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村子之后，齐武就看出了这支部队的最后轨迹。从村边到河滩这段距离，留下的尸体虽说不多，可是每一具秦军士兵尸体的旁边，至少倒着一具狼骑兵的尸体。

这样以命抵命的死斗出现在一支行将覆亡的部队中，只能说很反常。齐武心中隐隐觉得，他能够在河滩上找到整个事情的谜底。想到此处，走的又快了几分。

果不其然，走到岸边的时候，齐武看到了整场会战最后的战场。在这狭窄的河滩上，横七竖八的倒着数百具尸体。有秦军的，但更多的是魔族军的。战场无人打扫，显然是秦军全歼了这一小股敌军。

这让他感到一丝惊奇，这支部队打到这时，已经爆发出了开战以来最强的战斗力。不知道这片河滩上究竟有什么，值得两支部队在已经无关大局的情况下拼死搏杀，直至同归于尽。

齐武挥了挥手，示意下属们分散搜索。以期早些发现值得关注的线索。

他沿着河滩走去，这是大河两岸一片少见的浅滩，水头不时涌上河滩，冲刷着岸上的卵石。卵石圆溜溜的踩在脚下，让齐武恍惚间想起在安宁堡的时光。

林荫路上，他与何囡肩并肩的走着。军靴踏在红石小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那时她说：她是他的回音，而现在，他走在大河北岸的河滩上，却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他自失的笑了笑，这时候怎么会想起她？他和她早已经成为了过去，他的新娘正在咸阳等着自己。他将成为少年营中第一个结婚的，想必到时候一定能收到很多的份子钱。

心中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他走到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前停下了脚步。这里的战斗出乎意料的惨烈，三个手持刺刀的士兵背靠背的倒在一起，似乎他们身后保护着毕生的珍宝。在他们周围，躺着一圈魔兵的尸体。

齐武怔了怔，走上前去轻轻扳开一个士兵冰冷僵硬的躯体，那具尸体仿佛一块石头一样重重倒在地上。他们背后的秘密终于大白于天下——一个身穿将军制服的年迈军官蜷缩在大石下的孔洞里，看样子早已经死去多时。他的手中，紧紧攥着一团布条。齐武小心的从他手中将那面布条取下来，迎着风抖开。

是四个大字，也是将军最后想要告诉后人的遗言。

“无愧此间！”

齐武蹲下身，仰视着将军。河水打湿了他满头稀疏的白发，湿漉漉的贴在他的头皮上，看上去有些狼狈。将军的胸前，暗红血渍湿了大片。一只防水公文包搁在脚边，防丢铁环死死拴在他的脚踝上。

……

与此同时，蜀州王村村外。

比利被焦糊味吸引了过来。大队人马过来的时候，余烟袅袅，尸堆上的大火已经熄灭了。

麾下的狼骑兵们很快就包围了这座已经空无一人的村子。狼骑兵牵着几条嗅觉灵敏的巨狼走遍了村子，然后回来报告道：“比利大人，我们在村子中发现了人类小队的踪迹。他们很可能往战场上去了。”

“他们去战场干什么？”比利自言自语道：“也许他们发现了我们的跟踪。跟上去，消灭他们。只有将这些隐患全部消灭，才能保证主力部队的安全。”

麾下狼骑对比利言听计从，各百夫长呼哨了一声，带着各自的队循着敌军留下的痕迹急追了下去。

而齐武和第三中队还不知道敌人已经迫近，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埋葬了将军，离开了河滩，在前往平村的道路上行进。天空中密布的乌云忽然被一阵北风吹散，阳光重新普照大地。太阳照在士兵们身上暖洋洋的，他们归心似箭，脚步也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公文包里找到了什么？”金辉凑过来问道。

“全部的战场记录。”齐武表情冷淡的回答，将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丢进金辉的怀里。“好好学习一下，以后不要犯沈郎将的错误。”

“我倒是更加好奇他们为什么明知死路还要往那里钻。”金辉咕哝了一声，翻开了笔记本。几分钟后少年的眼圈红了，他抬起头来认真的道：“他们是英雄。”

“是。”齐武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回答。

“我们要把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的报告。”

“是。”

“我们……”金辉感觉自己有很多话想要说，可是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他担忧的望着齐武，“你怎么想？”

“你怎么想我就怎么想。”齐武撇撇嘴，嘲弄道：“五万换五万，沈郎将要是去做买卖，一定发不了财。”

