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恰同楼外的停车场也陆陆续续的开始停放着车辆。今夜是《满江红》的第三百场公演,这场一经公演就声震长安的台剧,已经创下了一连串的记录。迄今为止,每十个长安人中,就有一个人看过一场《满江红》。
街头巷尾,坊间闲话热议的也是这一出剧。剧里剧外的人物,哪一个的命运让观众津津乐道,哪一个的命运让观众扼腕叹息。但凡看过的人,都赞不绝口。据说已经有观众到恰同楼外请愿,请求台剧作者再写一部续集,让众人圆了那场曲终人未散的幻梦。
萧十三代表台剧的作者收下了观众们的心意,但观众们也明白续集再出的时间已经是遥遥无期。无非心中一个执念罢了。
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台剧的原作者露丝,已经在动笔准备开始写《满江红》的续集了。只是这个时间……
萧十三从外边进来,轻轻关上了房门。伸手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肢,用下巴上坚硬的胡茬蹭着露丝光滑的额头。
“别闹……我正在想呢。”露丝挣扎不动,索性赖在夫君的怀里不肯动弹。“让我想想,解下来该如何安排他们的命运……”
“他们的命运以后再慢慢的想,演出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开始,我们该出去迎接客人了。”萧十三道:“不然的话,昌叔又该絮叨我们两个。”
“这么快?”露丝惊讶的朝外望去。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是啊。昌叔在大厅里找了你好几圈都找不到,就把我指派到房间里了。他说你肯定在这儿……偷懒。”
“才没有。”露丝狡辩道:“我只是在担心小言的未来,他离开了大叔,在举目无亲的蜀郡,该如何生活下去。”
“小言不是有夫君么。”萧十三笑道:“现在你的任务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们去门口迎接客人。你不是想要看见女皇陛下么?还有你萧冰姐姐,还有帝婿、还有统帅部大将军王素……他们今天晚上全部都会来。”
“哇!真的!萧冰姐姐真的会来吗?还有女皇陛下……女皇陛下也会来看我写的台剧!!!”露丝欢呼雀跃,匆忙从萧十三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奔去梳妆台梳洗打扮了。
萧十三望着她的背影,露出一丝略显忧愁的笑容。今夜的演出,恰同楼发出了三百张请柬。再加上前来看剧的女皇陛下以及她的臣僚,从各地过来述职的将军和地方官。加起来已经超过了五百的上限。
此时恰同楼外面,数千军警正在为今天的演出提供保障。而他这样的内部人士,也一样领受了来自特勤部总长闫峰的命令。
“一旦出现意外,必须保证孙铿的安全。即使暴露身份也在所不惜!你明白吗!”闫峰用少有的严厉口吻说道。
“明白!用我的命换院长的命!”
“放松些!局势还没有险恶到以命换命那一步。”闫峰察觉了他的情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是,但是……”萧十三想趁机把自己的请求提出来。
“你的事情稍候再说。”闫峰匆忙摆了摆手,“我给你最大的行动权限,一切都由你自己做主,事后备案就行了。”
‘能够得到这句话也行。’萧十三心想。关于改姓的事情,下次再提出来时就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改变姓氏可以提升他们对自己的信任,大不了过去这段时间,再去向特勤部备案,想办法把他的父母家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夫君……在想什么呐?”露丝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萧十三猛然一惊,随即笑了起来。“你今天太美了,一时间竟然看呆了……”
“骗人!”露丝虽然知道丈夫说得不一定是真话,但对方的夸奖还是让她心中有点小甜蜜。她高兴的挽起萧十三的手臂,“那我们就去迎接客人吧。”
恰同楼外的两处大门同时打开,一个入口专门接待女皇陛下和她的臣僚们;另一个入口则供收到请柬的长安各界市民进出。
丁保走到门前,刚刚递出请柬,就看见门前两个黑衣青年伸出手臂拦住了他。
“对不起,请接受检查。”
丁保早已经预料到会有这样严密的搜身,他顺从的跟着黑衣青年走到一旁,解开披在身上的风衣,随手挂在旁边衣架上。伸展双臂让对方从上到下摸了一遍。
“没问题。”一个青年点点头示意,另一个青年也检查了他穿着的那件风衣,点点头表示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不好意思。”黑衣青年挥手放行,他已经记住了请柬上写着的名字。“房掌柜,您的座位在第四排二十二号。请对号入座。”
丁保矜持的点点头,真正的房掌柜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为了今天晚上的行动,这两天他可是出奇的忙碌。白天一切保持正常的营业,昨天晚上换了一身装束在恰同楼里转了两个小时,把所有的路径都摸熟了以后才回来。黎明前又去了请柬主人的家,把那干瘦中年人的脑袋按在水桶里泡了半个小时才提出来。
