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5年四月二日,晴。咸阳,第十三居民区,蒋氏烧酒坊。
“掌柜!掌柜……”伙计惊慌失措的跑进来,一把推开木门,发出哐当一声大响。
年轻的掌柜蒋佑龄站起来,喝道:“慌什么慌?”
“又……又来了!”伙计咽了好大一口唾沫,结结巴巴的指着身后,惊慌的喊道。
“什么又来了?”蒋掌柜没好气的道,忽然想起这些天来的怪事,不由得腾地站起来,脸色煞白的道:“走!带我去看看!”
时间回溯到大约三个月前,作为蒋氏烧酒的第五代传人,蒋佑龄终于将祖宗传下的秘方改良成功,蒋氏烧酒也一跃成为咸阳城中数得着的名酒。本来,依着蒋佑龄本人的意思是就此将蒋氏烧酒推广开来,力图一举击败众多对头,成为咸阳城乃至整个帝都酒圈的霸主;然而,蒋家却有一个古怪的祖训,而蒋佑龄的爹又是一个极端尊崇祖训的人。那祖训便是:每日只卖三百瓶。三百瓶便是三百斤,要是在蒋佑龄的爹那时代,每日能卖出百斤那就是了不得的佳绩了。而现在,改良成功后的蒋氏烧酒每天来买的人络绎不绝,不说三百瓶,就是五百瓶甚或八百瓶都不在话下。这种气味清香,却又极其醇厚的烈酒不仅贩夫走卒喜欢,连城里的达官贵人喝厌了稠酒也要想着派人来买个一两瓶回去换换口味。
在蒋佑龄看来,这句过时的祖训已经成为严重制约蒋氏烧酒坊发展的桎梏,不除不快。然而他每次只要一提起来,他那严重守旧的爹轻则大声喝骂,重则拿棍子就打。父子俩根本没法交流,蒋佑龄只好将心思藏下来,狠狠心将酒价提升到往常的十倍。这样下来,寻常百姓是喝不起了,不过酒香不怕巷子深!咸阳城中的有钱人多的是,三百瓶的限量依然还是供不应求,来晚了的人只能怏怏而返,等着下一次来买时的好运气了。店里的伙计也习惯了每日售酒三百瓶的惯例,酒就存在店铺的门面里,早晨八点正式开门,最多一上午的时间就卖光打烊的悠闲日子。
可是平静的日子终究还是被击碎了。从三个月前的一个早晨开始,伙计忽然发现头天酿好的三百瓶酒不知不觉的就少了一瓶,倒不是被贼偷了,少一瓶酒没什么大不了,奇怪的是门窗完好,还有如数的酒钱就放在钱箱的盖子上。从那以后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几天就要遭逢这样一次。都快成了蒋佑龄的一块心病了。曾经去报过案,不过咸阳的捕快却以没有财产损失而不予出动。这大概是对蒋佑龄擅自提高酒价的报复。也去请过退了休的资深捕快前来侦查,退休捕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蒋佑龄甚至还发动烧酒坊所有伙计轮流值班,昼夜监视,只不过到时候酒还是该丢就丢,酒钱也一文不少的放在钱箱盖子上。有人说蒋氏烧酒坊是犯了邪祟,请了城里有名的道士来做法,依然无济于事。最后,蒋佑龄已经绝望了。反正该给的钱已经给了,就当视而不见吧。只不过这种想法只是自欺欺人,事到临头时,蒋佑龄依然还是忍不住的要去亲眼看上一看。
十块钢元码成整齐的一小摞,蒋佑龄已经熟悉了这样的付账方式。看来那位高来高去的侠客又犯嘴瘾了。蒋佑龄阴着脸喊来昨晚值夜的伙计,问了几句。伙计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眼前一花,似乎迷怔了一下,酒就不见了,而钱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摆在钱箱盖子上。
蒋佑龄没奈何,只得吩咐伙计挂上今日二百九十九瓶的水牌。也不理一众伙计,气哼哼的回后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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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楼。
刘汉升明目张胆的挖墙角行为已经告一段落,章淼夫虽然生气,但还不至于到了那种因私废公的地步,签署了教员们的调离令,爽快的放人远走高飞。
