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华为闫长顺倒了一杯热茶,便告退出去。秦王宫中便只留下了伏案工作的赢祯和闫长顺两人。赢祯似乎没有发觉房中多了一个人,戴着花镜依旧沉浸在公文世界里。闫长顺也不着急,慢悠悠的品着热茶。
几年未见,皇帝陛下已经是苍老了许多。闫长顺心知是政务与斗争将这位老人一步步朝着死亡的深渊拖拽,他心中暗叹一声,却是对这种困局毫无办法。
赢祯批阅完几份文件,抬头朝着闫长顺做出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笑脸。闫长顺自己给自己添了一杯热茶,悠然等待着皇帝陛下的工作完成。赢晚走了以后,赢祯每天都要工作到深夜,除开赢晚无法帮忙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姬承云上任后,原本政令通达的议政大殿忽然变得像是得了脑梗塞的老人。被驳回重审的文件几乎堆积成山,这些文件中有一大部分分流到了赢祯这里来。这也导致了帝国皇帝身上的负担进一步增重了许多。
又等了大概一个多钟头,闫长顺都记不清自己已经添了几杯热茶。终于,赢祯发出一声长叹,抬手将手里的蘸水笔丢出好远。长笑道:“可算写完了,真要累死我了!”
闫长顺赶忙放下茶杯,上前见礼。赢祯摆摆手道:“今日只有兄弟,没有尊卑。那些劳什子礼节,就不要再遵守了。”
闫长顺却是不听他啰嗦,一丝不苟得行礼如仪。这才站定道:“陛下,几年未见,你是苍老了许多。看得属下心都痛了。”
“还是你说话体贴人。”赢祯笑着赞道:“陈暮那小子就没有你嘴甜。蜀州那边怎么样?都梳理完毕了吗?”
闫长顺点头道:“都梳理完毕了。百里明阳的势力一扫而空,除了……”
“哦?”赢祯看他一副难以开口的表情,忙问道:“还有漏网之鱼不成?”
“怎么会?”闫长顺矢口否认,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得道:“属下收了百里明阳家里的一个女人。”
“这种小事情你看着办就是了。”赢祯不以为然的摆摆手道:“一个女人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赢祯当然知道自己这位心腹属下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不仅是气死百里明阳的直接凶手,而且还抢了百里明阳的三夫人,堂而皇之的纳入自己的门中。不过,那都是小节。闫长顺有为自己镇守后路的大功劳。现在,后路无忧,也就需要他再次上阵为自己建功立业的时候了。
拉着闫长顺坐下,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时。闫长顺忽然听见宫门外一阵吵吵嚷嚷。赢祯骤起眉头,微怒道:“这个姬承云,还让不让老子肃静一会了?”
话音刚落,只见萧南里和姬承云两人联袂走进来。只不过脸上各自的表情有些生硬,可不像是他们手拉手那么亲热。
姬承云当先拱手道:“见过陛下。承云有事禀报。”
闫长顺站在角落里,冷眼打量这位名不见经传,骤然高位的帝国右相。只见他五短身材,大腹便便。唇边两撇八字胡很是高傲的翘起来。皮肤不似北方人那样白皙,反而有些类似于南人的黢黑。鹰钩鼻下面薄薄的嘴唇上下开合着。让闫长顺对这人从一开始就厌恶满满。他稍稍退了一步,毕竟是政事,他这个军官没法搀和到里面。
姬承云早就看到阴影里站着的那位高级军官。只不过这会儿正和萧南里斗得不亦乐乎,哪里顾得上这等小节?赢祯耐着心听他解释了几分钟。不过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天文司呈上来今年的公费有些多了。姬承云趁机将天文司长官柏耀霖叫过来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又将公费报表发回重审。柏耀霖是议政大殿里公认的老好人,从无贪墨过一文公款。姬承云这样作态,无疑伤了柏耀霖的心,柏耀霖怒气勃发,顿时就要挂靴不干。萧南里气不过,便与其争执几句。谁料到引火烧身,姬承云不阴不阳的嘲讽萧南里教子无方。还言之凿凿要调查在咸阳的萧若。萧南里岂是和柏耀霖一般的老好人?两人就这样争执起来,甚至将官司打到了御前。
这样的情况下,赢祯自然不能随着姬承云的意思将萧南里摁死,只好各打五十大板和稀泥了事。好言安慰了萧南里几句,又训斥了几句姬承云,让他没有证据不要捕风捉影。
姬承云冷笑道:“陛下真是断案分明。前几日,我有证据时,您却不去调查那个孙铿;这次又说我捕风捉影。萧南里和孙铿都是陛下的近人,我姬承云一个外人自然斗不过你们。这帝国也不过是为了赢姓一家家天下而已。我老姬不干了成不成?到时候自然会有在野诸位同僚们再为陛下推荐一位听话的好右相!”
