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堡，一号土楼。贵宾接待室。

孙铿将文件袋推到子严面前，朝他笑着点了点头。“结果都在这里，你自己看吧。”

嬴子严打开文件袋，一页页的翻了过去。看到最后，终于松了一口气，氤氲在眉宇间的阴霾也终于散去。他将文件袋放好，郑重的向孙铿欠身一礼。“我一直担心皇族的血脉会受到玷污，但事实证明是我多虑了。感谢你。”

“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见外的。”孙铿微笑道：“现在孩子们都在外面，你可以过去安抚他们一下。”

“还是不了。”嬴子严摇头黯然道：“如你所说，我是一个懦弱的人。这样的我，是无法给孩子们良好的教育的。这是一个宝贵的契机，能让孩子们摆脱家庭的桎梏，重新成长为国家的栋梁。我希望他们能在你和安宁堡的教导下，真正的成为有用的人。而不是每天想着勾心斗角，躺在前人的功劳簿上享受生活。”

“我理解你的苦心。”孙铿道：“请放心吧，会达成你的嘱托的。”

“那就拜托了。”嬴子严站起身来，朝外走去。他走了几步，忽然顿住步伐回头道：“南大陆是什么样子的？”

“是一片美丽的土地。”孙铿笑着回答。

“真想现在就到那儿看看。”嬴子严叹了一声，落寞的离开了接待室。

与此同时，嬴雾兄弟也已经被带到了一个昏暗的房间，等候着命运的安排。

“嬴霜、嬴雪。分配到一八届综训大队第一中队。”

“嬴雾，分配到一八届陆训大队第三中队。”

“嬴风，分配……不，暂缓分配。先去道德训诫营参加为期三个月的道德培训。获得结业证书后回来报到。”

“嬴晴……”

黑暗中的声音顿了顿，低声咕哝着，“年龄有些小，你确定要把他带走吗？”

兄妹五人听到黑暗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我徒儿正好缺个玩伴，就他了。”

“那好。”黑暗中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房门拉开，几个身材魁梧的军官走了进来，依次将嬴晴的哥哥姐姐们带走。黑暗的房间里，只剩下嬴晴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

嬴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过了一会儿，一根溜光水滑的拐杖出现在他视野里。他顺着拐杖仰头看去，看到了一缕茂盛的白胡子。老人捋着胡须低下头，笑眯眯道：“小娃娃，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哇？”

“去哪儿？”嬴晴并不怎么害怕，仰着头问道。

“仗剑行天下，快意五大洋。你想不想过这样的生活？”老人逗弄他道。

“我更喜欢坐在房间里，看看书，写写字。或者玩父亲的兵棋。”嬴晴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稳重，眼神中带着些许不屑的表情。“舞刀弄枪，有什么意思？”

老人呵呵笑了几声，牵着嬴晴的手往外走去。王戎见他离开，忙追了出来。“狐教授，授权文书您还没给我签字呢。”

狐步左步履如飞，嬴晴跟在他身旁一路小跑。“你随意签上一个名字就是，老朽我就在安宁堡住着，还能飞了不成？”

王戎追了几步，便追不上了。气喘吁吁的停下，狐疑的望着一老一少的背影。“今天狐教授是怎么了？”他挟着文件夹自言自语道。

狐步左带着嬴晴，一路小跑回了山上的独院中。这座小院原本是狐步左祖孙俩的住所，不过狐九重一直都在特侦十一呆着，最近一年又跟着孙铿天南海北的出任务。回安宁堡的时候都少，更别提到这里来了。至于狐步左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住着也没意思。直到将孙窈收为徒弟之后，才重新启用了这小院。

嬴晴觉得这老头腿脚忒快。从安宁堡那座小楼出来，一直到山上怕不是得有三四秦里的路程。可他连歇都没歇，一口气跑来了。一开始嬴晴还能勉强跟着，可是毕竟是个五岁多点儿的孩童，很快就体力不支。狐步左也不含糊，把小家伙放在肩膀上。嬴晴只觉两耳生风，像骑上了一匹快马。须臾间功夫，人已经到了小院门口。

狐步左把他放下来，让他自去熟悉这里的环境。他转了两圈没看到徒弟的踪影，哂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又跑下山去跟那个财相家的公子玩了。看我不告诉你的爹爹，让他打你屁股。”

嬴晴转了两圈，便被院子里的花池吸引了注意。十几株紫苏草枝叶繁茂，花朵含苞待放。无视现下的季节，在院中自成天地。嬴晴看了许久，终是看不透里面的门道。抬起头来，望着坐在门槛上喝茶的狐步左。一老一小对视了许久，狐步左终于按捺不住，笑眯眯道：“想学？”