干完一切之后,他从容的清理了一切痕迹,又顺了原主人的一件风衣出了门。两人身材仿佛,这件风衣仿佛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样。丁保感觉非常满意,于是在心里道了声:“谢谢。”
丁保在座位上坐下,台剧已经快要开场。他的左右都坐满了人,一个脸上涂着脂粉的中年男人手里已经攥上了手帕,眼珠红红的仿佛兔子。感觉到有人注视,那中年男人老脸一红,涂的厚厚的脂粉都挡不住那层红晕。丁保看得恶心,转过头去看自己左手边的那个胖子观众。
“房掌柜今天没来?”那胖子端详了他片刻,拱了拱手道:“阁下跟老房是什么关系?面生的很啊。”
丁保干笑道:“远房表兄。昨天听说公演三百场,特地跟表兄说了的。表兄已经看过一场,就把这次机会让给了我。”
“小老弟,别怪哥哥啰嗦。”那胖子观众拍着丁保的肩膀道:“如今帝都的局势可是紧张的很啊!你这样冒名顶替,不出事还好,一出事你表兄都脱不了干系。”
丁保从兜里摸出几块金元,悄无声息的塞进胖子观众的衣兜里。“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老哥哥你高抬贵手……这出剧实在太好看了,容我看完再告发也不迟。”
“都是爱看剧的人。告发你显的我不那么地道不是?”胖子观众捏了捏衣兜,满意的点了点头。宽慰道:“今天我就全当不知道,出了这个门,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
丁保千恩万谢了,再也不敢左顾右盼。就等着台剧开始前的锣响。他俯身摸了摸座位下面,枪和子弹早就在昨天运进来了。绑的结结实实的,让他躁动的心安分了一点。
头顶上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观众们闻声站起身来,转头向后看去。只见一身盛装打扮的女皇陛下出现在包厢外的走道中,紧随其后的是她的丈夫孙铿。孙铿两只手都占着,左手拖着嬴雨,右手拖着孙窈。看见观众们的目光丛集过来,忙轻咳了一声向羽衣示意。
羽衣停下脚步,双手扶着栏杆。俯瞰着在场三百余名观众。
“女皇陛下万岁!”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紧接着便是山呼海啸。“万岁”呼声不绝,羽衣也微微抬手,向台下观众挥手致意。
欢呼过后,羽衣走进观剧位置最好的包厢之中。脸上已经写满了疲惫,她坐下身来,轻轻摩挲着小腹。
“休息一会儿吧。”孙铿把两个小家伙交给随行的谷雨,站在羽衣身侧柔声道:“等台剧开始了,我再叫你。”
“说起来你可能想不到。这部台剧我已经看过一次了。”
“哦?”孙铿惊讶的挑了挑眉毛,不过随即就释然了。几个月前她曾经在恰同楼和晏雨樱谈判,算算时间的话,那个时候正是这部台剧排演的时候。不过晏雨樱倒也真的大胆,敢把帝国不愿意轻易示人的疮疤揭出来给帝国的统治者看。
“你看上去不那么惊讶的样子。怎么,事先已经通过气了么?”羽衣似乎在冷笑。
怀了孕的女子总是过于敏感,孙铿也不欲与她争辩,笑了笑便坐到她的身边,帮她揉捏着酸胀的双肩。
“我的心思在哪儿,你还不明白?”
“哼……”羽衣想再为难他几句,可又被他的态度软化,仰着头享受这难得的旖旎温存。微微靠近他的怀抱之中。
台下观众席,趁着众人都在欢呼的时候,丁保将绑在座位下的手枪取了出来,揣进怀里。刚刚抬起头来,就看到胖子观众狐疑的眼神。
“刚才咱们都在祝福女皇陛下,你在那干啥?”
“我……”丁保道:“我们那儿的规矩,看见女皇陛下是要下跪的。无处可跪,只好跪在地上。”
胖子观众看到他膝盖上果然有尘迹,疑心去了大半。却是不肯轻易放过了他,捉着下巴道:“哪儿还有下跪的规矩?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
丁保心中杀机顿起,但此时台剧开演的锣声响起,众人忙收敛了心神全神贯注的看剧。胖子观众也暂时忘了这茬,双手搭着前座的靠背,一头扎进精彩的剧情之中无法自拔。
《满江红》这部台剧,讲的是蜀郡一个普通的孩子小言在血色新年那段无法言说的悲惨过往中,父母为了救他而丧身战火之中。他独自一人踏上流浪的路,先后遇到了为国殉城的军人,为民殉身的官员以及无数有名无名的各色人等,最终逃出生天,迎来秦军收复失地的故事。因为大多数事情都在蜀郡真实的发生过,所以当官员殉国的时候,当军人百战不回的时候,台下便发出一阵阵若有若无的啜泣声。
丁保不知不觉,眼泪已经打湿了脸颊。他想多看一会儿,再多看一会儿。唯恐别人看到他这幅囧样,忙左右偷眼瞧了瞧。只见那涂脂抹粉的男人哭得梨花带雨,脸上的妆都哭花了;而右边那胖子则悠闲的嗑着瓜子,翘着二郎腿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感觉到丁保的目光,胖子观众哂笑道:“哪有那么凄惨?都是假的。编出来哄你这种乡巴佬儿流猫尿的。我可是听说了……”他说到这儿,情不自禁的压低了声音。“去蜀郡收复失地的军队,都赚得盆满钵满。光是从那些死人身上,就能淘弄成斤的金子……蜀人富得流油啊!死了活该!多死一点才好呢!哈哈……”
“你这人怎么能这样!”丁保怒哼道。
“还能怎样?”胖子观众恼羞成怒道:“你也不是个干净的东西,冒名顶替!哼哼,谁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出现在这儿,怕不是想要刺杀女皇陛下吧?”