统帅部的军官走后,章淼夫发现孙铿并没有出现在办公室。这才想起来今日是星期日。孙铿自从和那位长公主殿下确定了情侣关系之后,总算恢复了一些正常人的习惯。虽然工作起来依然还是习惯性的不分昼夜,还是在周末恢复了正常作息。羽衣也会在这个时候从咸阳赶回来,与紫苏三人共进午餐。
想起传闻中那个三角恋中的另一位主角紫苏,章淼夫不禁摇头笑了笑。与如辉光闪烁如天上星辰般熠熠生辉的长公主殿下相比,那位紫苏副院长就好像一只刚刚脱壳的萤火虫一般黯淡,存在感少的可怜。三角恋只不过是一些雌性激素分泌过多的女教员心中臆想出来的幻境而已。在绝世风采的羽衣面前,天下间任何女子都休想成为她的对手。而且,与大多数热恋中的男女不同,孙铿与赢羽衣之间像朋友多过像情侣,大概这也是紫苏能够呆在孙铿身边忍受至今的原因吧。
章淼夫信步走到小院前,看到满院盛开的紫苏草。这大概是小院中紫苏唯一可以宣示主权的地方。赵甲今日不当值,又回到小院中去当他的本职卫士。一丝不苟的验看过章淼夫的证件,赵甲冰冷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干巴巴道:“总教官请进。”
章淼夫知道深宫卫士都是这样一副恶德行。赵甲至少还学会了微笑,剩下他的那三位兄弟,到如今还是铁板脸,一副“扑克牌表情”。他缓步走进来,正好看到紫苏一边拎着水壶浇花,一边哼唱着秦地古老的民谣。看来小丫头今天的情绪不错。
章淼夫透过客厅中那面标志性的巨大落地窗看到了客厅里的动静,孙铿坐在那张杂乱的办公桌前誊写着什么,羽衣一身随意的打扮,站在餐桌前与千禧嬉笑。他走到门前,轻轻敲门。千禧走过来,将门打开,恭谨敬礼道:“总教官好。”
章淼夫点了点头,纵着鼻子嗅了嗅,笑道:“蒋氏烧酒坊的烧酒,据说每天只卖三百瓶。殿下好大的面子,不知道从哪家贵人手里抢来的?”
“我哪里敢抢?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皇族呢,抢了说不定又要多些骂名了。”羽衣微抬起臻首笑道,只不过语气里不是那么平和罢了。章淼夫也不以为意,羽衣意有所指,他自然知道那神秘的“他们”毕生所图谋。坐在松软的沙发里摆出一个舒服的姿势,笑道:“今天看来运气不错,酒是好酒,菜也是好菜。”
“别理他,这家伙是因为被挖墙角特地过来报复我的。”孙铿将笔搁在墨盒旁,直起腰来淡淡的道:“把酒藏起来,一滴也不要给他。千禧,把菜端进厨房里去。拿些咸菜疙瘩什么的过来就好。章淼夫今天带着一身怨气过来,我自然不能给他好脸色。”
千禧看看一脸认真表情的孙铿,又看看依旧笑得欢畅的章淼夫,再看看一脸平静的长公主殿下,有些搞不清状况地挠挠后脑勺,却是聪明地站着没动。
孙铿见千禧没动弹,却是笑了笑道:“章淼夫,若是兴师问罪,我立马将你赶走了。若是喝酒聊天,倒是欢迎。”
“我有那么小肚鸡肠吗?”章淼夫笑着叫屈道:“已经放下了。”
说是放下了,但还是想不开。一股隐藏极深的怨怼之情依然无法散去。男人都有功利野心,澹泊如章淼夫也不例外。亲眼看着一批批学员成长起来,走上战场,建立功勋或者壮烈而死。那是何等荣耀,何等的成就感,生生被刘汉升分走一半,章淼夫怎能不恨?
“若是在我们那个时代,你这样的军官如此赤裸得收拢人心。恐怕早就一杯毒酒就药死了。”孙铿不客气的讥讽道:“也就是陛下宽仁,放你一马。”
章淼夫悚然一惊,立刻汗出如浆。他是聪明人,孙铿这样当着羽衣的面点醒自己自然是有深意在里面的。虽然编写教材的孙铿和支持孙铿的皇室分走了大部分的功劳,但是自己一个机缘巧合的总教官也能从此分一杯羹,实在是异数。也许刘汉升的行动就是出自于高高在上的那人授意也不一定。不过孙铿当着羽衣的面把话都说开了,自己若是还不警醒,那就是活该倒霉了。章淼夫擦擦额上的冷汗自嘲道:“一语惊醒梦中人!孙铿说的对。是我太执着了。”
羽衣悄悄松了一口气,回头赞许的看了孙铿一眼。若是章淼夫依旧沉浸在“桃李满天下”的幻境中而不自觉,那么等待他的不一定是毒酒而肯定的将是这辈子都不会有出头之日。孙铿这样直白的警示不仅为帝国保住了一个将才,还让三人的友情不至于在今天就烟消云散。她隐在袖中的手将一份文件撕得粉碎,笑道:“都别愣着了,这酒已经温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