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易径直走上茶馆二楼,已走上楼梯,就看到一个身穿黑色秦装的男子背对着他坐在临窗的茶桌前。
他心中一动,走到那男子身边的桌旁坐下。茶倌很快给他端了一壶茶过来,又上了几样点心。
在樊府商量了大半天,王易也是饿了。见点心端上来,忙就着热茶狼吞虎咽起来。不多时就把一盘晶皮包子消灭了大半。
辘辘的饥肠得到抚慰,他这才放慢了进食速度,慢悠悠的品着茶水,眼神也活络起来,不时打量那个端着茶杯浅饮轻酌的男子。男子的手中,一枚晶晶亮的银币时隐时现。
王易隐约觉得自己从哪儿见过那东西,苦苦思索了很久之后,终于从记忆的故纸堆里找到了它的痕迹。安宁堡、军研院、李忠……被尘封了很久的往事猛地从记忆之海中翻滚了上来,他如遇雷殛,僵在了那儿。手中的筷子再也拿不住,“叮”得一声落在桌上。
男子侧头望着他微笑,“见过么?”
王易只觉自己仿佛掉进冰窟窿里,眼前最后一点光亮都消失了。他一寸一寸的转过头来,目光牢牢钉在那男子脸上,迟疑了很久,才蚊蚋一般低声哼哼道:“闫部长……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都没有见过了。”闫峰温和的微笑着。“甚是想念。”
“我知道你们早晚会来的。”王易心中一片绝望,这一刻,他的心中只剩下了巧儿那张纯净的脸以及儿子天真无邪的笑容。
“对不起。”他无声的向他们告别,然后闭目待死。
预料中的枪声却迟迟没有响起,他等了许久,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却看见闫峰依旧把玩着那枚银徽,似笑非笑的望着他。见他睁眼,于是笑道:“我还没有怎么你,你就先把自己给处决了。想着你无论如何也是安宁堡出来的人,我给你一次自救的机会。只要你跟我合作,我保证你没事。”
“合作?”王易就像一个快要溺死的人抓到了救命的树枝。他连连点头道:“无论做什么,我都答应您!”
“这就把赏识你,救你出水火的东主给卖了?”闫峰笑道:“樊东来看人的本事真是……”他摇摇头,“这样也好。让他也尝尝被人背叛的滋味。”
“只要您能让我一家平安,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王易急迫的道,他唯恐闫峰再变卦,忙又追加了一句。
“两件事。第一,派往泰州郡的军官团何时出发,有多少人,走哪一条路?第二,樊东来手下猎兵队的长官是谁?他哪年服役,都有什么辉煌的战绩?统统告诉我。”
王易心中快速的思索着,第一件事,说明了孙铿目前已经准备要向大通和泰州的同盟下手。军官团无法派驻到泰州去,泰州的军队就是一盘散沙。第二件事,就有些让人费解了。
樊东来手中确实有一个猎兵队,但那支猎兵队的长官就是自己。难道要把自己交代出去?那不是找死?
他的脸上露出驯服的表情,掏出纸笔快速的在纸条上写下了军官团的出发时间,人数和路线。又沉吟了几秒钟,在纸条的下方写下了林德的名字。
“猎兵队的队正,我只知道他叫林德。具体干过什么事,我真的不太清楚。”王易故作思索许久的模样,茫然摇了摇头。
“林德……”闫峰端详着那个名字,低声问道:“你可知道秦历716年萧显的叛逃事件?”
果然!!!