丁保心中快速转着念头,知道这个聒噪的胖子肯定不是什么好货。他心中早已经动了杀机,此时正是动手的好时候。脸上作出一副惊慌的模样,拱手道:“这位老哥……你大人有大量,不要举报我。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没长大的孩儿。不过是看一场戏剧,要是被抓了,一切就全都完了。我是出海做买卖的,有的是钱。只要您给我一个机会,定当重重感谢。”
“不举报你当然没问题,但我要看到你的诚意。”胖子气定神闲的道。他已经偷偷看过丁保给他的金元,个个分量十足。要是能敲上一笔横财,那也不枉来看一场戏。
这时台剧的第一幕已经演完,观众们纷纷离席。该补妆的补妆,该放水的放水,卖零食的小贩也在过道里走来走去,周围乱哄哄的。
丁保道:“官人请随我前来,我把全部的身家都给你。只要您能饶过我,什么都能给你。”说这话时,脸色惨白,神情惶恐。胖子心中得意,道:“你可不要耍花招,周围都是暗探,抓住你就送去吃牢饭!”
“自然,自然……”丁保带着胖子走进了茅厕,把兜里的钱都掏了出来在胖子面前晃了晃。胖子顿时被这金灿灿的金元晃花了眼,伸手就去抢夺。却是抢了个空。他挺身怒道:“快把钱给我,出门以后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各走各路!”
“想要钱?”丁保冷笑,慢条斯理把钱袋塞回衣兜里。“下辈子吧。”话音未落,已经飞起一脚把胖子踹进粪坑之中。
片刻之后,丁保从茅厕中出来。第二幕剧已经开演,他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回到座位中去。心中微微叹息着注定看不完的台剧,揣着衣兜,慢悠悠的走上一楼与二楼交界的楼梯口前,转头看看四周无人,一猫腰便钻进楼梯后的暗屋中去。昨天他已经看好了位置,这里是一个监控的盲区。只需等到演出结束,他的任务就可以完成了
包厢中,羽衣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情来。”
“什么?”孙铿道:“有什么事情比我们难得一刻的清闲更加重要?”
“是给你的礼物。还有一些我自己的疑问。”羽衣从软座上站了起来,“来不及看完了,等过去今天,我让戏班子给你演一百遍。”
“可是孩子们……”孙铿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就被羽衣拉出门去。
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闫峰微微侧头吩咐随从去查看。几分钟后,随从回来,在他耳边低声道:“陛下和院长已经提前退场了。”
“知道了。”闫峰轻松了一口气。“让弟兄们都提起精神来,陛下退场了,咱们的任务还没有结束。”
第三幕剧结束的时候,所有演员出来谢场。观众席上欢声雷动,不少人都在大声喊着,“再来一个!”
但是长达三个多小时的戏剧演下来,演员们的体力早已经透支了。因此再来一场只能是美好的愿景。
演员们还在谢场的时候,要员们已经开始准备离开了。他们从包厢中出来,在卫队的保护下,沿着走廊下了楼梯。丁保听到了脚步声,已经屏息静气,进入到了待命的状态。
“一,二,三……十八,十九,二十!”时间算的刚刚好,他猛地站起身,裹紧了风衣包住了头脸朝外走去。穿过熙熙攘攘的护卫人群,快步接近刚刚出门的几位臣僚。警卫警觉的看向了他,伸展臂膀就要阻止。可是此时他已经变成离弦的羽箭,三步两步绕开了阻拦,奔到一个高大的男子背后。掏出手枪,狠狠的扣动了扳机。
“砰!砰!”
贺八方刚刚把老迈的姜上云扶上马车,就感觉到自己的后心一热,紧接着听到了枪声。他回转身,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浑身的力气像流水一样消失了,他的身体晃了晃,勉强朝满脸惊慌的姜上云露出一丝笑容,接着仰天倒在地上。
趁着众人慌乱的时候,丁保快速没入正在离开的人群之中。朝着剧院的大门逆流而上,人潮汹涌,把追兵阻截在背后,众人只看到了他的身影晃动了几下,便再也没有看到他的踪影。
是日深夜,帝国左相贺八方去世于赶往医院的马车上,时年仅五十四岁。
(第六卷·完)
PS:此处应有卷末感言,然而什么都没有。总之大秦依然在!老乌云依然在!感谢观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