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5年七月十四日十一点整。千洞城,西城门。
尽管已经泼过多次清水,但是遗留在青石板上的血迹依然还残留着。善后的士兵从这里拖出了大约六百具平民的尸体。他们大多死于机枪射杀,刺刀杀伤以及踩踏至死。战斗已经结束,但是对于一个人来说,麻烦才刚刚开始。
赵乙负手站在城头上,依旧一脸平静无波的表情。仿佛身边诸人都不存在似的。而站在他的身后,一个身穿秦帝国标准文官长袍的中年人正口沫横飞的说的痛快:“滥杀无辜!你这个军中败类!你低头看看,下面的百姓皆因你而死。为什么下令开枪?”
“职责所在。”赵乙淡淡的回答道。
“目无上官。”中年人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道:“你这样肆意妄为,难道就不知道还有帝国律法吗?本官会依法惩治你所犯下的罪行!”
“我是近卫军三级卫将。”赵乙道:“你没有管辖之权。”
中年人被他噎得一窒,咄指指着赵乙道:“你你你……你的长官是谁?我要找他和他好好分说!”
“谁找我?”孙铿走上城头,淡淡的道。
中年人看这年轻人有些面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不过看到他肩膀上的二级郎将衔志,顿时一腔怒火就有了发泄之处。他冷笑道:“你的好部下,昨晚悍然下令开枪射杀我县无辜平民,造成八百多死伤。你这位上官怎么说?”
“有这事?”孙铿看向赵乙,赵乙点点头,淡然道:“昨日情势紧急,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孙铿又看向中年人,道:“阁下是哪位?”
“我?”中年人一副“你连我也不认识?”的高傲表情,冷冷哼道:“我乃本城城主,卢山是也。”
“卢城主……”孙铿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原来这千洞城是有帝国官员的,我原以为没有。”
“你什么意思?”卢山有些气急败坏的道。
“没什么意思。”孙铿漫不经心的倚在城墙上,戏谑的看着这位道貌岸然一副忧国忧民模样的帝国官员:“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卢城主。”
“请说。”卢山道,他觉得对方是个文明人,大家总得依着规矩来才是。
“昨夜城中大乱,敢问卢城主当时在哪里?”孙铿淡淡的问道。
“这个……”卢山慌乱的左右四顾,迟疑道:“我在城东别舍指挥防务。”
“哦。”孙铿淡淡的道:“昨夜叛军在城中大肆砍杀的时候,城主的方针对策是什么?”
卢山语塞,恼羞成怒道:“叛军入城,这是你们军人的事情,我只是一介官员,只管黎民百姓;不管叛军。”
“说得好。”孙铿点头拍手道。他看向城下的青石板上,士兵们正在打扫遗留在地的血迹。忽然脸色一冷,指着地上厉声问道:“那么昨夜,百姓在此地哭嚎旋踵,以头抢地!哭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城主您又是怎么管你的黎民百姓的呢?”
“你!”卢山涨红了脸咄指指着孙铿。孙铿冷冷一笑,道:“国难当头之时,最该被问责的人是你这种蠢猪一般无能,硕鼠一般懦弱的官员。你却还在这里恬不知耻的质问我的人,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他会开枪。因为……”孙铿猛地指向西城门外,一支大军正在缓缓接近。“因为在那里,章淼夫将军昨日率军与敌人浴血决战。他们的背后就是西城门!西城门一旦被打开,你用自己的猪脑子想一想是什么后果?”
卢山涨红了脸无力的反驳道:“他开枪就是不对。”
“两害相权取其轻。”孙铿语气平静了一点:“这个帐,城主您会算吧。不开枪的后果和叛军开城没什么两样。你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何必呢?”
卢山还要强辩,孙铿却失去了耐心。将腰间的手枪拔了出来。重重的拍在城墙上,斜睨着他哂笑道:“昨夜老子这个书生都挎着枪上了战场。你再唧唧歪歪,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我是军事研究院的院长,手下有监察处。当然也有监察你这种昏官的权力,你说,我是该开枪呢?还是开枪呢?”
