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里哑无人声,唯有惊愕,以及屋外时不时传来的春雀唧鸣。
巍峨、粗犷的身影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人群。
出了崔府上马,崔铉钺的脸上忽然浮现了喜色,竟不住的颔首。
摇头,是因为孙子,在族人面前当众丢了面子。
但对潜安的剑道修行来说,未尝不是一次磨砺。
面喜,而颔首,是因为他发现了一块武夫中最罕见、最难得的璞玉。
当世之韩平?不,他看到了一个能把基础体术练到巅峰的旷世奇才。
稍加打磨,全力冲关入品,将来必然登峰造极!
而这样的天才,不应拘泥崔家,而应该留在戍城军中培养,守卫长安,光复大唐国土。
“家族大会还没结束,将军现在就出城?”
“我有一件有趣的事要亲口告诉卢将军!”
说罢,策马离开了崔府,从朱雀大街一路向南飞奔而去。
……
正堂。
见比试终于出了结果,崔老夫人也松了口气。
虽然最喜欢的重孙输了,但潜安素来自傲,被自己年纪小的凡人压制,也算一次对心性的打磨。
“是陈公子赢了。”
老夫人盖棺定论。
崔潜安惊愕至此,才回过神来。
茫然低首,看向自己被剑尖抵住的胸口,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
对面,陈颜俊收剑入鞘,以一种长辈的气度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
“别灰心,这场比试对你其实并不公平。”
象征性的客套一句后,陈颜俊便拿走了崔潜安手里的青冥剑,高声喊:
“多谢潜安成全……以及赠剑。”
全场无人说话,唯有惊叹不绝。
崔万军负手而立,眸光澹然的打量着陈颜俊,当众压抑了心中的惊喜。
上一次对一个凡人有这种惊喜,还是看到孙女慕容夜以一身泥巴和血渍回府的时候。
二十年后,崔家又现人杰!
入品难,其实不算大问题,崔家有的是资源!
难的是晋入养气第三境,以及把体术练至如此境界的毅力与天赋。
就连惊才绝艳的慕容夜,入三品后也觉根基不稳,自废修为至五品,花了一整年才入养气第三境,继而转修武夫剑道,自此才得逍遥。
而眼前的凡人,却在一开始,便走对了路。
尽管他走的很慢,却走的比所有人都稳固!
这一次,有容是看对人了。
唯一可惜的是,此子的根骨似乎是五行均赋,纵使洗髓成功,也入了养气第三境,修为进阶也不会太快。
待陈颜俊这块璞玉发光发热,成为崔家的另一块牌面时,恐怕已是百年之后……崔家还能坚持到那时吗?
只能看有没有奇迹发生了。
崔万军心中轻叹一声,又当众露出威严的赞许。
“既然陈公子冒险救了崔家族人,又通过了锻体考较,今日之后,我崔家便会全力支持你与有容的婚事。”
“唯一的要求是,你的修为要与有容齐平,如今你洗髓成功,年内可入九品,三年便能入八品,这样,于你,于有容,都好。”
陈颜俊微微颔首。
有有容前夫之鉴,监正大人的要求并不过分,猜测甚至有些保守。
他有加点面板傍身,明日便能入九品,年内必入八品,今年过年就会抱得美人归。
想到这里,他朝监正大人抱拳道:
“多谢监正大人成全!”
崔万军却话锋一转道:
“不过,陈公子这样一块璞玉,留在南仙坊过于糟蹋天赋了。”
“不如,你入赘我崔府,崔府的修行资源浩如烟海,你会以最快的速度入品进阶……”
“崔府上下皆知,老夫一向对有容宠爱有加,有她在,你虽为赘婿,在崔府也不会受任何委屈。”
陈颜俊却沉默了。
崔府资源浩如烟海,但他不能因为一片海,而错过了整个宇宙。
一旦入赘崔府,将来多有掣肘,很难选择自己要走的路。
而听有容之前的叮嘱,似乎也不赞成自己当崔府的赘婿。
这样想着,陈颜俊躬身拒绝道:
“多谢监正大人的美意,然内城森严,晚辈无礼惯了,恐惹了事端,还是南仙坊的烟火气更适合晚辈。”
崔万军老眸一凝,如万马奔袭,心中不悦,又不好当众说什么。
“无妨。”
遂又道:
“老夫为杜宅运持三品护宅大阵已逾二十年,既然你与有容不愿回来,回报崔府族人,秋濯的婚事便由老夫亲自定夺,你二人不要再掺和了。”
陈颜俊心中一紧,这次家族大会的重点果然是秋濯,而非是他。
仔细一想,监正大人的要求也算合情合理,甚至包含对有容的宠爱,否则族内这么多出嫁的女子,也没见别人有监正大人亲自为其运持护阵。
若不为族人做点贡献,有容一家确实难以面对崔府这么多族人。
饶是如此,作为一名即将上任的老父亲,陈颜俊还是想为未来的女儿争取一番婚姻自由,便恭声说道:
“我与有容不会掺和秋濯婚事,但秋濯的人生只能由秋濯定夺。”
“你说什么!”
