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8年五月二十五日，晴。深渊腹地，都堡。

门口的吵嚷声惊醒了梦中人。狐九重挣扎着从床上起来，身体被一阵饱满的充实感填满。她惊呼了一声之后，又跌了回去。

那不是训练之后的身体疲惫，而是从一个女孩变成女人之后，身体充实进而导致心灵的升华。

所以说结婚前的女孩和结婚后的女人是两种生物，这时候她才明白了族里老人们说的话。

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她体会着这奇妙的滋味，总是说不清。

待会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见那个男人？一想到这儿，狐九重就心乱如麻。羞恼的嘤咛了一声，用薄衾盖住了头。让那令人心安的黑暗暂时将她围绕……

安卓拉已经站在小楼前，与梁大珠对视了很久。陨星者大人的侍卫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

他有些气馁，但又不甘心。站在门口死赖着不肯离开。梁大珠也不去管他，屏气凝神站在门口守卫。安卓拉站在门前翘首望着，希望能够看到孙铿的身影。

他希望有人能够给他勇气，而他的导师是最好人选。

天井中，小方桌前。戴耶战战兢兢的吃着一颗水煮鸟蛋。陨星者坐在他的对面，面前只有一碗清粥，配着一碟咸水腌制的青菜。

他神色淡淡的，即使是在吃饭中，依然手不释卷。偶尔抬起头看到戴耶，脸上就会露出温和的笑容。

“别客气，多吃点东西。”

“哎……”戴耶点头，把鸟蛋整个塞进了嘴里。

孙铿微笑着摇了摇头，心里只感觉这家伙有点儿蠢。他只想让这早餐赶紧结束。外面的安卓拉怕是已经等得心焦了。

戴耶却不那么认为，对方的每一次笑容都怀着莫大的善意。他想让这早餐永远吃下去，永远都不要完结。但那是不可能的。尽管他拖拖拉拉，但碗里的清粥还是喝完了。

孙铿接过萧孟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嘴巴，心不在焉的道：“今天就到这里吧。你表现很好，继续保持。”说完，他侧头望着萧孟。“让他进来吧，在办公室等我。”

戴耶依依不舍的目送孙铿远去，一个卫士走到他的面前，彬彬有礼却不容置疑得道：“你该走了。”

戴耶不敢违忤他的意思，乖乖站起身来朝外走去。他没有再遇到尚有光，反倒是在进出小楼的走廊里看见了安卓拉。安卓拉目不斜视的向前行走，似乎没有看到他。

两人错身而过，戴耶顿住脚步，回身想要看清安卓拉到底要到哪个房间去。但是身后的卫士重重推了他一把。

“不要在这里停留，出去！”

他踉跄了几步，就再也看不到安卓拉的背影。他到底进了哪个房间？这个问题一直让他纠结了一整天。

萧孟给安卓拉端了一杯蒲公英茶，面带矜持的笑容。

“安卓拉首领，请在这里稍等。院长稍后就到。”

安卓拉捧着茶杯，忐忑不安的点了点头。他看到萧孟没有离开的意思，心中一动。

“萧侍从官，恕我冒昧。”

“嗯。”

“能问一下戴耶为什么会在这儿吗？”

“无可奉告。”

“……”安卓拉望着萧孟面无表情的脸，心中七上八下。他希望能够尽快见到导师，好排解心中的苦闷。那人的眼眸，像是为他指明前进道路的星。

而此时，让他想不到的是。孙铿却站在卧室的门前，望着紧闭的房门无奈苦笑。

“开门。”他轻轻敲了敲门，压低了声音。尽管此时走廊里没有一个人，但他还是感觉到似乎到处都有眼睛在窥视。

房间里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但总是没有回音。时间过得无比缓慢，他只感觉到两腿开始发麻。于是又抬起手，刚刚放到门板上。门开了。

两人险些撞了个脸对脸，孙铿失焦的目光过了好久才凝在一处。他微微嘟了嘟嘴，“很漂亮。”

狐九重有些害羞，垂首玩弄衣角。偶露小儿女神态，显得憨态可掬。“我应该说谢谢夸奖吗？”

当某层窗户纸被打破了之后，原有固定的关系被重新架构。反映到现实之中，就是他们手足无措的对视着。当尴尬的对话结束后，僵立在房门的两侧。

当然，如果按照狐九重的想法，她宁愿让这一刻维持到他们都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只要能与他在一起，无论做什么，只要与他在一起就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萧孟从办公室中出来，来到孙铿的身边。

“老师，安卓拉已经等了半个小时了。”

“我知道了。”孙铿回过神来，朝狐九重露出一丝微笑。“在房间里等我。”