这话说得阴损至极,赢祯听得变了脸色,沉默了很久却是粲然笑道:“莫非,姬右相想要仿晏右相故事么?”
姬承云脸色变了几变,拱手冷笑道:“我一片赤心只为大秦。陛下若杀若剐臣下甘之若饴。”
好一个甘之若饴。说得自己是了不得的圣人一般。闫长顺听了暗中冷笑,大家彼此都是一路货色,就不要炫耀所谓忠臣赤子的心肠了。
不管姬承云此言是真是假,总之都已经自表心迹了。赢祯也不好逼他过甚,挥挥手将这讨厌的苍蝇赶走。见萧南里依旧一副郁郁模样。便笑道:“正打算议政殿那边散了场遣人去找你。既然来了,就不要急着走了。来看看这位是谁?”
萧南里早就看见了站在暗处的闫长顺。两人在赢祯还是太子时就已经熟识,只不过后来闫长顺被陛下派到蜀州为帝国镇守后路,自己也被按到帝国左相的位置一呆就是几十年。闫长顺走过来,两人寒暄几句,各自坐下。萧南里担忧道:“长顺被那小人看到,明日说不得又是一番争执。”
赢祯摆手不屑道:“他大概是知道自己的路该怎么走的。我已经警告过他。若是还不知自重,晚儿上台之后,第一个就要拿他开刀的。”皇帝陛下言谈之中决人生死,脸上自有一股极其浓重的杀意。说起这话时,轻描淡写,犹如碾死一只苍蝇一般。
闫长顺却从中听到了一股淡淡的悲意。笑着开解道:“陛下春秋正盛,何必讲那么丧气的话?皇太孙毕竟年幼,还需要陛下多带他几年才能成才。”
赢祯听着他宽慰的话,只是淡淡一笑也不多解释什么。命两人坐下后道:“我让长顺马不停蹄的赶过来,实际上是有一些事情的。南里,你给他讲一讲。”
萧南里点头道:“七月二十一日,我们接到了来自玉门的联名电报。赢子相已经殉国,他带回来了一件重要的消息:魔族军已经开始集结,不日将要南下。目标是石湖关。陛下让你星夜兼程到长安来,也是为了此事。”
赢子相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闫长顺心中一惊,偷眼打量陛下,只见他垂目敛眉,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看来还有一些没法说得隐情在里面,他也不敢多问,只将全部心神关注在了魔族军将要南侵这件事情上。他急声问道:“魔族军将要南下?是多大规模,陈暮那边已经有了反应了吗?”
萧南里解释道:“陈暮已经将手里所有的远侦队全部派到石湖关以北去探查,但是目前还没有任何消息。统帅部那边对于这个消息的真伪也是半信半疑。毕竟,赢子相早已经在之前死了。我们所有的信息都来自于他脑中的一头智魔的报告。”
赢子相居然被智魔寄生了。这是第二个关于他的离奇消息,闫长顺坐不住,偷眼又看赢祯。但是赢祯一如既往的坐着,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
“章质夫怎么看?”闫长顺沉吟道。
“章质夫,张广松和孙铿联名发了那份电报。我们还看到了赢晚的署名。”萧南里将那份摘抄的电文拿出来,递到闫长顺的手里。闫长顺看了一遍电文,点头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子相我是知道的,比其他同辈都靠谱很多。我认为不管陈暮那边的消息如何,我们都要行动起来。转入战争状态吧。”
“转入战争状态的话,恐怕我们就没有办法回头了。”萧南里面有难色的道:“帝国这辆走钢丝的大马车一旦调转方向,你知道那有多艰难。如果魔族军引兵不发,已经完全进入战争状态的我们,难道要打出去吗?”
“打出去就打出去。”闫长顺断然道:“立国七百余年,若是没有妘焕大将军打出去,给我们占了玉门。现在咱们还要在西京设立第一防线呢。现在,西京已经是腹地了。”
“现在和那时不一样。”萧南里沉声道:“自从出了一个百里无忌之后,整个帝国的风向就已经乱了。统帅部那般老东西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一旦给他们抓住机会,那么等待陛下和我们的只有万劫不复。”
“那就杀个血流成河呗。”闫长顺不耐烦道:“你这种文官最是麻烦。又想得好名声,又想得好利润。哪有那么多一举两得的好事?”在这件事情的立场上,闫长顺和此时正在北方的陈暮立场出乎意料的一致,那就只有一个“杀”字。杀得血流成河,杀光所有的反对者,自然就没有反对的声音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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