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恶战之后，狐步左和蒙蒂斯两人恍若隔世相见。敌人的可怕程度超乎想象，要不是谷雨——或者这个时候称呼祂为迪亚西罗殿下更加妥帖一些，恐怕此地便是两人的埋骨之地。

孙铿依然昏迷不醒，狐步左伸手探了探他鼻息，微微松了一口气。望着谷雨，戒备的道：“我早就知道你有问题。皇族？你是哪位殿下的后裔？或者……你是葛林陛下的转世？”

“狐教授，我认为你对皇族恐怕还是有所误解。需要我跟你解释一下。”蒙蒂斯不等迪亚西罗发话，就抢先接过了话茬。

“还能有什么误解？皇族——罪恶战争的源头。”狐步左摊了摊手，脸色阴沉的望着蒙蒂斯和谷雨两人（魔）。

“我认为这样的说法有失偏颇。”蒙蒂斯直言道：“发动对外战争是我们的错，但不那样做的话，我们就会灭亡……”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狐步左抽出了细剑，冷冷看着谷雨道：“趁她此时还是弱小的，不如杀了痛快。”

之前还是同一个战壕里的盟友，转瞬间就变成了不决生死不快的仇敌。迪亚西罗低着头看向地上躺着的孙铿，眼泪扑簌簌的掉落下来。“如果杀了我能够解决问题，那么我愿意引颈就戮……但是，您考虑过后果吗？”

“后果？”狐步左道：“你死之后天下纷争皆休，再严重的后果，也是可以承受的。”

“我死之后世间再无谷雨，但是有魔王。”迪亚西罗昂头辩道：“您考虑过这个后果了吗？”这几乎是直接承认了她自己的身份，狐步左闻言色变，细剑一闪已经落在谷雨的脖颈上。

“杀戮可以解决问题，但无法解决所有问题。甚至有的时候会让问题更加糟糕。”蒙蒂斯苦笑着劝道：“这个道理，放在皇族身上也一样适用。”

狐步左心中此时也在犹疑，杀人自然爽快，但是杀了之后会怎样？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做过的事情，万一后果真如迪亚西罗（谷雨）所说，出现一个热衷扩张的魔王。对于涂山、对于大秦乃至整个人类世界都是毁灭性的打击。

但是不杀，又有一个严重的问题摆在面前。如果一剑下去可以解决一切难题，深渊群龙无首，必将不战自乱。对于天下苍生来说可谓福泽深远。

杀还是不杀，这的确是个问题。

“不……不要动手。”

狐步左的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收剑回头，脸上露出痛惜的神色。“你还是回来了。不是告诉过你……”

“我没事，爷爷。”狐九重走到几人面前，似是无意将谷雨挡在了身后。她轻声道：“她若是想走，恐怕早就可以离开了。留在孙铿身边，也有千百次机会可以杀他。但她始终没有动手，反而诚心实意的帮助我们。这哪里像是一个魔王？分明是个圣人。”

狐步左微微点头，狐九重所言不虚。他心中的杀意也去了几分，打量了迪亚西罗很久，终是长叹一声收剑还入杖中。“罢了，罢了。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打算？你们又该如何自处呢？”

“我是他的学生，自然是要誓死追随他到底的。”迪亚西罗（谷雨）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我是安宁堡的教授，儿子也马上就要做帝师了。有什么理由离开呢？”蒙蒂斯随即从善如流。

狐步左只觉这两人的话当真可笑，但却笑不出来。他用脚尖轻轻点了点孙铿，“那你们打算把真相告诉他么？”

“这……”谷雨轻声道：“以老师的睿智，恐怕早已经猜出小迪的身份不同寻常。”她微蹙秀眉，纠结道：“能瞒多久是多久吧，我离开他的身边，也是有这方面的意思。”

这当然是在胡扯，但这会蒙蒂斯哪儿敢揭穿她的谎话？不过这样也好，离开孙铿身边的话，能让这祖孙俩减轻很大的戒心。

几人达成了一致意见，剑拔弩张的态度也和缓了下来。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些时候，就由狐步左和蒙蒂斯两人看护孙铿，谷雨拉了狐九重来到不远的地方。

轻轻解开狐九重的上衣，露出圆润如珠的肩膀。尽管早已经有了心理防备，但将衣衫全部揭开时，谷雨的心还是颤了颤。

见她动作停顿，狐九重疑惑道：“怎么了？”

“没事。”谷雨侧开头，将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水忍了回去。“你不该回来的。”