他想干什么？她想。一时失神，再回过神来时面前已经只剩下空空的走廊。

怎么能让他一个人面对危险呢？她用力咬了咬上唇，跟着走进了孙铿的办公室门前。

想要推门进去，却顿住了脚步。手扣在门板上，侧耳倾听着里面的动静。从靠着走廊的窗外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看来他的身边还有别的人。并不是孤身一人。

“导师！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重用戴耶。”安卓拉慨然的声音从房间里传了出来。“他……他只是个幸运的家伙，仅此而已。我比他更加有能力，更加适合赤旗军的位置。”

“稍安勿躁。”孙铿面露奇异的微笑。“安卓拉，你需要冷静一下。然后再跟我讨论这个问题。”

安卓拉听话的闭上了嘴巴，但还是气鼓鼓的，愤愤难平的望着孙铿。这是他最尊敬的人，却做出了最让他失望的举动。他很伤心，无助。像是被抛弃的猫。

这是自从公白飞死了以后对他最沉重的打击。他没有办法再听孙铿说哪怕一个字，所以后面的时间不管他说了什么，都浑浑噩噩。连如何回到深红城堡的都不清楚。

城堡里一个人都没有，只剩下了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兵坐在门口。

“人都去了哪儿？”安卓拉阴怒道：“这才一个早晨的时间，就都忙着去向那位新晋的红人献殷勤吗？”

“是戴耶大人召唤。”瞎眼老兵道：“说是有重要的课程要进行传授。”

“重要的课程？”安卓拉更是愠怒。“我才是赤旗军的领袖，有什么活动，却不通知我？这是什么道理！”

“戴耶大人派人来寻你不到，就只好回去了。”

“哼，一派胡言。他明明知道我在哪里，却趁着这个时候去收买人心。也罢，有人看我在这个位置上呆了太久，迫不及待的想要把我顶替掉了。”

“但是，大人……”瞎眼老兵道：“赤旗军都在您的手里，您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你懂什么？”安卓拉不屑的横了他一眼，自顾自的去了顶楼。似乎除了酒精，没有什么能够安慰他受到伤害的心灵了。

就在他自怨自艾的时候，距此不远的一间大屋中，戴耶也在将昨日背诵下来的知识传授给前来学习的军官。

并非因为他是大公无私的人，而是尚有光明确的告知了他这些知识的用途。

一边将知识传授出去，他的心中一边在回忆早晨与尚有光的对话。

“背诵的很好，但是你都了解了吗？”

“尚大人，能背下来就已经不错了。”

“算了，能理解多少是多少吧。你回去以后，把这些东西原原本本，完完整整的教给其他军官。”

“但是……”

“必须做到，没有什么但是的。否则我会换一个人来。”

“……是。”

……

“戴耶！你在想什么？”一个粗豪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戴耶从回忆中回到现实，看见所有的军官都抬起头来望着他。

“没什么，只是在回忆我学到的东西。继续吧。”

有什么好回忆的呢？这些天他唯一从秦人那里学会的，就只有如何背诵这些知识而已。背诵下来是一回事，而如何将它应用却是另外一回事。在他的手下有那样的人吗？一个都没有。戴耶心中如是想着，继续机械的背诵了下去。

夕阳西下，平常而又不平常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夏亚回到军营，发现手下们已经吃过晚饭了。摸着瘪瘪的肚子，他怒气冲天却又无可奈何。

站在军营门口，注视着那群毫无尊敬之意的兵油子们。脸上巨大的癞痢随着他眼角的抽动而不断改变形状。

“瘌痢头，你看什么看？”一个满脸横肉的老兵走上前来，猛力推了他一把。

夏亚冷不防坐倒在地上，更是怒不可遏，瞪视着这个胆大包天的老兵。老兵朝他吐了一口唾沫，恶声恶气道：“瘌痢头，你这只癞蛤蟆不要想着来我们亲兵队了。这里不欢迎你，走！”

夏亚知道再呆下去也只有自取其辱而已，他站起身来，一瘸一拐的朝远处走去。在他的身后，军营里的老兵都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刺进他的心中，刀割一样疼痛。

快到深夜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肯收留的人。月娘，曾经是奴工城的巫医。不过在赤旗军开始施行秦军的卫生制度之后，昔日被人尊重的巫医也沦为火头军的一员。

“幸运的戴耶的副官居然会被自己手下的士兵赶出军营，这要是传出去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月娘捞了一大碗剩饭放在夏亚的面前，怜惜的道：“慢点吃，别噎着了。”

“不知道戴耶大人听信了谁的谗言，把我安排到那个兵痞营里当千夫长。”夏亚心满意足的舒了口气，拿手背擦了擦嘴道：“谢谢你了，月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