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就是个傻子也知道,他们被包围了。军官的张皇失措只能让夏亚的心情更加沉重。
“怕什么!”他愤怒的咆哮着。“多活了这么些天我们已经是赚了,当务之急是再多杀几个魔崽子,让咱们的女人孩子活下去!”
他现在只希望策士们能够快点带着那些半大孩子撤离,真不应该相信那些家伙们的蠢话。现在倒好,兵荒马乱的,自顾尚且不暇,哪能顾得上他们?
只能期待魔崽子们不是那么贪心,只要他们的性命。但夏亚知道自己只不过是痴心妄想,站在城门上向对岸望去,只见一队骑兵已经向森林边缘冲去。
也许他们只是想切断赤旗军最后的退路,但那儿正是月娘他们的位置。
在劫难逃!
夏亚绝望的想道:只能期待上天能够睁一睁眼,给他们一条活路了。
月娘趴在草丛里,快把牙齿都咬碎了。他们遭遇到的这一切,都在证明了一件事。魔崽子的指挥官设了一个局,利用赤旗军急切想要获得粮食的心情。赤旗军最后的火种,即将熄灭了。
现在已经没有办法离开,骑兵的突然出现,让队伍陷入了绝望之中。他们只是几百个手无寸铁的平民,只需要几十个骑兵,就能够轻易把他们屠戮殆尽。怎么办,怎么办?月娘六神无主,将求助的目光投注到不远处一个策士的身上。而那个策士只能攥紧了拳头,躲开了月娘求助的目光。
距离他们最近的骑兵只有十几步之遥,少年们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眶发热的看着那些面目狰狞,凶神恶煞的敌人。
码头上的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数千赤旗军战士被优势的魔族军远程部队堵在陆地上,与河面只有一条防线的距离。任何人只要敢于向前,面临的就是无数的飞斧和投矛。只有轻甲,甚至赤膊的赤旗军战士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发起了数次攻击,都被击退了。
地面上铺了一层赤旗军战士的尸体,血水汇成小溪,汩汩流进河道之中。河水被染成了暗红的颜色,像一面赤旗。
城内的魔族军士兵也逼近了战场,与夏亚的千人队围绕着城门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魔族军依旧用远程兵器开路,数十门弩炮射出碗口大小的石弹,城门上层弹雨横飞,血肉四溅。在弩炮的掩护下,几队魔族军冲锋部队抬着攻城锤,乘着小船从水陆两个方向同时发起进攻。
居高临下的赤旗军战士就地用沾满了同袍血肉的石弹还击,但英勇的抵抗无法遏制敌人的进攻,第一个魔兵攀上了城头,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城头陷入混战之中,失守只是时间问题。夏亚被亲兵护卫着退到挤满了人的码头上,他抓住一个喊得声嘶力竭的千夫长,怒吼着问道:“为什么不进攻?为什么停下来?”
千夫长抬眼望着血流披面的统领,吓得打了个哆嗦。“夏亚大人,您……您受伤了!”
“不妨事!”夏亚感觉鲜血糊住了眼睛,他胡乱擦了一把。揪着千夫长的衣领吼道:“问你呢!为什么停下来了?”
“伤亡……伤亡太大了!”千夫长悲愤的叫道:“冲上去五个百人队,一个都没活着回来。我们尽力了,大人!投降吧……”
“投降?你以为投降就能活下来吗?”夏亚阴声哼道:“继续进攻,不要停下。加大兵力投送,敌人的防线很单薄。告诉战士们,不要怕死!飞斧砸不到不怕死的人!”
“但是……魔崽子的头儿并没有杀死安卓拉大人!我们只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夏亚一刀就戳进了他的胸口。“投降?不,只有战死的赤旗军,没有投降的赤旗军。”他拔出染血的刀,走到人群面前。
“你们以为投降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吗?我告诉你,不可能!我们是最后的反抗力量。我们投降了,趴下当狗的日子你们想再过吗?别忘了,安卓拉带着我们站起来的时候的日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日子多么快活!为了我们的孩子,为了我们的同胞以后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战死不降!”
他推开身旁的亲兵,从地上捡起一根染血的长矛。第一个向敌阵冲了过去,“杀!”
