着刀鞘的装饰。
李老四示意江平不要再卖关子了。
江平打开一个包袱,抖出一套衣服出来,一下子就看花了江容的眼。
轻飘飘的薄薄的提花锦缎外袍,是用珊瑚红丝线与绿松石色丝色套织,在红色系与蓝色系中这两个颜色都是极鲜艳夺目的,织的花纹凹凸感强烈,层次感明显,这件外袍显得无比夺目。锁边用同袍色玫红素缎。
还有一个斜挎的同质地的包包,上面缀满小粒的珍珠。
还有月白色本色锦缎里衣和裤子。这样的一身,配着华丽的刀鞘,刚好是一套。江容倒是很佩服这么强烈的配色,又用月白色来压住这种鲜艳感。整体显得又庄重,又飘逸。
江容拿着衣服在自己身上比试。
李老四很满意,“你喜欢就好啦。怎么你穿得灰蒙蒙的呢,明天我们带你进城去多挑些料子做衣服。你喜欢什么就买给你。”
江容随口答道,“我要选秀落选了才会穿漂亮衣服。”
李老四吃惊,“选什么,不是选上才好么?”
江平也一样问。
江容苦着脸说,“选上有什么好?所谓选秀,就是皇帝选妃子,或是选给皇子,或是选给宗室。按我们家的门第,选上了就是给他们做小老婆的份。就得天天侍候那些臭男人,侍候那些臭男人父亲的大小老婆,侍候这个臭男人的大老婆,还被其他家世比我好的小老婆欺负。我们家的门第算是最差的了,如果选上,就是到时是个人都敢在我面前嚣张炫耀。我现在有的是钱,干吗要去给人做小。”
江平皱眉,“既然选上不好,那不能不参加选秀么?”
江容神气的说,“哼,不参加,除该旗女父母家人外,该旗女所在的佐领,参领全要受罚,连都统副都统都讨不了好去。”
江平听得毛骨耸然,忙说,“你不会选上的,就算选上了,也不怕的,我扮土匪把你劫走。”
李老四脸色平静的问江容,“如果选上了,是立刻就地拜堂成亲么?”
江容咬牙切齿的说,“我记得不太清楚了,好象是六七月去选秀,当时就会撂牌子刷下来一大堆回家。然后如果被选上留牌子的话,先回家。复选期时再送到宫里复选,复选合适的话,要么就赐于宗室家,回家准备大把嫁妆出门;要么就留在宫里教导一段时间,要是被皇帝看上了就是去侍候那个老头子。”
江平听得哈哈大笑,“鞑子皇帝和宗室这一点还不错,不骚扰民间汉人女子。”
是的,皇帝拿旗人当猪一样养着,肥了再杀那种。生怕旗人不听自己管教,于是想出种种法子来束缚着旗人。不准象汉人一样读书,只准习武,不准经商,不准随便离开所住的佐领。
江容翻白眼说,“蠢货,皇帝若是看中哪个汉人女子了,哪个敢不从,不过不是选秀进的宫,就算生了儿子,不管生多少个儿子地位照样低得很。宗室看中汉人女子了,也可以给这女子抬入汉军旗,或者直接抢回家。不入旗的女人是不可能做正妻的,只能做妾。”
此时,康熙已经宠爱汉人女子十来年了,康熙晚年很爱做的一件事就是在宫里追赶跌跌撞撞走路的小脚汉人妃子们。
李老四平静的说,“你不要怕,明年六月我就过来住在京城,万一你不幸被选上了,出宫后到在家里的这段时间,只要你出门,就会被我们劫走。这样万事与你的家人无关了。”
江平接着问江容,“选秀同你穿漂亮衣服有什么关系?”
江容无奈,“你真是蠢哪。选秀主要是选门第,如果我穿着漂亮,就有人觉得我漂亮了,说不定会提前去求着要娶了做小老婆。可是也难免那皇帝一时发病要指两个漂亮的女孩子给宗室做小老婆拉拢人心啊。”
江平想了想,又坚定的说,“按你这样讲,你不落选你都不敢穿漂亮衣服了。明天是你及笄的日子,我们绝不让你委屈,你就穿这身衣服,进城快快活活的玩一天。谁若是敢乱来我就挖掉他的眼珠子。”江平觉得江容真可怜,哪家小姑娘不是穿得花枝招展的。
不过换了江平自己,也会藏拙,然后安安全全的落选,拿着自己的钱舒舒服服的过日子。
被指婚的女方家拿着自己的大把嫁妆去给宗室或是皇子做小老婆,拿婚姻来控制所有的王公贵族与旗人,王公们想利用婚姻结党都难了,这皇帝的小算盘打得太精了。
江平又问起冬梅的事,问冬梅现在怎么样了。
江容很愤怒的说,“冬梅不是好人。她居然想嫁给济兰。”
江平问,“济兰是你叔叔啊,冬梅嫁给你叔叔,怎么会可能呢?她疯了。不是让她叔叔把她接回荆州么,她又怎么会被衙门抓走呢?”