卢山脸色煞白,他猛然想起眼前这人是谁。也不敢再三的强辩下去。那样只会让自己更加的丢脸。孙铿当然不会杀他,但是,这样冷嘲热讽下去,迟早会被这群丘八气出病来。他狠狠一拂长袖,忿忿而去。孙铿笑着看他的背影,转身看向赵乙,温声道:“别介怀,我知道你的苦处。”
赵乙回望着他,无声的吐出一口闷气。转头望向远处得胜归来的秦军。
……
第二居民区。
一场混乱下来,当日逃走的人再回来时竟然少了一成。真是户户悬素绫,家家闻哭声。作为居民区里少数的幸运儿,韩康媳妇整理着乱七八糟的家里。耳旁又传来凄惨的低语:“我为啥要跑呢?留下多好?”那声音反反复复得听着瘆人。韩康媳妇怜悯的看了邻居马大嫂一眼,只见她披头散发的坐在空荡荡的家门口。目光呆滞的看着院里两具薄皮棺材,不断的絮叨着。
马大嫂家算是完了。听人说,老伴儿因为冲撞西城门,被秦军连珠枪射成了马蜂窝;混乱中儿子也走失了,今天早晨才从尸堆里扒捡出来。十七八岁的壮小伙子腰眼上挨了一刀,尸首被乱脚踩的认不出原来模样。马大嫂一夜之间丧夫丧子,接受不了这样沉重的打击。看样子应该是疯了。韩康媳妇心中虽是怜悯,但也没有多怎么伤心的样子。倒是有些庆幸,“得亏没跟他们一起走!”她拍拍自己的胸口,念道了一句,抱起两个儿子狠狠地亲了几口。望眼欲穿的看着院门,那个死没良心的,都大晌午了还不回来?忘了俺们娘仨了吗?韩康媳妇啐了一口,脸红红的回到屋里坐下,心神不宁的踢了一脚,正好将那包耗子药踢了出来。赶紧的将耗子药包起来放好。“别叫孩子们看到误食了就不好了。”韩康媳妇喃喃道,听到马车铃响,下意识抬头看去。
一辆惯常见到的四轮马车停在家门口。车厢壁上,绘着一幅白底红十字的图案。韩康媳妇知道,那是后勤总医院里的马车。难道自家男人在昨夜的混乱中受了伤?她一颗心猛地吊了起来,心神不宁得站起来,往外走了几步,倚着窗子朝外望去。
车夫吆喝几声,让两匹劣马停下。转身下车,拉开车门。一个吊着肩膀的少年身手敏捷地跳了下来。朝着车厢里说了几句什么,转过身来,倚着车厢壁朝院里打量着,不知何时,嘴里已经叼上了一根袅袅冒着青烟的烟卷。
韩康从车厢里偷眼往外望去,有些忐忑不安。他不知道自家婆娘正在等着自己,也不知道孩子们对自己望眼欲穿。昨夜那场混乱,抬到总医院里的伤者大都是他从前的街坊,据说有更多的人横尸在西城门前。他不敢想象一旦自己失去了老婆孩子,究竟还有什么勇气活下去?
“下来吧!”千禧倚着车厢懒洋洋的说道:“都说了你家没事!”
韩康听千禧在外边说话,怯懦的道:“你若骗我怎么办?”
“我吃饱了撑的才骗你。”千禧不耐烦的道:“窗前站着一个妇人,两个男孩儿正在院子里玩。这不是你家又是谁家呢?”
韩康听千禧描述这才放下一点心,终于还是走出车厢来。此时已经天光大亮,从昏暗的车厢里乍然出来,他有些不适应的眯起了双眼,伸手挡着耀眼的阳光,韩康朝院里看去。倚在窗前的不正是日思夜想的婆娘?院里扑腾玩耍的不正是牵肠挂肚的孩儿?
韩康媳妇看见车厢里跳下一个身穿秦军军服的中年男子。身材与自家男人相仿,可是她知道以自家男人的出息,是不可能混上那身军服的。“许是弄错了。”韩康媳妇喃喃的道。谁知,那男人竟然大步走进来,韩康媳妇赶紧揉揉双眼,定睛望去,禁不住笑得泪流。那军人打扮的男人,不是韩康又是谁?
韩康走到院子里故作威严的喊了一声。两个小男孩站起来,不敢置信的望着身穿军装的爹爹。怯生生不敢向前。韩康媳妇已经冲了出来,嗔道:“你还知道回来?”
韩康与她对视了片刻,霎时间,女人热泪横流,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两人紧紧得拥在一起。韩康有些害羞,低声在婆娘耳边道:“外边有人看着呢!”
韩康媳妇不管,只是“嘤嘤”的哭着,仿佛要把一夜间所有的担惊受怕都在这一刻释放出来。
千禧看着一家人团聚的喜庆,不由得有些感慨。不过为了装成熟叼着的香烟却是太呛人了。他眨巴眨巴眼,强忍着刺激出来的热泪。将嘴里的烟蒂吐在地上。往前走了几步喊道:“别酸了!快收拾收拾咱们就该走了!”
“走?”韩康媳妇猛地从韩康怀里抬起头来:“咱们去哪儿?”
韩康得意骄傲的道:“咱们要去咸阳了!”他炫耀的朝着自家婆娘显摆自己身上簇新的军装,阳光下,黑底红边的军装显出炫目的光芒。
在这场灾难里,有人哭泣,也有人欢笑。但归根结底说起来,还是欢笑可以让人更加愉悦一些。千禧如是想着,从兜里掏出第二根香烟,缓缓的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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