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森林，林中营地。

月娘带回来的消息让一直氤氲在营地上空的颓丧气息一扫而空，毕竟在大多数普通民众的心中，陨星者不过是个高高在上的代号。真正能够给他们实际上的好处的，还是来自世界上仅存的人类帝国的援助物资。

不过对于策士们而言，月娘这一趟行程带回来的客人们，就有点不让他们感到愉快了。尚有光的到来意味着赤旗军再次回到接受秦国管辖的时代，同时也意味着策士部短暂统治赤旗军的时代结束了。

秦军特别派遣队到来后的第三天，策士部营地。

一个稍微年长的策士走进阴暗潮湿的窝棚里，他端着今天刚刚领到的口粮，一个混合面饭团和一碗清可见底的稀粥。在补给还没有来的时候，营地中无论官兵都是一样的伙食，甚至那些秦人都不例外。

但他们总有办法搞到一些野味，颇具东方特色的美食很快就为他们博得了孩子们的喜欢。每到饭点，总有些小家伙蹲到秦人的营帐外等着。运气好的孩子有时会得到一只野兔，有的时候则是一只野猪的后臀。

策士们怨声载道，却又舍不下脸皮去讨。当他们看到月娘也是一样恶劣的食物时，心态又平衡了许多。不过，隐隐有些阴暗的声音在营地中传播。而声音的源头，指向了独处一隅的策士营地。

“吃我们的、喝我们的、却不干人事！每天就知道打野味收买人心！这些大爷们到这儿来，就是为了睡女人？真不知道那些女人是怎么想的！”一个年轻的策士口沫横飞的在窝棚里发泄怒气，看见年长的策士进来，脸色倏地阴沉下来。他站起身，腾腾几步走到那个策士面前。“绍沙！打听到了没有，他们今天在干嘛？”

绍沙似乎有点惧怕那个年轻的策士，他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的回答道：“还是和昨天一样，一大早就把月娘叫到他们营地里。不许我们进去。”

“哼！那个毫无廉耻心的寡妇！夏亚的墓碑上都长满青苔了！”年轻的策士哼了一声，“一定要想办法知道那些秦人在跟月娘说什么，记住！赤旗军是都堡人的赤旗军，要维持他的纯洁性，绝不容许外人染指。”

他喊过口号，放过了绍沙。回到窝棚最里边坐了下来，守着一群兴致勃勃的同侪继续言说关于月娘的风流韵事——寡妇在雷因城里试图色诱陨星者的传闻已经在营地里传得沸沸扬扬，始作俑者便是这位年轻的策士。

他对于自己的杰作很是自得，便一遍遍的讲述那天被赶出来以后发生的事情。说得活灵活现，仿佛他就是主角之一。其他策士们作为营地中仅有的成年男人，对这些桃色的小道消息最是感兴趣。

这个年轻的策士居然靠着关于统领的花边新闻，坐稳了策士部老大的地位。而那日另一位目击者绍沙，因为不肯赞同他的言论，已经被全体策士有志一同的孤立起来。

绍沙默不作声的吃完了自己简单的一餐，站起身来又朝外走去。在这间低矮的窝棚里，他感觉不到半分温暖。反倒是林地间那些孩子和女人，才能让他感觉到自己所处的还在人间。

贫苦人家早已经过惯了这样的清贫生活，每天至少还有混合面饭团和稀粥供应，也不用做苦工。黑森林里有很多可以充饥的食物，营地里的人们跌跌撞撞走到今天，居然没有人饿死。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小小的奇迹。

绍沙刚刚走到林地中，就看到那位尚队正带着一帮孩子在掏鸟窝。他的身手很不错，五六人高的大树在营地中其他人看来如同天堑一般，在他眼中却如履平地。他捧着一兜鸟蛋下来，把这些宝贵的营养物质分给了这帮孩子们。似是无意抬起头来，朝着绍沙微微一笑。

‘他在等我。’绍沙心中突然有了如此的明悟，下意识的走上前去。他躬着身，谦卑的问道：“尚队正，有什么事情吩咐？”

“跟我来。”尚有光警觉的四周环视，嘴唇微动。他转过身朝营地方向走去，绍沙浑浑噩噩跟在他的身后。一直走进了营地中，才恍若梦醒。

营地中飘着烤肉的香气，不是那个夜晚送给魔族人的烤人肉，而是货真价实的烤肉味儿！绍沙这才想起来，自从自己参加义军，真正填饱肚子的回忆只有一次。那还是夏亚大人带着粮船回来的那一天。

