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站在金辉和何虎子面前来回踱着步。阴冷的眼神不时扫过两人的脸上。这位嘻嘻哈哈的少年长官,似乎已经完成了从侍从官到指挥官的蜕变。并且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行事风格,他比自己的兄长更加的暴躁,彷如一条随时可以进入战斗状态的眼镜王蛇。
“你们……真的想好了?”千禧低沉的声音在两人耳畔响起:“我的命令一旦下达,就不会停止。”
“想好了!”何虎子一挺胸膛回答道。尽管脸色不是那么好看,但还是用自己所能够发出的最大声调来表达自己的决心。
千禧鼻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声,将自己的视线移到金辉的身上。
“想……想……”金辉的嘴唇哆嗦着,“好了”那两个字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千禧抱着膀子耐心的等待着他的回答,可是他越是露出好整以暇的表情,金辉就越觉得对方望向自己的眼神充满了嘲弄和不耐。他浑身汗如雨下,那已经充满了的勇气似乎插上翅膀飞到了九霄天外连影儿都找不到了。
他死死的咬住嘴唇,不再让它颤抖。嘴巴里充满了咸腥的血味,若是平时,爱惜自己身体如同性命的胖子一定会大惊失色。而此时,他却已经顾不上了。祈求的望着千禧,祈求对方给予自己一点勇气。
千禧看出了他的想法,悠悠道:“勇气是你自己的,可不是我给的。”
金辉身体内蕴含着的恐惧终于到了极致,他“哇”的怪叫一声,转身落荒而逃。
“废物!”千禧单薄的嘴唇中冷冷吐出两个冰冷的字。他摆了摆手,冷漠的命令道:“抓回来,绑了。”他一声令下,身后四个强壮的卫兵便扑了上去。
金辉哪里是这些卫兵的对手?尽管拼命挣扎,最终还是遭了毒手。卫兵们毫不在乎胖子一身娇嫩的肥肉,捆得结结实实的抬了回来,丢在千禧面前。一个卫兵嫌他聒噪,还将不知道从哪里摸来的一团脏污抹布塞进胖子嘴里。可怜胖子虽然口馋,可是哪里尝过机油的味道?顿时被一股浓烈的机油味熏得差点背过气去。以至于重重摔在千禧面前时,眼神还是涣散的。
千禧只道这个色厉内荏的小胖子大概是吓晕了,蹲下身脱下洁白的手套抽打着他的脸颊,冷冷的道:“如果你怕了,大可以放弃。但不要给我装死。”
金辉猛地睁开了双眼,嘴里堵着抹布含糊不清的发出几声呜哩哇啦的乱吼。
千禧见他神志清醒,也懒得理会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站起身来,朝着身后卫兵们点了点下巴:“丢上去。”
飞艇舱门打开,金辉怪叫着从舱门处飞了进去。在半空中划出一条不那么美妙的弧线,噗通一声像装满了的麻袋一样重重坠落在地板上。完成了这项工作之后,卫兵们把不怀好意的眼神投向了已经瑟瑟发抖的何虎子。
“不要浪费时间。”千禧皱着眉打量自己那副已经沾上几点污渍的手套,然后毫不犹豫的将它丢进了手边的垃圾桶里。
卫兵们好歹对小男孩客气了一点。一个卫兵拎着何虎子的脖颈,狞笑一声之后,也将他甩了进去。
“你们上去看着点儿,不要轻易让他们死了。”千禧低声嘱咐了一句,然后从一名侍从身上取出一副崭新的手套戴上。缓缓踱着方步,退到起飞安全距离之外。眯着眼睛注视着飞艇做好最后的起飞准备,推走舷梯,关闭舱门,解开系留索……
坐在艇首驾驶舱里的艇长朝着远处的千禧比了一个手势,飞艇抛下一个沉重的沙袋,缓缓离开了地面。
感受到了艇身的震动,一直都沉浸在恐惧之中的两人一瞬间都安静下来。这是多么熟悉的感觉?它一直都存在于身体里,从没有离开过。
在四个卫兵冷漠的注视下,何虎子小心翼翼的从地板上爬了起来。他靠在金辉身边,不敢置信的低声问道:“胖哥……我们飞起来了?”