肯定是江平一众人对此有疑问,于是才要听江容的解释,江容断不会因为别人的错误而让自己背黑锅,江容细细讲述过程,“她真是丧心病狂,她叔叔接她,她根本不肯回去,就住在附近,天天打听耗子药的事。可能是做贼心虚吧,走路都是急匆匆的。也是无巧不成书,那天哈坦同格图肯去看丽敏,冬梅在拐弯处还急匆匆的走,就被哈坦骑马撞上了。一撞就摔出一丈多远,冬梅就摔得晕过去了。格图肯以前在宣武门外南大街的米铺那里见过冬梅,就把她送过去。还留了银子。结果她醒了后就不说话,坚决不走。后来格图肯就觉得走失人口应该送到衙门去,就送过去了。结果那巡城御史也是好心,总觉得一个女人单独住着总是有问题。于是去那街坊处一查问,这个女人居然还问人耗子药,她想下药在米铺,然后米铺就倒了,济兰就只好同她一起远走高飞。看,这么恶毒的人,若是老天爷帮她的话,岂不是我们全得连座进到牢房里了?幸好幸好,我们只是赔了不少粮食给那些买家,又塞了些银子给衙役大哥们。”
江平震惊,“原来真是这样啊。刘冬梅怎么这样呢?怎么会想到用药这么恶毒的法子。”
江容很乐意为江平解释,“哦,因为有另一个更黑心的人,那人恐吓米铺说,你们有什么大不了的,一把耗子药就让你们家破人亡,让冬梅听到了这话喽。”
江平追问,“那个人这么嚣张,这样讲话。”
江容愤愤然的回答,“丽敏以前的男人,已经义绝了。丽敏是我姐姐,她怀孩子了,那男人还打她,她就回来娘家了。结果那个男人居然说我同丽敏有染,我就算穿男装,也同丽敏有点象吧,就算说我是男孩子,也是姐弟啊,那个男人居然说我同丽敏有染。”
江平无语,“这个男人你想他怎么样,我帮你处理掉。”
江容笑了,“放心吧,我们自己会处理他的。不用脏了你的手。”
江容又叽叽喳喳的讲了自己在滦洲的生活,自己种了多少果树,开米铺赚了多少银子,自己的作坊有多少工人,还要在京城开小饭馆之类。
天色已不早,李老四约好次日在庄子外等江容,怕庄子里有人找江容,让江容快点回去。
江容就急急忙忙的回去了。
果然济兰在等江容,济兰见到江容后就问江容去哪里了。江容但笑不语。
济兰得意的显摆自己送的礼物,一对翡翠镯子和两支翡翠金凤钗,一块红宝石,一块蓝宝石,一张赤狐皮。
都是很好的东西,也一定是很费了心思去收集的,虽然比不上江平拿出的一大堆华丽丽的礼物,也比不上张氏送的温暖,但是心情大好之下江容很是感动的说着不错。
济兰兴致勃勃之下,又把其他人的礼物展示了一遍。
丽敏做了好几个不同颜色斜挎的袋子给江容,长长的不同颜色的布编成彩色的带子。
二老太太婆媳几人捎过来四双靴子,两套女装,两套男装,解释说不知江容要不要出去玩,一堆老人家过来,难免拘束了江容,还是由着江容自由自在的舒服过生日的好。如果江容要大家来的话,就捎个信回去。
本来大家都要来庄子上为江容贺生,二老太太这样讲,就阻止了大家,再热闹的话,也要当事人喜欢哪。
江容觉得二老太太真是个妙人。
拖达也请济兰捎了礼物过来,说是是从前祖上留下来的字画。
江容打开一看,造型夸张,水墨淋漓,虽然那画者不太有名,江容一见就很喜欢。
江容让济兰转告大家,礼物都很好,都喜欢,都实用。明天江容约了人一起进城去逛。(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