“我自己的身体，我心中有数。”狐九重道：“治伤吧，不用多说。”

“如果你昨夜全速往回赶，回到帝国境内可能还能留一口气等到救你的人。但是现在……”

“住口！”狐九重轻扯上衣，回头怒视着她。“治伤。”

“是。”谷雨被她凶得差点哭出声来，低头重新解开衣衫，小心的将伤药敷在背后的伤口上。

创口狭长而幽深，在谷雨的视觉中，已经能够隐约看到体内搏动的脏器。只是军中普通的止血药，如何能够治得了这样严重的伤势？伤药甫一敷上，立刻就被汩汩流出的鲜血冲得一干二净。

谷雨手忙脚乱的包扎，弄得满手都是鲜血。若是常人，这样严重的伤势恐怕早已经陷入昏迷等死，偏偏狐九重没事人一样。包上厚厚的绷带之后，她若无其事的穿上紧身的衣衫，瞪着谷雨道：“我的伤不要对孙铿说一个字，你知道我的秉性的。”

“但是你会死。”

“我死总比有人要冒险的好。”狐九重轻声道：“走吧，他该醒了。”

后颈的疼痛开始刺激他的神经，孙铿缓缓睁开双眼，天已经蒙蒙亮。仿佛昨夜只是一场噩梦，如果不是烧焦的味道萦绕在他的鼻端，恐怕他真的会把这一切当成一场梦。

他微微侧头，看到倚在树干上假寐的狐九重。他微微有些怒气，忍不住道：“你为什么要回来？”

“回来看看你是不是被巨龙吃了，顺便帮你收尸。怎么，不行吗？”狐九重的神情有些疲惫，口气也很冲。

“你死了我都死不了。”孙铿扯着嘴角冷笑了一声，话刚说完才觉得不对，想起昨夜临走时谷雨跟他说得事情，起身走到狐九重面前，沉声道：“站起来。”

“我想怎样就怎样，你又不是我夫君，管得到我？”

这不是那个他认识的狐九重，孙铿心中已经有了定计。此时狐步左和蒙蒂斯都已经醒了，正在那里打理行装做着出发的准备。谷雨却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那丫头一向神出鬼没。

他转头向蒙蒂斯招了招手，蒙蒂斯立刻放下了手里的事情，走到孙铿的身边。“大人，有什么吩咐？”

“情况有变，我们需要马上赶去都堡。最近的道路该怎么走？”

此言一出，狐九重睁开眼睛仰头看着他，脸上微露疑色。

“自然是原路返回最近。”蒙蒂斯不知道孙铿这又是在发哪门子疯，可既然问到自己的身上，他也只好如实回答。

“能控制住那条龙吗？”孙铿的目光在蒙蒂斯的身上游弋，显的不怀好意。

“啊？”蒙蒂斯躲闪着他的眼神，“乔金斯是一条寿命达一千五百岁的老龙……”

“想办法抢一条船，我们要尽快赶到都堡去。”孙铿伸手指了指狐九重，“我担心延迟时间久了，她会死在外面。”

“我没事！”狐九重倔强的站起身来，她已经积攒了很久的力气，终于在孙铿面前显得不那么虚弱——这是她憎恨的。

“闭嘴。”孙铿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不用表达自己的意见。然后他转身向狐步左招手。

狐步左欠身行礼，将担忧的目光隐藏在低垂的眼帘之后。“孙铿，你说。我听着。”

“你孙女快死了。”孙铿轻声道：“想办法夺一条船，我们去都堡应该还能救她一命。”

“……恐怕很难。”狐步左沉吟道。

“如果简单就无需找你们了。”孙铿皱了皱眉道：“我们立刻动身，一边走一边想办法。”

一夜的大火肆虐，那条白帆船早已经烧的只剩下一条龙骨。河滩上一片狼藉，追兵早就退的不见了人影。自然，孙铿一行人也没有在河上看到一条船的影子。

无可奈何也只得砍了两棵大树做成一副简易担架，特侦十一的队员轮流抬着狐九重上路。所幸是沿着河边走，也没有迷路之虞。一行人脚程极快，一上午的功夫，已经走出十余秦里。按照这个速度，天黑之前肯定能抵达都堡。

到达都堡之后该如何进城，那又是一个难题。总不能再强行杀进那个四面皆敌的城市，来个七进七出吧。狐步左一边走一边忧心忡忡的想，不知道孙铿此时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