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问：“哎，小戚将军啊，以后是不是都不用练武了？”

戚继光好像没有听见，忽然追了出去，对神力王急急道：“叔父，孩儿去送一下余将军。”

神力王唔了一声，从袖中摸出一大锭金子，随手丢给戚继光，这是给俞大猷养伤的钱。

戚继光急急追到门口，见余家军的车兵们一共也只有三十人，都是一副苦哈哈的样子。跟着俞大猷，当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俞大猷动不动就会被革职查办，发饭钱已经是个难题，现在又被打伤，本来要扬名立万的闽浙车兵营只怕也要黄了。

忽然见到戚继光追出来，都变了脸色，苦大仇深道：“干什么，要赶尽杀绝么？”

“非也。”戚继光赶紧将金子放在俞大猷手边，拱手道，“车兵乃是大妙之兵法。继光十分佩服，希望有机会能够精研此道。”

俞大猷说不出话，但神情十分惊讶。

一个余家军的伍长冷哼道：“说什么风凉话！”

戚继光道：“难不成只许你们余家军说别人风凉话？留点儿口德，何至于此啊！”

那余家军伍长顿时语塞，另一名亲卫叹道：“今天我们虽然过分了一点儿，但是不这样，又怎么能引起朝廷的注意？余将军，余将军在王江泾大捷，却遭到张大人的连坐了啊！”

戚继光稀奇问道：“你说什么？”

那几个亲兵七嘴八舌说起来，都是道听途说，戚继光也搞不清楚。忽然旁边有个绍兴口音的少年闷声说道：“王江泾大捷之后，兵部尚书张经邀功，却被严党构陷为怯战，且贻误军机。张尚书为俞大猷邀功，张尚书自己被砍头，俞大猷自然也要下狱。但是他有贵人相助，居然能出来。”

戚继光吓了一跳，徐渭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刚刚不是还在校场里跟兵部的人问东问西么？

徐渭望着俞大猷冷哼一声：“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走一次夜路可以，贵人不可能次次都帮得了你！你不要说你冤枉，胡大人提拔你，就当是养了一只白眼狼，你死了也是活该！”

说得又快又难听懂，绍兴话的声调十分协律严整，就好像在唱歌。

戚继光听得两眼发直，对那黑衣少年一抱拳：“敢问兄台可是徐渭徐文长？”

那少年一点头，戚继光恭敬道：“关于倭事现状，还望能有机会向徐兄讨教。”

徐渭还礼道：“军机大事，恕难奉告。鄙人和戚将军又不是朋友。”话语的无情和他表现出来的礼貌完全不是一码事。

戚继光碰了个钉子，徐渭却没走，而是饶有兴趣地在一边旁观。

戚继光面有愠色，心道，你不想跟我说话，却要听我跟人说话么？见徐渭毫不在乎，一副站定看戏的模样，只得继续对俞大猷道：“余将军，火器也是祖宗发明的，我身上的机甲也是祖宗发明的。但是死抱着祖宗的东西，也不叫发扬光大。我只能对您说，祖宗的东西，绝对不能丢，这一点继光是发自肺腑认同的！今天余将军的话对继光如雷贯耳，继光也要对余将军提个醒。”

俞大猷闭目凝神，侧耳静听。

戚继光道：“自古兵法，不外乎矛与盾争。时下火器与时俱进，东瀛、西洋均得了祖宗传出去的火药，火器却比明人犀利得多，这已然是我们丢了祖宗的脸。鬼神甲胄十分厉害，普通枪械难伤，可比做一面强盾。余将军的车兵战法时常奏效，也是因为强盾之故。”

俞大猷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戚继光道：“但是余将军对火器的了解太少了，倭寇受到海路限制，火器其实并未发挥威力，只显得机甲骇人无比。若大军来袭，定然火炮成营，一轰十里，火铳密集，瞬息千发，如此简陋的车兵如何能抵御？”

一边的车兵们只当他存心奚落，脸色都很难看。

戚继光却话锋一转道：“所以余将军，您应该做好十倍的准备，将这车兵战法强化十倍，做成钢铁战车，千军万马也不怕，那便比机甲还厉害。说不定有一天，能克制机甲和大炮的便只有车兵。继光期待有一天，能以车兵战法跟余将军再决高下。”

俞大猷双目圆睁，仿佛听到了什么仙音，十分激动，脸上都是开心的笑容，连连点头，但是一张嘴就吐血了。

四周亲兵慌忙将他扶好，向戚继光急急告辞。这情况，须得立刻送去就医，一般的大夫只怕还不行。临走的时候，许多车兵都回头看了戚继光一眼，充满复杂的感情。

戚继光忽然啊了一声。

徐渭好奇地望着他。

戚继光懊悔道：“还是忘了问，他怎么会用石灰和板砖来对付机甲的？”转向徐渭，“难道是出自徐先生的妙计？”

徐渭却摇头像赶苍蝇一样拂袖：“非也，秦桧都有三个好朋友，俞大猷却只有一个，但是那个人是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若没有陆炳捞他，他王江泾大捷之后就可以随张尚书死在大牢里了。”

戚继光正想多问几句，徐渭却一转身走了，正如他神神叨叨出现，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走掉了。但是走的方向并不是大门里，也不是跟着俞大猷，而是走进了毫无干系的隔壁。

戚继光正在想，他一个绍兴人为什么会认识京城郊外的村民，院子里一声女子尖叫，徐渭又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出来，向戚继光做了个揖，闷头走向另外的院子。那里面有人问：“请问您是哪一位？”

徐渭又若无其事走了出来，戚继光终于忍不住了，向着大门里面一指，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茅厕在里面有……”

徐渭却摆摆手，表示不是在找茅厕，大摇大摆地沿着巷子走了。有家门前挂着一串火红的尖辣椒，徐渭如看到珍馐美味，跳脚伸手就摘来吃了，引来院中一阵犬吠，吓得落荒而逃。

戚继光狂汗，这天下第一神童，闽浙第一师爷，总参谋长，看起来有点儿神经不正常啊？