王易心中剧震,只能强忍着震惊,脸上依旧充满了茫然。他摇摇头,“那时候我妻子快要生了,真的不太清楚。只知道樊东来当时派了林德去执行任务,也就是那次之后,林德才成立了一个猎兵队。他自己亲任队正,不假手任何人。”
“我知道了。”闫峰将手中的银徽掷到他面前。“拿着这个,权做信物。到时候我军进城,只要拿出这个来,就能保你全家平安。”
“多谢。”王易低头去看那枚徽章,把惊慌的神色隐藏起来。
“不用谢我,各取所需罢了。”闫峰朝外走去,边走边说道:“你这样的人物我可不敢用,指不定哪天就把我给卖了。让樊东来自己去享受吧,记得待他尊敬一点,没几天好活了。”说到最后,语气已经森寒无比。显然心中对樊东来已经充满了杀意。
王易噤若寒蝉,动弹不得。目送着闫峰远去,这才想起茶点还没有吃完。他将冰冷的茶水和点心吃完,这才慢悠悠的下了楼。带着护兵一路回到家中。
他满腹心思,只想着一件事。要自救,要活下去。只有在最短的时间内把猎兵队这个烫手的山芋送出去,才能够打消孙铿和闫峰对自己的疑虑。
对!还有林德。决不能让活着的林德落进闫峰的手里,否则一切都是白费心机。
王易心中反复想着对策,连对儿子王挺的询问都嗯嗯啊啊敷衍了事。王挺有些不高兴,跑到巧儿身边道:“娘亲,你看爹爹都不理我。”
巧儿早已看出王易此时有心事,忙打发了家中的仆人带着他出去玩,自己走到王易面前,轻轻揉着他的眉心,柔声道:“怎么了?心事重重的样子。”
王易的思绪一乱,索性就不再去想。他强颜笑道:“倒也没什么大事。最近这几天城里乱,东主也觉得甚是忧心。在他府上多说了几句。”
“东主没有训斥你吧?”巧儿忙关切的问道。
“傻女人,东主训斥我你也没什么办法不是吗?”王易拍了拍她的手道:“别操这些闲心了,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管好肚子里的孩子。他才是我们最珍贵的宝贝。”
巧儿娇羞点头,两人尽管已经做了几年的夫妻,但关系依然与新婚时无异。王易也不复当年花花公子的模样,一心一意的与巧儿过日子。这让她十分满足,逐渐把过去的悲欢喜乐都埋在了心底,再也不愿意想起。
王易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了一计。明天一早军官团就要出发,他们注定不会抵达目的地了。这恰好也是除掉林德的最佳时机。若是能够嫁祸给他,借樊东来的手除掉林德。那自然最是稳妥不过。但他自己要摘出来,就不得不假手于其他人。
他寻思了一会儿,又抓起军帽朝外走去。
“晚饭还没吃呢。”巧儿在他身后跺脚嗔道。
“今夜要和陈行商议要事。”王易道:“巧儿,给我拿块银锭子出去。懒得带钱了。”
“带块金条吧,比银锭值钱。”
“不,就要银锭子。”
巧儿莫名其妙给他拿了银锭,王易摸摸她的秀发,叮嘱道:“现在外面乱,我把护兵队留下给你们看家。”
“那你呢?”
“我?”王易笑道:“不是还有老陈吗?”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王易孤身一人出了门,避开护兵们的视线,径直从小巷穿到城市另一边的一家银匠铺。他将外套反过来套在身上,又压低了帽檐。走到银匠铺前重重叩了几下房门。
“谁……谁呀!”铺子里传来老银匠胆战心惊的声音。
“是我,王易。”
“呼——”里面传来喘大气的声音。“我道是谁,原来是王长官。最近外面世道乱……”老银匠说着,走过来把房门打开一条缝,见果真是王易,也就放下了心,将他让进铺子里。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老银匠问道。
和这老银匠认识,还是陈行托的关系。王易自从当上军官之后,也学会了陈行的一些手段。家中资产逐渐丰厚了起来。没几年功夫,家财已经超过了父亲当年。
果然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这话不是白说的。王易这几年漂没的军中资产林林总总算下来,竟已经堆满了一整个地窖。不过家财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这些金条都是从军需部直接弄来的,连批号都没来得及磨平。万一哪天事发,被人发现了都不用审问,直接就能定罪。
王易心中越想越怕,就去找陈行商量。陈行对他也是尽忠尽责,便把自己的门路介绍给了他。王易通过陈行认识了老银匠,老银匠帮王易融金消灭罪证也不是白忙活。这几年跟着王易、陈行两个金主,竟然也攒下了不少钱财。王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不是做得太过分,就懒得去管。
老银匠觉得王易的性子比刻薄的陈行可要好上许多,吸饱了油水之后也能还给他一点,比如用不值钱的银子给王易的老婆儿子打几支银首饰,玩具之类。王易也不白着他,照价给钱,做得好了还有赏。几年时间一过,老银匠和王易的关系竟然要比陈行还要好许多。
自从城里一乱,老银匠就关上了铺面。宣称到乡下避难,实则整日缩在家里不敢冒头。就连陈行来了,都叫不开他家的门。陈行只当这老货是带了细软跑了,也就没再去管他。王易却是知道内情的,因而一有事情就想到了他。
走到老银匠面前,王易摸出下午时候闫峰给他的那枚银徽,摆在桌上道:“你能比着它再做一个吗?”
老银匠端详许久,为难道:“能倒是能,只不过做不到十成像,只能说近似。”
“近似也可以!”王易掏出怀中的银锭放在桌上,急迫的道:“把这个做好,剩下的料子就都是你的。快点做,我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