“杀!”赤旗军上下幸存的战士结成一条密集的方阵,向船上的敌军发起了决死的进攻。而与此同时,城头上的战斗已经进入尾声,活着的战士越来越少,越来越多的魔兵顺着绳索落到地面上。可他们刚刚一落地,就被地上的义军士兵戳出了一身的透明窟窿。
攻城锤撞击城门的巨大响声连贯起来,仿若催动进军的军鼓。战场上陷入了短暂的平静。拼死一搏的赤旗军终于冲破飞斧兵和投矛兵组成的防线,把这些魔兵赶进水中,再狠狠的把长矛刺进他们的身体。他们听见了巨大的响声,回头凝望,只见两扇厚重的城门轰然倒下,黑压压的魔兵冲散了烟尘冲进码头。
“向前!继续向前!”夏亚挥舞着断矛喊道:“落在后面的队伍作为后卫,冲过了莱茵河,前面就是生路!”
赤旗军战士此时已经不去想后面的敌人了,也不去想前面将会遭遇到多少艰难险阻。被逼急了的兔子会咬人,被死亡威胁的红了眼的人会变成一群疯狂的野兽。
他们摇着小船,抱着浮木向河面上的敌军战舰冲去。战舰一字排开,横亘在河面上。甲板上站满了披坚执锐的魔兵,在最大的那条战舰上,一个黑发黑眼的中年男子站在战舰最上层的高台上,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义军冲阵的决然场面。
“显大人,敌军即将冲阵,请您到底舱暂避。”一个亲兵走上前来,低声劝道。
“不必。”萧显冷笑。“怕了?”他斜睨向一旁,雷哈尔大公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已经是脸色发青。他蹲下身,唯恐赤旗军的投矛会射到这里来。
萧显知道,这位雷哈尔大公是个太平公爷,上次大战也没有见过太惨烈的场面。否则也不会在大公的位阶上一呆就是很多年。
“确实有点儿……”雷哈尔大公坦然道:“显君,若不我们暂且避开这风头吧。”
“敌军已经是强弩之末,鲜血就要把河水染红。”萧显沉静的道:“这是他们犯上作乱的惩罚,大公难道不想亲眼看到他们的下场吗?况且,为将者胆气第一,若是我们胆怯避战,你让下面的将士如何作想?”
“显君说得是。”雷哈尔大公扒着城头,看到战舰组成的防线稳若磐石,心中也就没那么紧张了。他大着胆子站了起来,朝战场上望去。
只见战线上呈现出单边倒的屠杀场面。只有短兵的义军战士根本无法够到居高临下的魔兵,站在船舷旁的魔兵却可以用长矛将逼近的义军士兵杀死。身体中涌出的血染红了河水,浊浪拍打着船身。无知无觉的尸体在河中载沉载浮,赤旗军战士前仆后继的冲击着防线。
军官早已经在第一轮冲击中就战死,尽管已成一盘散沙,但他们依然不放弃最后一丝活命的希望。直到最后一人被杀死在冰冷的河水中。战场上重新归于平静,只有猩红的河水无声无息的向下游流去。
“结……结束了吗?”雷哈尔大公不敢置信的望着沉寂的战场,期期艾艾的问道。
“是啊,结束了。”萧显无动于衷的回答,他扯了扯嘴角,转过身去。“该打扫战场了,对了!骑兵也可以收回来了。让他们在那里白等了一场。”
“好好好!”雷哈尔大公忙不迭的下达了命令,这些骑兵是从别地借调而来的,每多呆一天就要浪费不少佣金,如今战事结束,也该把他们都打发离开了。
太阳西沉,一天过去了。白天惨烈的战事似乎并没有给莱茵河留下太多的痕迹,河水带走了那些英勇的灵魂,让他们得以在沉眠中获得永恒的安宁。
林中气温下降,空气渐凉。藏身在草丛中的幸存者们亲眼目睹了绝望的最后一战,年轻的策士们木然站起身来,将少年们一个个从地上扶起来。少年们仿佛被抽去了魂魄的行尸,一个个傻呆呆的注视着无声奔流的大河。
两个策士找到了月娘,她依旧趴在地上,仿佛已经死去。年轻的策士吃了一惊,忙将她搀了起来,用力拍打着她的后心。
过了好久,月娘才剧咳了一声,放声悲哭。少年们听到大哭声,猛地激灵了一下,回过魂来。抽噎声在树林中回荡,他们翘首望着沉寂的大河,远去的河水中,有他们的兄长、有他们的父亲……
赤旗军仿佛在茫茫历史长河中投下的一颗小石子,漾起些微的涟漪后,就隐匿无踪。唯有那一圈圈荡开的涟漪,持续不断的向四周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