“是啊……”金辉好容易吐出了一直塞在嘴里的抹布团,呸呸几口吐出让他恶心不已的抹布渣。他点点头,体会着这熟悉的感觉。眯起眼睛道:“真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来的那么快。”
他蓦地睁开眼睛,望着卫兵们道:“师兄,把我放开吧。我想我没事了。”
“放开你可以,但是不要试图做出威胁飞行安全的动作。”其中一个卫兵回答道:“我们真的会杀死你。”
金辉摇摇头道:“我能看出来,你们是真的见过血的。放心,我不会那么蠢得。我用我的伞兵勋章发誓,我只是想站起来看看这片熟悉的天空。”他努力做出一副镇定的表情,试图让卫兵们相信自己还是一个正常的家伙。
“暂且相信你。”卫兵站起来,走到金辉面前。俯身抽出腰间别着的伞兵刀,割开了他身上的绳索。
金辉活动着已经被捆得发麻的身体,扶着舱壁站了起来。他倚在舷窗前,贪婪的注视着眼前的蓝天白云。脸颊已经贴在玻璃窗上,他伸出手指,想要触碰那永远都捕捉不到的云彩。
“修哥……你看到了吗?”金辉低声喃喃着。除了他自己,谁也听不清楚他到底在说些什么:“我……我又来到你的面前了。”
一声野兽一般的低嗥传了出来。起初压抑,终于彻底放开。嚎啕声中,艇首驾驶舱里的艇长疑惑的打开门探出头来。他看着两个哭得满脸是泪的少年,又望了望一旁沉默伫立的卫兵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卫兵走到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好奇视线:“艇长先生,回到你的工作岗位上去。后舱的事情跟你无关。”卫兵脸上露出冷酷的表情,他蛮横的把艇长推回到座位上去,重重的带上了舱门。
卫兵们安静的站在金辉和何虎子的身后,等待着他们把所有委屈,所有思念,所有恐惧,所有骄傲全部都发泄出来。
……
秦历716年九月十日,晴。帝国并州郡跑马山附近上空。
训练三号飞艇在八百米的高空中悬停。艇首观察舱中,千禧举着双筒望远镜眺望着远处苍翠的群山。虽然不久之前已经入秋,但山坡上的树叶依然还没有褪色。在生机勃勃的大地上方,一朵朵洁白的伞花怒放着。他们毫不迟疑的扑向大地,绽放自己最灿烂的生命之花。
片刻之后,千禧放下望远镜。他满意的点了点头,摸出怀里一个扁壶,拧开盖子。浅浅的抿了一口,举杯朝着远处的青山白云露出微笑:“哥。千禧幸不辱命!”
少年长官的唇边已经蓄起了毛茸茸的短髭,稚气的面容上凭空多了几许威严。脑海中闪过兄长的身影,他嘴角的笑意更浓。凛冽的酒水顺喉而下,他轻轻低咳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十七岁……生日快乐。”
齐武双脚并拢,一个标准的前滚翻在地上打了一个滚之后利落的站了起来。他用尽全部力量抵抗着伞的拉力,踉踉跄跄眼看就要被拖倒在地上。一个矮小的身影闪电一般扑过来,手里的伞兵刀唰得一下斩断了两条紧紧缠绕在一起的伞绳。
降落伞失去了对抗的力量,随着风势向前飘飞了几步之后,落到地上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威风。齐武转头想要去道谢时,只见男孩已经飞奔去下一个伞兵降落的位置。
他吐了一口唾沫,低声咕哝道:“原来这就是跳伞?真他妈的刺激!”
一只白鸽振翅从云层中穿行出来,鸽腿上绑着的鸽哨发出空灵的啸声。它准确的找到了目标,双翅一收落在一处宽厚的肩膀上。金辉拈了几粒鸽食,犒劳着辛苦的传令兵。顺手取下信筒,打开读了一遍。脸上露出苦恼的神色。
“名师出高徒,怪物教出来的学生果然还是怪物。”他自言自语了一句,高高扬起右手:“第三中队集合!目标野熊岭,全速前进!”
“万岁!”士兵们整理好伞包和随身的装备,冲向远处的山坡。他们像撒欢的野马,在帝国的土地上驰骋。
入夜时分,训练三号稳稳降落在了中心起降场的一号起降坪上。舱门打开,第三中队士兵们列队走出艇舱。千禧落在最后,冷漠的注视着金辉的动作。他忽然开口道:“先不要解散,直接列队去营地礼堂。”
“呃……是。”金辉抬起头还没有来得及说些什么,却见到千禧已经越过了自己,顺着舷梯走了下去。他摸摸后脑勺,有点摸不清头脑。一机卫的礼堂自从建成之后就没有用过几次,他实在想不起究竟还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
营地里静悄悄的。按理说,这个时间正是一机卫里最热闹,最闲适的时候。可是操场上,营房边一个人影都看不到。第三中队在营地中的便道上沉默的行军,每个人的心中都升起一个巨大的问号。不知道在礼堂中有什么在等着他们,是战争的动员令?是皇帝陛下的婚讯?还是其他的什么惊人的消息?
礼堂里灯火通明,明亮的灯光透过玻璃窗,映在第三中队每名士兵的脸上。礼堂的门紧紧关着,金辉走上前,用力推开了房门。亮光透了出来,紧接着,他们听到了如同雷鸣一般热烈而持久的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