嬴晴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又果断的摇了摇头。“障眼法而已。万物自有生发规律，春华秋实，夏叶冬枝。不可改也。”

话是从《农书》上摘得，没什么新奇。狐步左却有些惊讶于这孩子的见识。微露惊容道：“谁教你的学问？”

“林休。”嬴晴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狐步左微微皱眉，这个人他从未听说过，想来是个微不足道的无名卒子。只听嬴晴顿了顿，黯然道：“可惜父亲把他送给了小舅，我再也没见过他。”

“跟他们学，不过小道而已。”狐步左微微眯起眼睛，淡淡的道：“你资质不错，愿意跟着我学学问吗？”

“你能教我什么？”嬴晴却不急着答应，小小年纪已自有主意。

“看你想学什么咯。”

“兵法。”

“为什么想学这个？”狐步左失笑道：“以你的天资，单学兵法一样，是屈才了。你有经世济国之大才，我教你治理国家之道，如何？”

嬴晴却是本能的摇了摇头。“我不想学。”

“为什么？”

“不知道，就是不想学。”

“那可惜了。”狐步左叹了一声，长身而起。“好，就教你兵法。”他话音刚落，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颗小小的脑袋探进门来，正好瞅见狐步左那张黑脸。孙窈吓得缩了缩脖子，吐着舌头又缩了回去。

“给我回来！”狐步左断喝一声，把嬴晴吓了一跳。心想这老头声音好大。

院门轻轻推开一条缝，孙窈小步挪着进了院子。小手扯着衣角，规规矩矩的低头站好。

狐步左早就吃透了她这套装可怜的把戏，抱着膀子冷笑道：“今天又到哪里去疯了？”

“去……去了一航所找……”孙窈转着眼珠子，想了好久才想起耀辉告诉他的那人名字。“去找虎子哥玩。”

“就算你有当院长的爹爹，有个当皇帝的妈妈，一航所也是你说去就能去的地方？”狐步左才不吃她这套，气哼哼的回到屋里坐下，眯着眼道：“吕耀辉带你去疯了吧？少跟他一起玩，老气横秋的，看把你带成什么样了？”

孙窈见事有可为，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经过嬴晴的时候，朝小男孩粲齿露出一个俏皮的微笑。

“我认识你。谢谢你。”嬴晴瞬间想起了在观礼台上这小姑娘的救命之恩。

“待会我带你一起玩。”孙窈伸手指了指房间，压低声音咕哝了一句就从他身边飘了过去。她走到狐步左身后，轻轻揉捏着老头的肩膀。甜甜的道：“师父，您今天去哪儿了。看把您累得。快歇歇吧，我给你揉揉肩。”

伸手不打笑脸人。狐步左就算心中有天大的委屈，这个时候也该消散了。叹了口气道：“丫头，我跟你说。外面那小子，才是你的良配。天底下除了你那爹爹，没人能配得上你。可是……”

“师父，您又在胡说了。”孙窈嘟嘴嗔道：“他是我爹爹。”

“人小鬼大的死丫头。”狐步左无奈道：“好，是师父胡说。这个小子，叫嬴晴……嗯，他爹爹犯了事儿，以后就叫秦晴了。以后多跟他一起玩，多带带他。”

“为什么叫‘他爹爹犯了事儿？’”孙窈故作无知道：“带他干什么？你让他监视我？”

“小丫头，我告诉你。师父不会害你。”狐步左点着她的鼻尖道：“你今年才多大年纪，就知道曲里拐弯的耍小心思了？吕耀辉那里不许去，再去我打断他的双腿给你看。”

“你又不是我爹，管那么多做什么。”孙窈昂着头斜眼看着他。只把狐步左气得火冒三丈。

“他不是你爹，但是你老师。”外面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把狐步左从水深火热中拯救了出来。“怎么跟你老师说话的？快点道歉。”

孙铿举步走进来，望了孙窈一眼。脸上没多少怒意，但却有一种让孙窈无法抗拒的力量。小丫头眼眶里马上蕴满了泪，低头怯怯道：“老师，我错了。”

小丫头一哭，狐步左就手忙脚乱起来。忙起来给她擦了眼泪，回头怒道：“没有你这混账的爹，一见面就把自己女儿训斥哭的。”

孙铿看着这一老一小，有点无奈。他朝门口指了指，“出去玩会，我和你老师有话要说。”

孙窈不敢违忤他的意思，低着头出去关上了房门。孙铿站在窗前，看着小男孩和小女孩逐渐接近，从陌生到熟悉。他的嘴角勾出一丝温柔的笑容，轻声道：“狐先生，你说我现在……还有退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