崔万军强行压抑着怒火。
不止监正大人,老夫人,大夫人等等,都惊讶于陈颜俊说的话。
有容一家人没有发声,现在这就是有容自己的想法。
老夫人给监正大人使了个颜色。
崔万军便道:
“现在,老夫只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你入赘崔家,崔府会给你最好的修行资源,助你最快入品,从此你便是崔府的一员,出门在外便是崔家人,维护崔家声誉,护佑崔家族人,若能做到这一点,秋濯的婚事便能自己做主……甚至可以不嫁人。”
“第二,你留在杜府修行至八品与有容完婚,但秋濯需接到崔府培养。”
陈颜俊心叹,在封建社会为天骄女儿争取婚姻自由太难了。
封建社会的核心,是宗族制度。
上一次在崔宅,平安公主还过来搞事情,这一次没再来了……
见陈颜俊沉默不语,崔万军又给出了一个最难的第三选择:
“如果想一切顺遂你意,可以按照刚才同样的规则,你与老夫比一场,你若赢了,你的婚事,秋濯的婚事,都由你和有容定夺。”
“如果老夫赢了,你也好,秋濯也好,都听我的。”
陈颜俊心中一惊,好家伙,这老头居然想全都要!
可眼下,两件他必须守护的事,若选择坚持一样,必然会放弃另一样。
除了拼一把,没有其他选择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要确定一番:
“不作弊?”
“不作弊。”
崔万军一言九鼎。
陈颜俊又扭头,问有容和秋濯。
“有容,秋濯……你们怎么看?”
面对爷爷的威严,这等场合,夫人早已是一副小媳妇模样,只低声道:
“全由公子定夺。”
秋濯倒是始终是一副清冷模样。
“你都一人把我们全家扛到这一步了,我们还能怎么看?”
青川则小声提醒:
“说的好听,赘婿永远是赘婿,陈兄你可不能犯湖涂呀!”
征得三人的意见后,陈颜俊下定决心,一步踏出。
“若监正大人确保不会以任何形式作弊,晚辈同意一战。”
崔万军不动声色,眸如坚冰。
“好,拳怕少壮,老夫欣赏陈公子这样的硬骨头!”
正是欣赏,才要将这块璞玉,赢到府中好好培养。
这一次,不再比剑,而是比更为基础的拳脚功夫。
这是陈颜俊的传统优势项目。
比武开始。
他与监正大人,于对角站定。
人群也不再紧张了,而是在畅想陈颜俊入赘崔府的画面。
族内男丁面色沉重,多有不悦。
女卷们却是浮想联翩:就算陈颜俊是有容夫君,天天看到,也令人心情愉悦,让这森严的崔府多了一丝亮彩。
这一次。
比试双方都没有急着进攻。
不知为何,陈颜俊有一丝不安的感觉,尤其想起慕容夜的故事中……
其父也是对弈输给了监正大人。
要知道,慕容元乃是当今国子监棋院的第一棋手,而监正大人常年研究军器,并不精于棋艺,又是怎么赢得呢?
假如,监正大人偷偷作弊,自己又拿不出证据,该如何是好?
就在陈颜俊分心的一刹那!
崔万军眸光一动,犹如万箭齐发。
他自封灵脉没有灵力,气势却如高山倾覆,崩塌而下,压在陈颜俊头顶。
陈颜俊暗道不妙。
这老匹夫果然不讲武德,这股气势虽并无灵力,全由身体自发而出,却隔着两丈让人如立针毡。
然而,正在这时!
一道黑影自梁上飘下,轻手落在崔万军的右肩,瞬间化解这股气势。
一道清飒的女声混合了劣酒的香气,绕梁不绝。
“老头子,你又在作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