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5年七月十二日,晴。千洞城,后勤总医院。
这是孙铿抵达玉门防线的第八天。章质夫第三次以前线战事紧急为由拒绝了他。孙铿约略猜到了章质夫的担忧,也只好耐下心来在千洞城待下去。听说后勤总医院后送过来十几个在战斗时受伤的机枪射手,孙铿急于听到一线部队的声音,便急急忙忙的赶去。
病房中,一名眼睛受伤的机枪射手在哭嚎着。几个声音温柔的女医士正七嘴八舌的安慰着他。孙铿走上前去,道:“我有一些问题,想要问问这位士兵。可不可以?”
一个女医士没好气的说:“你没看到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吗?”
孙铿微笑着:“因为我知道这是唯一一个还能够说话的机枪射手。其他人依然还在生死线上挣扎着。魔族军非常憎恨他们,每一个活下来的机枪射手都要几倍的士兵付出生命去拯救。只是几个问题,我不会刺激他的。”
“好吧。”女医士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下来。孙铿走上前去,翻着手里的病历本低声问道:“你是边防军一六二卫第二部直属火神大队士兵乔大壮吗?”
“是。”士兵冷静下来,低声回答道。
“我是‘火神’的发明者孙铿。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因为这关系着数万名士兵的生命。”
“好。”士兵冷漠的回答道。
“第一个问题,你是在战斗中使用火神时受的伤吗?”
“是。”
“很好,我们有一个好的开始。”孙铿道:“当时你是否过快的摇动摇柄?”
“我不记得了。”士兵露出思索的神情。过了一会,他颓然摇摇头。
孙铿气馁了一阵,很快就振作起来,接着问道:“你还记得当时的情况吗?”
士兵想了想,思索着开口道:“魔崽子们扑上来了,队指挥下令开火。我就开始摇动手柄。只射击了几个弹匣,然后就看不见了……”
孙铿失望的摇头。依然还用温和的声音道:“士兵,你的回答很珍贵,可以拯救很多士兵不再遭遇你的厄运。谢谢你的配合。”
“不客气。”
孙铿微微点头致意,然后将病历本交给身边的医士走了出去。
“你这样做完全没有必要。”赢晚跟在他身后冷淡的道。
“但是我要解决一个问题。”孙铿顿住脚步回转身,有些恼怒的道:“我得拿出事实来应对那位狗屁不懂的帝国右相的指责!抱歉……我不是针对你。”
赢晚知道孙铿为什么如此着急的要前往前线。一天前,一封来自长安的电报让这位淡定的军研院院长破天荒的没有工作到深夜,足足愤怒了一个多小时。
电报发自长安议政中心,帝国右相办公室。刚刚上任还不满两个星期的帝国右相姬承云似乎找到了他上任以后第一个攻击对象,在电报里对孙铿的发明大加指责。甚至完全罔顾“火神”机关枪在前线造成魔族军巨大伤亡的事实,咬住“火神”在战斗中出现多起事故造成士兵受伤甚至死亡的缺憾。甚至攻击到了军事研究院设在咸阳的地下工厂,把孙铿说成一个“制造弥天大谎的人”;是一个“堪比徐福的骗子”。
赢晚想起昨晚孙铿愤怒的样子,心中有些好笑,这家伙看上去并不像表面上那么醉心于研究,不顾外界的眼光。他淡淡的劝道:“你不知道帝国右相就是给你们这些官员挑错的吗?”
“但是他的说法没有事实依据。简直是一派胡言!”孙铿冷冷的道。他可以放弃自由,可以放弃权力,可以放弃一切……但是他的发明绝不能放弃。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立身之本。甚至……甚至比羽衣还要重要的东西。任何针对他的发明的攻击,都会引来他强烈的愤慨。
当天晚上,孙铿就发回电报驳斥这种说法。电文长达一万两千余字,详细的向皇帝陛下以及帝国右相姬承云解释了为什么会出现卡壳和爆膛的原因以及解决办法。结果就是怒气冲冲的孙铿提前三个小时上床休息,负责发电文的电报员累的手酸花了整整两个小时才将电文发完。
“我需要更多的数据来证明我是对得。”孙铿喃喃自语道:“但是章质夫却不让我去前线收集宝贵的资料。哼哼……他是怕我指手划脚吗?我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赢晚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走过来。他转头,看向远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有人来了喔,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姚真真轻笑道:“是孙铿院长吗?您可真是位神秘的人啊。让小妹等了好久才等到您的出现。”
孙铿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的丽人,皱眉道:“我似乎和你不熟。”
“我叫姚真真。”她伸出手大方的道。
孙铿眼神落在她的胸前,迷迭香的味道让他精神顿时一振。伸手与她轻轻握了一下,孙铿道:“迷迭香——你在回忆什么?或者,你是在纪念什么?”