夜幕降临的时候，第三中队抵达平村。大蛮说得果然没错，这里地处荒僻，魔族军的触角并没有延伸过来。村子里静悄悄的仿佛鬼蜮，但总要比尸横遍野的齐家坞要强上许多。

金辉在村子四周巡视了一圈之后，就来到了村公所中。尽管士兵们很劳累，但他们还是恪守着军中纪律。在村公所和土地庙栖身，并没有占据村民的房屋。

村公所的十几间瓦房都让给了士兵们，齐武就坐在院子里，笔记本放在膝盖上，借着昏黄的马灯誊写要上报给指挥部的长电文。院子的另外一角，电讯组的几个士兵满头大汗的摇着发电机的手柄给蓄电池充电。

金辉进来之后，并没有急着去找齐武，而是先走到发电机前帮忙。等到两块蓄电池都充满电源之后，才走到齐武身旁。齐武刚好也把电文写完了，递到金辉手里道：“看看有什么疏漏没。”

金辉吸了吸鼻子，低声念道：“雏鹰向鹰巢报告：我于二月四日下午在荆州东三十七里官道，大河北岸齐家坞处发现沈钧孟郎将所率国防军主力部队存在的踪迹。经简易战场搜查证实，沈部已于至少一日前，在齐家坞至王村一带彻底被歼灭。指挥官沈钧孟郎将以下，五万官兵，无一生还……”

这是帝国近三十年来最惨痛的一场败绩，整整五个卫在国境之内被彻底歼灭，一个都没有逃出来。接到电报之后，战情分析中心指挥室中一片死寂。坐在电台前等消息的王素、贺八方等人面有难色的望着孙铿。过了许久，贺八方才缓缓道：“该如何是好？”

孙铿搓了搓下巴，将电报拿起来道：“我去向陛下禀报吧。”他深深看了贺八方一眼，左相不自然的将自己的视线避开。王素倒像是看开了，站起来朗声道：“我与你一起去见陛下。”这场败绩与他的关系并不大，所以才能有如此坦然。

两人出了指挥室，将贺八方一人留在那里。走出十几步，王素突然冷笑着开口。“自从羽衣继位之后，贺左相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现在整个帝国的风气都是扬胜讳败，也怪不得他。”孙铿道：“功利就功利一些吧。总好过嬴庸，最关键时刻给你我背后捅一刀。真让我头痛啊！沈钧孟一死，偌大一个蜀郡剩下的机动兵力竟然只剩下第一机动卫了。吕琛还在剑门关以东待命，就算强行发动空中袭击，没有陆军巩固战果等于是镜花水月。”

王素沉吟道：“实在不行，我立刻到荆州去坐镇。应该能压制住那帮蠢蠢欲动的家伙们。如果能够从荆州抽出五到八个卫增援蜀郡，基本上是能够将我们控制的区域盘活。但是这样一来，荆州在接下来的作战中，基本上就丧失了出兵的能力了。”

“桂郡……”孙铿皱眉思忖。“嬴庸下一步的行动很难琢磨，如果他想速进，肯定会把荆州当做下一步攻略目标；如果他想割据一方，那么占城就有危险了。那是我们的粮仓，轻易不能丢给他。”

“所以你把海兵队和普拉共军团加强到了那边。”王素道：“他们现在到哪里了？”

两人交谈着，已经到了未央宫的正殿。自从羽衣继位之后，就有意淡化勤政殿的中枢作用。在那边领衔的就变成了贺八方和姜上云两个，一边处理国政，一边进行组阁的工作；而在未央宫这边，就成了羽衣的办公场所。加之战情分析中心也设在院内，到了晚上，贺八方和王素两个就会过来值班，隐隐有新一代治政中心的迹象。

今夜值守的依然是萧冰，毕竟合适的女官寥寥无几，也只好让萧冰劳累些了。

照例验过证件之后，萧冰看了孙铿一眼，“女皇陛下已经休息了。是有什么紧急事件吗？”

孙铿点点头道：“是，紧急军情。”

他还没有想好如何跟萧冰说蜀郡的情况，萧若已经失去联系长达半个月之久，这姑娘也是为兄长日夜担忧，茶饭不思。羽衣跟自己说过，尽量不要在她面前谈蜀郡的事情，以免刺激更深。他也很完美的执行了这个约定，但是随着蜀郡的局势越来越恶化，他知道自己恐怕也瞒不了多久了。

萧冰垂首应是，闪身让开了道路。孙铿和王素两人沉默的穿过走廊，推门走进正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