他一想起这个来，就感到深深的羞愧。那些粮食是他们出卖了陨星者，向魔族人屈膝才换来的物资。尽管那位教授他们知识的人幸免于难，但这件事已经成了策士部上下全体藏在心底的一根刺。他们拼命想把它埋起来，然而埋得越深，刺得越痛。

“坐下。”尚有光指了指篝火旁的松软土地，阳光洒在绍沙的身上，让他突然有了一种不真实的幻觉。

‘我在做梦。’他想。等回过神来时，手里已经被塞进一块烤的外焦里嫩的肉块。负责烧烤的秦人面无表情的转动着烤架，仿佛只是一具会动的人偶。实际上，绍沙除了在尚队正的脸上看见过笑容，其他秦人都是这幅表情。

“吃。”尚有光简短的命令道。

绍沙大口撕咬着肉块。浓郁的油脂香气充斥着口腔，粗粝的纤维摩挲着他的唇舌，坚硬的骨头试探着他的牙齿。他认真的啃着，连骨头都嚼碎了吞咽下去。都堡奴隶的肠胃很结实，这些粗糙的骨头实在算不上什么磨难。

“我喜欢认真对待食物的人。”尚有光慢条斯理的啃着肉块，慢悠悠的说道。

“饿的太狠了……”绍沙砸吧着嘴，眼睛却盯着烤架。

“再给他。”尚有光吩咐了一句，“你的遭遇我们一清二楚，现在我给你一个可以顿顿吃饱的机会，你做不做？”

不用尚有光说下去，绍沙就知道他的意思。出卖那些同侪吗？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尚有光继续微笑，他没有看错，这是个不会盲动的家伙。他的坚持，他的思索都表面，在一堆垃圾里也能有一块璞玉。孙铿的集体填鸭式教育实验，也难得有一个成功的试验品摆在他面前。

“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承诺随时有效。”

绍沙没有等到其他具体的吩咐，他眼睁睁的看着尚有光站起来，坚决的伸出手把他请出了营地。他无所事事的在秦人营帐周围转了一下午，一直熬到晚饭的时候，才拖着缓慢的步子回到策士营地。

刚一进窝棚，他身上散发出来浓郁的肉味就被其他人发现了。

“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

“有人拿着我们的脑袋去换秦人的狗粮！”

风言风语毫不隐晦的传到绍沙的耳朵里，他委屈的辩解道：“我没有！”

没人相信他的话，“弄死他！”年轻的策士恶狠狠的扑了过来，十几双手一起按住了绍沙，堵住了他的口鼻，想要把他活活捂死。

绍沙拼命的挣扎，策士们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十几个吃了一天稀粥的饿死鬼怎么能是一个吃饱了的壮汉的对手？他拼命挣开了这些致命的毒手，昔日言笑晏晏的同僚此时已经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绍沙从窝棚里逃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秦狗去找他的主人哭丧去了！”年轻的策士朝着夜色吐了一口唾沫，他神色间满是不甘，抬手嗅了嗅留在手上的肉香。“我们回去睡觉，没有证据，秦人不敢把我们怎样！”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是错误的。策士们刚刚睡下，就听到了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还没等他们挣扎，窝棚的顶就被掀了起来。

十几只火把将策士营地照的通亮，火把下，尚队正的脸色阴沉，站在他身旁的绍沙脸色已经没有了半点惭愧之色。对于这些同僚们，他已仁至义尽。

“你们这么蠢，倒省了老子的子弹。”尚有光阴声笑着，抬起手臂遥遥一指。黑暗中，闪出十几条身影，两人一个将那些策士都按倒在地上。

“尽量别见血，省得败坏了其他人的心情。”尚有光吩咐了一声，然后返身朝回走去。

“嘿！这家伙是拿了鸡毛当令箭！”林摘星不满的哼了一声，顺手扭断了一个策士的脖子。“使唤起我们来，比院长他老人家还要爽利。”

“得了吧。”梁大珠将另一个策士的裤带抽出来挂在树干上，然后把这个屎尿齐流，魂不附体的家伙挂在绳套里。“他们是光明正大，咱们是干湿活的。”他转头朝手下们吩咐，“都给我做的像样一点，伪装成畏罪自杀的样子，省得明天再出别的麻烦。”

黑暗中，十几条性命悄无声息的逝去。赤旗军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点余烬终于熄灭，被清风一吹便化为了飞灰。

明天又将是崭新的一天，等待赤旗军的，也将是新生。

朝阳似火，红旗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