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8年十一月九日，晴。西京特使搭乘专列抵达大通郡郡城。

没有百姓沿街夹道欢迎的场景，此时此刻，由王易和林瑞联手发起的恐怖清洗活动依然还在进行。这一场从上至下的风暴，让郡城官民人人自危。有王易这个樊氏体制内的人带路，林瑞的屠刀挥的很是爽利。

城西和城南两座烧人场，已经连续数日冒着滚滚黑烟。劲烈的北风把人的骨殖吹送到南方大片的土地，用另一种他们不曾情愿的方式，肥沃着帝国的田野。

林瑞在车上作陪，有点忐忑的望着这位头发花白，与他同姓的院长特使。

“你们有没有计划，何时复工开市？”林光一望着窗外，商铺大门紧闭，街上只剩下萧瑟的北风卷着白花和落叶起舞。

“这……”林瑞沉吟道：“这里是樊逆的基本盘，从上到下，他的党羽众多。复工开市之日恐遥遥无期。”

这也是实话实说，虽说忠于女皇的军队重新控制了大通郡城，但这几日来郡城的治安一直都不消停。漏网之鱼把林瑞和王易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王易原来的住所，已经被人投了数次的燃烧瓶和自制炸弹。要不是他们早早把家人转移，怕是逃不脱这些人的疯狂报复。

“反叛者是杀不绝的。尽早复工开市，稳定民心才是要务。”林光一淡淡嘱咐了一句，心中却是了然。

林瑞隶属特勤部，注定是要调走他任的；而那个王易，以前曾经是叛将，现在虽然重归孙铿门下，不杀得人头滚滚，哪儿能自证清白？大通郡的烂摊子，也只有等正式的郡守和军事长官到来才能捋顺清楚了。

对于大通郡未来的军政长官人选，林光一心中自然是有数的。他此行前来，也是替他们打探清楚。这绝非他所愿，却是无法推脱的责任。

自此一路无话，特使的车队径直驶进了国防军总部大楼。大通郡郡城内有三座数得上号的建筑，国防军总部大楼、樊府以及子严亲王府。子严亲王府是皇家产业，樊府又被临时军事长官查封，现在能用的，也只有遭过一次火劫的国防军总部大楼了。

发生在那夜的火灾，最后也没查出个原由。对此，孙铿也只得按照计划不严，作战疏失给了特侦十一一个处分。那火烧得蹊跷至极，只把军籍处和档案处烧了个精光。其他地方却一点都没有涉及，要说不是人为纵火，鬼都不信。特勤部也只能安排得力人手慢慢调查，真相大白之日恐遥遥无期。

此时国防军总部里上班的军官士兵已经统统换了一茬，都是绝对忠于女皇陛下的天海郡官兵。蔡韶手下得力干将李渊是这次南下行动作战的指挥官，这也将是他军事生涯中的最后一次军事指挥行动。在大通郡叛乱结束之后，他将正式从军方退役，转入民政系统，就任帝国大通郡郡守一职。

当然这一切，李渊本人至此还蒙在鼓里。若是知道对自己的任命，他怕是想尽办法也要把差事给推了。

李渊与林光一在桑梅会战的时候曾经共事过，两人也算熟人了。不等林瑞引见，李渊就哈哈大笑着迎上来，攥着林光一的手道：“我千想万想，就没想到从西京来的特使是你！林侍从官，听闻你前段时间在蜀郡中枪受伤，我甚是挂念啊。”

“没办法，跟在楚王殿下身边，就是危险了一点。”林光一不以为忤，无奈笑着回答。

李渊是个极会做人的家伙，知道孙铿身边这位侍从官是个不逊皇甫华之流名将的奇人。却不知道此人是时运不济还是其他什么缘故，在军中打拼十余年时间，军阶进展极为缓慢。而他跟随蔡韶东征西讨，军阶抬升神速。两年前在桑梅会战时还是卫将，如今已经快要摸到上将军的边了。

此时在场的军官属他军阶最高，林光一是要向他敬礼的。李渊这一迎上，就把这次会面的军方味道冲的极淡。也替林光一化解了要向自己敬礼的为难之处——虽然说这位侍从官可能不太在意，但李渊在意。