姚真真表情僵硬了一下,展颜笑道:“孙铿院长博学,竟然也看过子婴陛下关于花朵的含义之说?”
“先圣皇帝陛下居然还有时间去写那些无聊的东西。”孙铿冷冷道:“我没看过。很抱歉,姚小姐。我现在很忙,非常的忙。所以……失陪了。”孙铿断然转身离去。将姚真真晾在当场。赢晚跟在孙铿身后,心道:“还真是一个别致的家伙。姚真真恐怕想不到自己会被拒绝的如此彻底吧?”
看着孙铿疾步匆匆的背影,姚真真有些恼怒的跺跺脚,拎着裙角追了上去,道:“孙院长,如果您有时间……我想和你单独聊聊。”
孙铿顿住脚步,笑道:“对不起,我没有时间。”说完再次前行。
“可是,一个人孤寂的在窗下工作不是太寂寞了吗?”姚真真勉强追上他,用甜美腻人的嗓音诱惑道。
孙铿不胜其烦,转头朝着赢晚打了一个响指。赢晚会意,停下了脚步挡住了姚真真的去路。正色道:“姚小姐,请止步。”
姚真真被赢晚阻拦,也没办法再追上去。气急的看着孙铿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娇笑道:“皇太孙殿下,跟在人屁股后面做起侍从官的感觉是不是很不好?尤其是这种木头人一样的上司?”
赢晚看着姚真真,忽然认真的道:“姚小姐,他不是你能想象的那种人。接近他你会后悔的。”
“我可以当作一个试金石,让你们好好看看你们看重的人是不是真正的心智坚定呢?”姚真真试着说服道。
“你搞清楚一件事情……”赢晚低声道:“陛下看重的是他的学识。而他的心智是否坚定,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但是,你也许要承受我小姑的怒火。她那个人愤怒起来是很可怕的。想不想试试?”
“你这是在威胁我。”姚真真冷笑道:“你得记住,现在你还不是帝国皇帝;现在也不是七百年前,赢族权倾天下的时候。”
“我一定会是帝国皇帝。”赢晚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但是眼神却是冰冷的一点温度都没有:“赢族也会回到七百年前的样子。相信我!”说完,他转身离去。只留下脸色阴晴不定的姚真真愣在当场。
“想要回到七百年前……”姚真真片刻之后才冷笑道:“那也得看看军方和你的拥趸们会不会答应。更何况……”似乎注意到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她慌忙掩住口,四下看了看。见四周没有人,才稍稍放下心来。
千洞城,第二居民区。
西北的夏天与中原迥然不同。正午时候或许还是热的难以忍受,但是当太阳下山以后,气温骤降。身上的短袖顿时就觉得有些寒冷了。
韩康拖着一身疲累回到家中,婆娘带着孩子们已经睡了。他将沾满了血污的护工服脱下来丢进洗衣盆里,换上一件衬了里子的长袍。婆娘在炕上半直起身来,嗔道:“把身上洗洗,臭死了。”
韩康不以为然的回答道:“明天还有活要干,洗了还是要脏的。这么冷的天,你这是要害我呢。”说着,走进厨房,从暖瓶里倒了一杯热水喝了一口。
婆娘哄着孩子,懒得理他。韩康端着杯子走到信报箱里,伸手摸了摸,低声骂道:“缺德的内务部,禁了《观察日志》。老子连消遣的物件都没有了。”
婆娘将孩子都哄睡了,下了床走过来道:“不是都说《观察日志》揭了一个大官的短才被禁的么?我看哪,三五个月是别想着它了。”
“哪是什么大官?你懂个屁?人家是帝婿!帝婿懂不?”韩康仰着头看着婆娘道:“你别在房间听他们那帮子回不了家的闲人瞎说。那帝婿今儿我见了,挺和善一个人。根本不像你听说的那样子,我看哪,都是胡说的。”
“人不可貌相。”婆娘一屁股坐在韩康的怀里,嗔道:“你这远远的一瞧能看出他心是啥样的?那些行商可都是见过大世面的,还没你这千洞城东城门都没出过的土老冒有见识?快别傻了!”
韩康的手立刻不老实起来。婆娘推拒着,口里道:“孩子们还没睡熟呢。”伸手却拧灭了油灯。韩康嬉笑着将婆娘抱上床……
只听到女人嘀咕了一句:“臭死了!”便再也没有了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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