两人把着手朝里厅走去，李渊到这儿来之后，只一心扑在军队方面。平叛清洗的湿活都交给了特勤部和王易在做。

这也是孙铿为了保护他的名望不得已而为之。毕竟要是大通郡未来的民政长官是踩着大通郡的人头上来的，怕是他的屁股也坐不稳当。

是以王易要杀人表忠心，由他去。反正死的都是樊家的党羽，孙铿可一点都不心疼。

王易回来的时候，林光一和李渊两人已经进会议室密谈了三十分钟。他看见外面停着的马车厢壁上那熟悉的徽志就知道来者是谁，考虑到使者有可能携带着对自己的奖励文书，心中不由得一阵火热。他朝陈行使了个眼色，然后溜到林瑞身边，轻声问道：“老林，是不是楚王殿下亲临？这么大的阵仗！”

这几日林瑞已经跟王易打得火热，虽然他一直都告诫自己，这个小子不简单，心机深沉的很。可是也耐不住王易对他的曲意逢迎。心中那根弦倒还一直紧绷，可伸手不打笑脸人，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是院长身边的林侍从官。你认识？”特勤部的中坚力量目前还是大部分从安宁堡里出来的，总是习惯称呼他们的领袖为院长。这似乎已经成了分辨是否“安宁系”的一个重要标志。

王易从第三卫卷铺盖滚蛋时，孙铿身边的侍从官只有一个萧显。后来再见到那位头发花白的侍从官，还是樊东来将他囚禁的时候。王易不知道这位侍从官对自己观感如何。

而实际上，自从他做下那桩事之后，就再也没有想过孙铿那一派系的人的观感会对自己好。他不奢望！只想他们赶紧从世界上消失。但事与愿违，他们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变得越来越好了。

‘我的下一站在哪儿？’他茫然想着，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林瑞见他摇头，便好心的解释道：“是院长与女皇陛下婚礼前夕加入的，那时候我还在安宁堡，要是早毕业两年，嘿嘿……”

王易心中却在冷笑，孙铿婚礼前夕，他家也遭逢大变。萧家的人帮亲不帮理，害的他家破人亡。后来萧若在蜀州战死，萧显的老婆也……在他看来，都是报应！以后还会有更多的灾难降临到萧家人的身上，只是时候还没有到而已。

心中恨意滔天，面色却如往常一般。他早已经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公子哥，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一个名叫王易的复仇者。

会议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李渊神色恹恹的走了出来。他朝林瑞和王易招了招手，“林侍从官召你们进去。”

王易见他精神不振，心中顿时一阵快意。这厮就是那日在大通铁厂溅他一身泥水的军官，还对他冷嘲热讽了一顿。事后他假装没有认出来，李渊也早就把这事儿给忘得一干二净。两人公事上没有任何来往，他杀他的人，他管他的军队。

看他脸色，应该是吃了挂落。这厮目中无人，又以孙铿嫡系自居，活该有此下场！王易嘴角含笑，暗自得意。紧紧跟随在林瑞身后，走进会议室之中。

林光一四平八稳的坐在会议室正中的主位上，尽管他的军衔比在场三人都低，但没人敢拿这个来当成正事说。只要他愿意，随时随地都可以从孙铿那里得到一个一级上将军以下的军衔。孙铿已然封王，他有那个权力。之所以还压着他的军衔不升，大概只是怕民间舆论说他跋扈罢了。

“你们二位请坐。”林光一给他们一个还算和善的微笑，随手拿起带来的文件袋，将两份文件抽了出来。

“林瑞，即日起卸任大通郡军法处、大通郡临时政务长官一职，前往长安特勤部总部述职，另有任命。”

林瑞闻言，“啪”得一个立正。挺直了胸膛回道：“是！”

他是特勤部的官员，自然要回去接受嘉奖。这一点上与其他人有本质的不同。王易瞧着甚是眼热，心道：特勤部倒是个好地方，以后他要是也能进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林光一放下文件，目光移动到王易身上。王易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胸膛，期待的望着林光一。

“王易……”林光一略一沉吟，缓缓道：“即日起解除所有职务。跟我回西京，有人要见你。”

仿佛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下来，王易顿时心如死灰，感觉自己这连日来杀得血染征袍，最后换得一个进身之阶的奢望都成了泡影。他强自按捺住想要跳起来嘶吼咆哮的情绪，稳了稳神道：“请问林长官，卑职可是有什么没做到的地方？”

“具体情况不知。”林光一公事公办道：“我也只是奉命行事。”

事已至此，人为砧板，我为鱼肉。他一身的荣耀希望都攥在人家的手里，也只得接受了。他稍微松了口气，恢复了正常。昂首道：“能否请卑职利用一上午的时间交接工作，安排些许私人事务然后与长官同行前往西京？”

“可以。”林光一点头应允，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